幾乎是才問出口,珍妮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這是一個過分私人的問題,甚至隱有挑釁的意味,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以她的身份,以及在這件事裡所處的位置,她可以說是全世界最不適合問這個問題的人:這讓切薩雷怎麼回答好?回答不介意,那你就是沒道德底線,沒有人性,回答介意,那又顯得他很矯情,本身這個假結婚是你切薩雷先提出的,只是當時想要低調的辦,不付代價而拿好處而已,現在情況有變,必須得大辦,珍妮也算是盡心盡力在幫你,這時候你說你介意,那豈不是說明你這個人就光想著占便宜了?

再加上她預設的立場,以及問話的語氣,實在已經是暗示了自己對這件事的態度,作為主動提出高調結婚的人來說,這其實是很不合適的,也是在給切薩雷無形施壓――不管怎麼說幫助他解決這個問題也是珍妮的責任,實際上在這件事上獲取好處的還是切薩雷,珍妮作為提議者來說,表示出任何的不愉快都是在給他加壓,最不濟也有一種討人情的感覺,所以她一直非常注意,不願在切薩雷跟前流露出絲毫的不樂意。

然而,問題已經問出口,即使有損害也已經造成,珍妮只能觀察著切薩雷的表情,暗自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真誠,這個問題並未蘊含太多的個人情緒,也不是她想要抱怨什麼,僅僅是就事論事,或者說是一種好奇,她是真的想要知道切薩雷是怎麼想的,並且認為自己和他的關係已經足以談論這樣的私人問題――好吧,不管怎麼說,他們已經站在廚房裡一起做晚飯了,這多少是種證明,不是嗎?

切薩雷切菜的動作稍微停頓了一下,不過他看起來並沒有生氣――並不認為珍妮的問題是種冒犯,反而聳了聳肩,「這是個沒有意義的問題,所以我不讓自己去思考它。既然你這麼問的話,那麼――好吧,也許我確實有一些不舒服。」

之前的些微尷尬悄悄溜走,珍妮開始覺得對話變得有意思起來了,她忽然發現,雖然切薩雷和她經常相互交流,但這真的是幾年間他們第一次在討論他的個人情緒――他的私生活。這男人封閉得就像是一隻蚌,除了他生病的那一次,他們談論過他的少年生活,以及他對病痛的不喜以外,她對他的個人生活、喜好幾乎一無所知,這是一種嚴重的信息不對稱。

「真糟糕,」她說,上前把雞肉從滾水裡撈出來,繼續往水裡丟了一些西蘭花,「這段婚姻還沒開始,就註定了有個悲哀的結局――我的丈夫一點都不喜歡我。」

「而這種感覺是相互的。」切薩雷說,他把洋蔥下到鍋里,翻炒了幾下以後走開去切西紅柿,「我注意到你對這一切也不是那麼的喜歡――如果不是排斥的話。」

「有那麼明顯嗎?」珍妮失笑地說,她叉著腰,拿起鍋鏟幫切薩雷翻鍋。

「如果你留心的話,徵兆其實並不少,」切薩雷說,「今天下午在我走開以前,我就注意到了你情緒上的變化,感覺上你今天下午差點沒把茱蒂逼瘋。」

不知為什麼,珍妮忽然覺得很想笑,她咬著唇強忍著笑聲,但最後還是失敗了,只好一邊笑一邊說,「啊,我是個多麼失敗的未婚妻,以及多麼失敗的演員啊,提醒我一定不要進入演員這行,切薩雷,否則我怕我這輩子將要一事無成。」

切薩雷揚起眉毛,有些無語地看了她一眼。

「哈――哈。」他乾巴巴地說,「――當心!」

他搶到珍妮身邊關上火,讓即將要沸騰出鍋的熱水平息下去,倒掉滾水,把西蘭花扔進脫水器里。珍妮被嚇了一跳,站在灶前看著切薩雷的動作,直到切薩雷向她伸出手,她才忽然意識到鍋里的洋蔥應該翻動了。

「抱歉,抱歉。」她說,把鍋鏟還給切薩雷,自己走回沙拉脫水器邊上,開始撕雞肉和西蘭花。

屋內沉默了一會,然後珍妮說,「不過,說真的,假結婚是一回事,真的開始籌辦一場盛大的婚禮,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相同的感覺,如果這一切停留在紙面上的話,雖然從法律意義上來說這是一次婚姻,但從心理上來說――你知道――」

「對,從心理上來說,這一切就像是沒有發生。」切薩雷說,他又回去切西紅柿,而珍妮有些看不下去了。

「我來幫你切,」她說走到砧板邊上,「去鍋邊上吧――去吧,去吧,反正你還沒開始煮麵,沙拉可以到時候再做。」

「好吧。」切薩雷停了一下,掂量地望了珍妮幾眼,最終還是勉強地說道,「反正如果你切到手,醫藥箱也就在附近。」

珍妮送他一個大白眼,垂下頭緩慢而認真地切著蔬菜,下定決心絕不能出一點紕漏,免得給切薩雷落下口實,而切薩雷開始給培根拆包,又找出了一大包義大利面。

「――但真正開始談論婚禮的時候,確實,這一切會有所不同。」也許是被激起了談興,也許是觀察到了珍妮對這個話題的興致,這一回是他主動開的口,「你會有一種――我不知道,我猜,一種惘然的感覺,有點自我懷疑的味道,是嗎?感覺你又在出售私生活的一部分,換取的是……好吧,確切的說,換取的就是一大筆錢。」

「還有公司的未來。」珍妮補充地說道,「因為洗.錢畢竟是有風險的。」

「但如果你要這樣說的話,公司面臨的訴訟風險依然可以換算成錢,」切薩雷指出,「所以我想這種感覺的確是人之常情,它會讓你感覺你還不夠成功,可以說你依然還有些貧窮,因為你依然要為錢擔心,你依然要為了錢去出賣一些你很珍視,最起碼對你來說是有一些價值的東西。」

「你是在說你還是說我?」珍妮問,她走上前把西紅柿加進鍋里,洗了洗砧板。

切薩雷把三條培根交給她,「切碎――都有,我想這應該是我和你共同的感覺。不過我們處理的方法不同――我們喜歡嗎?不,都不喜歡,但既然它看起來註定會發生,那我會選擇快速處理掉它,但你通常會傾向逃避,不在第一時間內下決定。」

珍妮不得不承認切薩雷說得很有道理,而他的觀察力也確實很敏銳――這是她性格中很大的一個特色,而她不是每一次都有強迫自己改正的能量的。

「所以你對自己比較苛待,而我還算是寵愛自己。」她說,「或者說我更想等等看會不會有什麼轉機,而你的這種快速的做法也許有時候會讓你失去後悔的餘地。」

「這也是一種觀點。」切薩雷說,他已經架好鍋,煮了一大鍋水在火上,讓珍妮捧著培根上前時,他讓開身子,讓她把培根放進鍋里。「我想這只是兩種風格,說不上孰優孰劣,如果拖延一陣子能讓你更容易接受,那我看不出你為什麼不能拖延,歸根到底,這是你的婚禮,能做主的人當然是你。茱蒂和其餘贊助商很想成為主角――但他們最終也只能屈服在你的意志之下。」

「謝謝――你真的懂得怎麼讓人感覺良好。」珍妮說,「哇,聽起來我真的好有權威――我居然能主宰我自己的婚禮!」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最荒謬的地方在哪了,是主宰我的婚禮居然是一樁奢侈的事,還是這句話居然真的讓我有感覺到真實的權威感,真的讓我感覺好了一些。」

「你要有自己以一種後現代的方式生活的覺悟。」切薩雷隨口說,「還是我說的那句話,不要被從眾心理主宰,活得和大眾不一樣並沒有什麼不對。」

他打開罐頭,往鍋里加了一點高湯,還有西紅柿醬,然後蓋上鍋蓋讓醬汁慢慢燜煮,珍妮又回到水池邊上,拿起雞肉心不在焉地撕著。

「那你呢?你對現在的生活方式怎麼看?」她說,「――我猜你不是太喜歡。」

「當然談不上喜歡,但還能處理。」切薩雷說,他往鍋里灑了一點鹽,抓起一把義大利面,瞟了珍妮一眼,珍妮咽了咽口水,十分艱難,但依然堅定地搖了搖頭――她拒絕過很多美食,事實上,因為長期清淡飲食,很多名館名菜對她來說味道都過於濃烈,當她在和人餐敘的時候,真正只是在陪吃,甚至享受不到多少樂趣,只有少數講究食物原味的餐館能讓她喜愛,但即使如此,對它們搖頭說不也並不困難,很多時候,當她面對餐桌對面那張陌生的面孔時,她甚至渴望能對著眼前的餐點搖頭――但此時此刻,她發現自己真的受到了這把義大利面的誘惑,長年的節食似乎又一次顯示出了它的殘酷:這是她參與製作的晚餐,但她卻不能讓自己享用。

「那如果我決定辦一場盛大的婚禮,從中掙個幾千萬美元,你也不反對?」她問,看著切薩雷把那把義大利面垂直地放到沸水裡。

「當然談不上喜歡,但還能處理。」切薩雷重複說,他蓋上鍋蓋,拿出新拆封的定時器扭動到一個刻度,退後一步,抱住手臂靠在了餐椅上,「那應該會相當累人,不過考慮到最終你必須把大部分盈利捐掉――這也算是某種程度的助人為樂,我不是個好心人,但這種程度的支持慈善我願意付出努力。」

「支持慈善。」珍妮笑得連西蘭花都拿不穩了,她一邊笑一邊搖頭,「噢,切薩雷,天啊,你真的很會為自己找理由,不是嗎?支持慈善――這場婚禮一下就變得非常崇高了,不是嗎?」

切薩雷露出一個無聲的微笑,並不是他那一系列的商業表情的一種,他幾乎可以說是愉快的,甚至對珍妮賞賜地扭了扭眉毛,仿佛在誇耀著自己的機智,而珍妮搖頭的力度也忍不住越變越大,「你知道,你這樣讓我說不的時候壓力很大――好像我如果拒絕辦一場世紀婚禮的話,一下就成了一個不熱心慈善的冷血人士一樣――」

「這麼說,你打算低調處理?」切薩雷問,「不接受《人物》的最高報價了?」

「提供幾張照片就好了,還是按我們最初的想法來吧,」珍妮搖了搖頭,「只邀請幾個知情人士,這會讓你的壓力減到最小――婚紗就用華倫天奴,不需要別的額外贊助,不要頭冠,當然也不要戒指以外的首飾,這都完全是浪費錢――」

「你對珠寶簡直是讓人吃驚的冷漠,」切薩雷評論道,「當然,不是說這有什麼不好,不過,在女性之中這的確相當少見。」

「如果明星開始追求占有珠寶的話,就等於是把錢送給珠寶商,」珍妮評論道,「畢竟除了婚戒以外,沒有任何首飾可以讓你理直氣壯的常佩超過三個月,出席六個以上的社交場合――考慮到在日常生活中佩戴這些東西顯得過分張揚,還有些傻氣,那麼所有的首飾在頭三個月以後都要被束之高閣一段時間,而且鑽石又是如此的不保值,首飾級別的紅藍寶石也是如此――你的現金流會被珠寶吃掉很大一塊,而等到你開始考慮變現它們的時候,你會發現它們沒你想像得那麼保值,尤其是當你變現珠寶的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你開始缺錢――所以,用你的邏輯來說,除了出席晚會的時候借一些首飾來戴之外,不,我不買珠寶。」

「這是……嗯,很理性的觀點,」切薩雷看來有些意外,他想了想,點頭說,「不得不說,符合我的胃口。」

珍妮對他如法照搬地扭了扭眉毛,打開了橄欖油和果醋瓶子,小心地倒了幾滴油進調味碗里,切薩雷說,「不,不,多放點――這完全少得太過頭了。」

「一會我會給你的那份多加一點,」珍妮說,往調味碗里倒醋和鹽,「言歸正傳,所以,這麼做你有意見嗎?沒有贊助當然也意味沒有收入,不過另一個角度來說,支出也會很少,我們可以在那個涼亭里辦婚禮,按原計劃一樣,瑪麗做證婚人,只邀請四五個客人,之後再舉行一場大派對,算是喬遷和新婚招待會一起舉辦,你認為怎麼樣?」

「我當然求之不得。」切薩雷聳了聳肩,「你知道,這對於我來說壓力會減小很多,甚至也許可以乾脆取消婚禮,只是拍一些照片給《人物》交差――既然現在一切已經鬧大,那我想動用關係讓市政廳為我們稍微繞開一些程序,也不是那麼的困難了。」

「你是說繞開親自去市政廳的步驟,以及讓市政廳放棄見證儀式這個環節,直接為我們辦理結婚證明是嗎?」珍妮問,她有些興奮,又比較憂慮,「這會不會惹起輿論的攻擊?」

「可能會有一些關於明星特權的評論,但應該沒什麼是茱蒂應付不了的,」切薩雷說,他打開鍋蓋,開始攪拌醬汁,食物誘.人的香味頓時充斥了整間廚房,「這在好萊塢也很常見,我之前有想過這麼提議――不過我想和穿上婚紗卻只是拍幾張照片比,也許你更願意舉辦一場較為隆重的婚禮,充分發揮這個場合的社交作用和宣傳效果……」

「拜託,拜託了,就讓我們這麼干好了,」珍妮迫不及待地說,「天啊,我以為你會想要辦得隆重一點,增強故事的可信度――」

「以我的演技?」切薩雷對她挑起了半邊眉毛。「坐在一屋子親朋好友跟前,其中還有我的父親和母親?,我們真的互相認識嗎,傑弗森?」

「你又沒有和我說過你和你父母的關係……」珍妮囁嚅著說,但很快在切薩雷的眼神中投降,「好吧,我承認,我的社交智慧不需要你明說也能猜得出來――不過你的演技其實還蠻不錯的――」

想到他在第一次露面時的表現,珍妮忍不住竊笑了幾聲,這才繼續說道,「起碼比你預想得要好很多,好像還頗有潛力可挖呢――你自己呢,感覺如何?在那晚以後有多了幾分自信嗎?」

「演戲的確並不難。」切薩雷沉思著說,「但我不喜歡――所以還是能免則免,謝謝。」

珍妮樂得直笑,她拿起一片落在水池邊的菜葉,作勢欲丟切薩雷,「――但你卻很熱心的安排我和喬什――現在你知道這種事有多難了,快道歉,快對我表示你的歉意!」

「難道和喬什的緋聞沒有幫到你嗎?」切薩雷防禦地對她舉起鍋蓋,繼續攪拌著醬汁,他為自己辯解道,「再說,我也一樣很熱心地安排了我自己的假結婚,不是嗎?所以這裡並不存在雙重標準,只是你現在不再需要這種新聞帶來的曝光率而已――」

定時器響了起來,談話因此暫時中斷,切薩雷走到灶台邊,關火、撈麵,放在冷水下沖洗,而珍妮也加快了調製調味汁的步驟,她匆匆把沙拉從脫水器里拿出來,為切薩雷分了一碗,慷慨地多加了一些橄欖油。切薩雷也很快做好了一大盤肉醬面,拿出兩個餐盤和刀叉,把面盤放到了餐桌上方。

「水?」他問。珍妮點了點頭。「謝謝。」

在廚房裡的長餐桌上,兩個人相對地坐了下來,切薩雷給自己夾了一些意面,繼續地說道,「不過,親自參與進來的感覺的確和旁觀時有所不同,如果你想問的是這個的話,這件事做起來的確要比我想得難一些。」

「是吧?是吧?」珍妮興致盎然地說,「確實是沒有想得那麼簡單對吧?――其實最主要是一種心理上的感覺,那種孤獨感和不安全感――」

「對,」切薩雷咽下了意面,喝了一口水,一本正經地說,「真的參與到明星的個人生活中以後,我確實對克里斯有所改觀,之前我對他的一些幼稚行動――」

「等等!」珍妮叫了起來,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重複,「克里斯――為什麼是克里斯而不是我――」

「當然是克里斯,為什麼你會覺得是你?」切薩雷費解地掃了她一眼,「你才搬進來一天,就已經顯示出了對這種孤寂生活的不適應,但克里斯已經在他的海灣豪宅里住了好幾年了,想想看,一樣是一個人住一座山頭,一間豪宅,他的地勢還更加封閉,視野里完全沒有第二個住戶――」

珍妮不能不承認他說得很有道理,但她也確實對切薩雷誇獎克里斯感到――難以釋懷,在她糾結的表情里,切薩雷繼續說道,「所以我也原諒了因為克里斯的那些派對帶來的麻煩,其實從本質上來說,他還是個很大眾的中產階級男孩,讓他一個人在大宅里呆著的確有些強人所難。」

「所以你認為他之前的那些風流韻事,從本質上來說都是他為了分散注意力,把他對這種空曠的恐懼掩蓋過去?」珍妮也忍不住被切薩雷的話吸引――雖然克里斯是他們兩人都很熟悉的朋友,但切薩雷幾乎從來不對珍妮評論他的個性,從未分享過他的私人看法。「這麼說的話,你會覺得他很可悲的――你知道,找不到朋友來分散注意力,只能用他的名氣來吸引一些伴兒――」

「未必是沒有朋友,但你不得不承認,朋友也有自己的生活,」切薩雷搖了搖頭,「而且這也未必是一種無奈的選擇,畢竟他之前的生活對很多人來說都相當有樂趣和吸引力,克里斯多福也可能確實有一段時間真正地樂在其中――不過,如果要我說的話,他的性格還是帶了強烈的原生家庭烙印,克里斯依然是很需要愛和關注,很渴望安定下來的,至於他之前的種種韻事,也有一些渴求注意力的成分在內,他希望他的舉動能招來一些管束和批評,這能讓他感受到他的真我――很顯然,不是那個創造出來的營銷形象,那個造星工業的產品――真正的他還是有人關心的,他依然還有完整的生活,沒有被外在的明星形象完全吞噬。」

「就像個小男孩,需要大人的關注,所以故意推倒花瓶。」珍妮說,她眯著眼回想了一下剛見面時克里斯的形象,然後搖了搖頭,「不過我很難把這麼可愛的形象套用到他身上,你知道,他實在是――滿討人厭的,在我們剛見面的時候。」

「但他也可以非常討人喜歡,這一點你肯定有發言權。」切薩雷對珍妮送過一個打趣的眼神,珍妮白了他一眼,「這確實是明星常見的問題,內外失衡,只是每個人處理的辦法都不一樣――這也是我欣賞克里斯的一點,他幾乎已經完全習慣了忽視這種孤寂感,享受明星身份帶來的特權,而你也知道,這種特權到底意味著一種什麼樣的生活――特殊待遇,影響力――你的眼光注視的地方都會成為富饒之地――」

珍妮不由自主地點著頭,切薩雷則繼續說道,「但他在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以後,就中斷了這樣的享樂,當然,他現在和米爾關係不錯,但在他遇到米爾之前,試著想一下他是怎麼在大宅里生活的,那麼大的一間屋子,只有他一個人――現在我們都知道這種感覺是怎麼樣的了――而他可以隨時拿起電話,享受二十多個妙齡女郎的陪伴――」

「好吧,」珍妮嘆了口氣,「你說服我了,克里斯的確值得讚賞,尤其是我們都知道幾年前他有多幼稚。」

話雖如此,但她依然為切薩雷選擇體諒克里斯的難處而耿耿於懷,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做出怪相,而切薩雷――他居然發出了愉快的輕笑,這又是那難得一見的真正的笑,讓他在一瞬間看起來年輕了不少,甚至就像是個剛畢業不久的社會新鮮人,還會因為一個無聊的玩笑而樂不可支――

「你是故意的,」珍妮瞪著他說,「你完全是故意的,是嗎?可惡,而我還墜入你的圈套中――」

切薩雷真的笑出了聲,他一邊笑一邊說,「抱歉,我只是沒想到你居然真的這麼需要別人的稱讚――居然真的渴望到了這個程度,看來從某種角度來說,你的幼稚和克里斯比也是不相上下……」

珍妮死死地瞪著他,憤怒地咀嚼著嘴裡的生菜,切薩雷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他看了珍妮一眼,又偏過頭,肩線輕微地顫動了幾下,才恢復了平常的表情。

「不過,說真的,我確實沒想到你和克里斯一樣,也需要別人的誇獎,」他說,「因為你明顯要比他成熟和有自制力得多,我想你也很清楚這一點。某種角度來說,克里斯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而你已經是個社會人了,我們的婚約正是說明了這一點――很難想像你能給克里斯安排一段假婚約,你會很擔心他搞砸的。」

「他也不會接受這樣的安排。」珍妮搖了搖頭,由衷地說,「你可以說他沒長大,但你不得不承認,在這方面,他要比我們都更有底線。」

「確實如此。」切薩雷想了一下,往嘴裡送了一口意面,「所以他比不上我們有錢――世界是公平的。」

珍妮只能無言地點了點頭,餐桌上一時陷入了沉默,她妒忌地看著切薩雷享用肉醬意面――雖然看似健康,但毫無疑問的重鹽重糖,因為放了西紅柿醬,但看起來真的該死的好吃――嚼著嘴裡沒味兒的沙拉,過了一會,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你知道嗎,我發現了很有趣的一點。」

「hm?」切薩雷還埋首在餐盤上方,舉著叉子往嘴裡送意面,他沒有放下叉子,只是對她挑起眉毛――珍妮發現他在私下的場合,或者說真正的居家場合,表情其實還蠻多的,而且有時也沒那麼得體和優雅。

「我們都不喜歡假結婚,這一點可以肯定,」她放過了剛才得到的這個認知,繼續地說,「但不喜歡的點各有不同,我,很明顯,我不喜歡婚禮,也不喜歡為了錢出賣我的私生活,總的說來,我是不喜歡這件事象徵的意義,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但你,你不喜歡的主要是在鏡頭面前表演,還有保鏢、狗仔的跟拍,你不喜歡的是這件事帶來的不便,但對於為了錢而第一次結婚這一點,你好像適應良好,怡然自得,是嗎?」

切薩雷一邊嚼一邊思考,過了一會,他指著珍妮點了點頭,表示認可,拿起一張紙巾擦了擦嘴,一邊吞咽一邊說,「你的觀察力一直值得讚賞,確實,我好像的確是這麼想的。」

「可――」珍妮說,把不解的意思塞在一個音節里表達了出來。

「聽起來的確違反常識。」切薩雷略微考慮了一下,「不過我真的認為這沒有什麼――這是一段目的明確的婚姻,它有它重要的意義,能為我們解決一個切身而且緊急、事關重大的問題,沒有任何混亂不清之處,從開始到結束,雙方都保持友好,沒有傷害,也不會波及到善意第三方――你不得不承認,它比馬里布、比弗利山莊,甚至是全美80%的婚姻都要更有建設性,不是嗎?」

面對泰然自若的切薩雷,珍妮第一次嘗到了欲語無言的滋味,她想要尋找推翻這個論點的證據,但卻無法有效的思考――有一部分的她情不自禁地思考著切薩雷這句話所透露的信息:他的童年,他父母的(她側面注意到的)多次婚姻,還有『波及到善意第三方』暗示的那些故事,那些結合切薩雷曾經透露的信息,可以輕易猜測到的故事――

「呃……好吧。」最終她決定不去觸碰這個話題,這個話題有些――太私人化了,並不是朋友可以輕易提起的――「我沒想到你對婚姻的看法會如此的……現實,你知道,因為你對莉莉安曾求過婚――」

珍妮說完就後悔了――他們從未談起過莉莉安逃婚的那個夜晚,她私下曾認為那是切薩雷最脆弱而悲痛的一個夜晚,起碼是她見過的最悲痛的夜晚,而當時她並未被邀請見證那一幕,所以貿然談起這件事給人一種……過線的感覺,即使現在的談話氛圍很自然和輕鬆。

「抱歉,」她迅速說,低下頭去喝水,不敢直視切薩雷的表情,「我不是有意……你就當我沒說好了。」

切薩雷沒有在第一時間說話,但珍妮能感覺得到他並沒有生氣,恰恰相反,他散發出的氣場讓她感覺到他正在思考――

她壯著膽看了他一眼,切薩雷確實沒有流露出憤怒、悲傷、生氣,或者是任何受到創傷的反應,他的肩線甚至沒有繃緊,看得出來,她的這個問題不讓他覺得被冒犯,也沒有激起他的防禦反應,恰恰相反――如果珍妮的觀察沒有出錯的話,在淡金色睫毛之下,切薩雷確實流露出了懷念的眼神,並不悲傷,而是充滿了緬懷,看起來,莉莉安對他來說已經完全是過去式了――一段美好的過去,但它畢竟已經是過去了。

「你說得對,」最終,他開口說道,重新拿起叉子,開始捲動意面。「曾經我的確沒有這麼清晰的認識――可能這會讓你不可置信,但我的確也年輕過――」

珍妮忍不樁哈』地叫了一聲,「雖然被你猜到,但我還是要說――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有年輕過。」

切薩雷的唇角出現了輕微的笑意,仿佛是在說著『不出所料』,他一本正經地把麵條送進嘴裡,在幾下咀嚼後繼續話題,「我確實有過年輕、無知的時光,如果要我說的話,一直到現在我都還保持著比較純粹的飢.渴狀態,我還有非常多需要學習的地方――只是我的弱點和無知之處未必要為人所知,更完全不必為我的客戶所知。他們只需要知道我有多出色,多可靠就夠了,我在什麼時候會感到不安、迷茫、沒有把握、搞砸――這是我自己的事。」

「所以在代理我期間,你還經常是一邊摸索一邊嘗試,然後裝成個老手的樣子訓誡我?甚至在大夢剛開始創辦的時候,甚至在現在都是如此?」珍妮誇張地高喊了起來,「所以你完全是個大騙子?所有人都被你沉著的外表騙了,不知道你毫無真材實料,只有臉皮功夫――甚至連臉皮功夫都是裝出來的?」

「不論我有多少次是一邊學習一邊處理問題,當我訓誡你的時候,你要相信,傑弗森,我都一定是非常有底氣的,」切薩雷送給她一個白眼,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因為你當時就是這麼的菜,這麼的愚笨――現在,我們到底是要鬥嘴還是繼續談論這個話題?」

珍妮當然想要繼續談論這個話題,她和莉莉安甚至都沒怎麼討論過這方面的事,她慌忙在嘴上做了個拉動拉鏈的動作,乖巧又求饒地對切薩雷眨動著雙眼――而切薩雷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在我26歲的時候,我從沒有認真考慮過婚姻,在我心裡這是個混沌的概念,既然很多人在20歲後半段結婚,而我又有一個穩定交往的女友,那麼,在交往三年以後求婚,是合乎邏輯的,也是合乎期待的――起碼是合乎一般女性期待的,也是負責任的。」

他重新開始卷著意面,「對於求婚以後發生的事,我也只有一個模糊的想法,我們應該會過上傳統的白籬笆生活,因為莉莉安就是這麼一個傳統的女孩――你知道她的個性。」

珍妮也忍不住加入切薩雷,和他一起微笑起來,因為莉莉安確實就是這麼一個女孩,一個讓人想到她會微笑的女孩。

「而這種生活也符合我的期待,我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我絕對不會像我的父母一樣,總是匆忙的結婚和離婚,我確實挺嚮往這種白籬笆生活,我不知道求婚以後我們該怎麼實現這一點,」切薩雷聳了聳肩,「但,既然大部分人都是這麼做的,那麼我想它應該就會那麼自然地發生。所以,我求婚了――然後你當然非常清楚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你想的話,可以跳掉這一段。」珍妮建議道,但切薩雷搖搖頭。

「這並不是痛苦的回憶,」他說,「現在已經不是了,恰恰相反,莉莉安的反應讓我現在想來尤為慶幸,如果不是她保持了清醒,我們也可能會陷入上一輩的覆轍里,開始又一段匆忙而缺少考慮的婚姻――然後結束得大為難堪,給當時可能存在的孩子帶來深重的影響――在你沒有考慮清楚的時候步入婚姻,不是負責任的做法,相反,這是最不負責任的做法,我很高興莉莉安最終讓我明白了這一點,也讓我明白,我並沒有能力去擁有這樣的生活。」

「呃……」珍妮說,她覺得有些尷尬,因為這話聽起來的確很可憐。不過切薩雷看上去倒是還很正常,他似乎不覺得這是一件值得悲傷的事。

「這不是什麼需要迴避的事。」他說,「你很清楚,莉莉安不喜歡好萊塢,這種厭惡已經影響到了她對我們兩人未來的憧憬,而她的不喜歡是有非常正當的理由的,我不能要求她來適應好萊塢,理想的選擇是我離開好萊塢,選擇另一個行業,一個不會頻繁觸犯到她底線的行業,但我――只是不願意這麼做,我很清楚,她非常愛我,她也許是我能遇到的最好的女孩,而她也已經為我忍耐了好幾年,現在應該輪到我付出了――但我只是不願這麼做。」

他喝了一口水,聳了聳肩,「一個不能把愛人放在事業之前的人是不能擁有婚姻的,起碼不能擁有傳統意義上的,我憧憬過的那種婚姻,這是非常簡單的事實,基於簡單的公理:你把時間花在哪裡,哪裡就會回報你。實際上,弄明白這一點以後,我反而輕鬆多了,這塊迷霧消散了,我明白了它的運作原理,也明白我不可能兩者兼顧,而我也已經自然的做出了選擇。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在我和莉莉安的關係里,真正感到愧疚的人是我,你看,在我搞明白這一點之前,我浪費了她太久的時間,也讓她付出了太多太多的感情。如果不是她對好萊塢的厭惡陰錯陽差地拯救了我們,也許我們會用很多年才能痛苦、費力地發現這個道理,造成――我之前說過的那些麻煩的傷害。」

「噢。」珍妮低聲呻.吟起來,「別告訴我你還把這些話告訴她了。」

「我的確告訴她了,」切薩雷說,他露出微微困惑的表情,「這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珍妮無力地說,「但我猜她聽了肯定不高興。」

「的確,她哭了,」切薩雷古怪地看了珍妮一眼,像是在好奇她為什麼能猜得這麼准,「她說她為我感到抱歉――其實她不必,這純粹只是選擇問題――我可以誠實地告訴你,不知為什麼,知道我可以完全放棄這樣的嘗試,反而讓我有種……放鬆的感覺。而這可能也是我對於假結婚這個主意並不反感的原因,我想,既然我沒指望過擁有多神聖的婚姻,或者乾脆是擁有婚姻,那能利用它為自己解決一個麻煩其實是相當理想的選擇,不是嗎?」

珍妮有種欲語無言的感覺,在那麼一瞬間,她也情不自禁地和莉莉安一樣,對切薩雷感到抱歉――他越是真誠的困惑,這種抱歉的感覺就越濃烈,她明白自己不該把真實的想法說出口,然而――

「我能明白你的感覺,」珍妮說,她嘆了口氣,這口氣主要是對她自己嘆的――真的,她不該說的。「而且這話也不該由我來告訴你,尤其是在我主張我們應該繼續履行婚約之後――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切薩雷……」

「也許你覺得你沒有能力愛人,或者你選擇不去愛人,或者戀愛在你的生命中居於很次要的地位――」她望著切薩雷真誠地說,想要把自己的情緒傳遞給眉頭微擰的他――他甚至還在卷著意面,「而我也不能對你保證你一定就有這樣的能力,你依然會遇到真正的愛人,然後你就會後悔――我不會對你說這些瞎話,但我要告訴你,真的,你要相信我,我要從過來人的角度告訴過你,不管你對正常的婚姻生活有多漠然,多不抱希望,這依然不意味著你能毫無障礙地把自己的婚姻當成籌碼,去交換別的利益,也許現在你覺得自己可以,但當你真正結婚的那一刻――你會感受到這個主意真正的滋味,到那時候它才會回過頭狠狠地咬在你的屁股上,真的,到那時候你才會明白,你的想法是錯誤的,不論如何,你不應該這樣慢待自己的人生,你不應該這樣慢待自己,這麼做付出的代價,要遠遠比你想得更大……」

她望著切薩雷,望著他的眼神緩緩發生變化――先是狐疑,然後是觸動、深思,更深的懷疑――毫無疑問,就像是剛才的切薩雷,她的話實在透露太多信息了,以至於對掌握了足夠細節,對她足夠了解的聽者來說,這番話本身就包含了一個故事,她可以想像得出邏輯的推演和建構――她曾經經歷過類似的事?她在不為人知的過去里曾結過婚?這一切是否和上一次她忽然對某個富家子弟的另眼相看有關?而她在經歷過一次以後,知道它有多麼的沉重以後,還會選擇再一次重蹈覆轍?這難道不是――

「這難道不是……」切薩雷開口說,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字句,但最終還是直接地說出口,他深藍色的瞳孔――在燈光下幾乎有些發綠――專注地凝視著珍妮,似乎是想要通過這個尖銳的問題重新認識她,「如果你對此早已有深刻的認識,卻還是選擇這麼做――這難道不是……很可笑嗎?」

「是啊,」珍妮低聲地說,她無法不贊同切薩雷的說法,「這難道不是很可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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