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黃色的道袍隨風飄蕩,人影轉眼間便已來至近前,端麗的面容自然透著一派書卷氣,手中也僅握著一隻短柄拂塵,實在不像是個練家子的模樣。

足尖輕點,不過數個起落,她已翩然落在玄陽子兩人面前,隨即躬身拈拂施禮,輕啟朱唇和聲道:「真如拜見兩位師兄。」

玄陽子只是點頭示意,赤陽子則正式還禮道:「小師妹你來得正巧,莫非是藥俠前輩大駕光臨聖劍宮?」

真如的目光轉向玄陽子的雙手,臉上掠過一抹憂慮之色,接著點頭輕嘆道:「三師兄猜得沒錯……可是藥俠前輩僅僅露了一面,師妹還沒來得及開口,他便帶了薛二俠匆匆離去了。」

赤陽子失望之餘又陡然一驚,連忙探問道:「薛二俠不是追殺葉行歌去了嗎,難道他們竟然未奏全功?」

真如垂首黯然道:「薛二俠中了極兇險的蠱毒,送回咱們聖劍宮時已經氣若遊絲,一起回來的樊少俠也傷勢沉重,目下還在昏迷之中,至於葉行歌……燕先生已經遣人繼續追捕了。」

赤陽子的臉色難看已極,一時之間沉吟不語,玄陽子卻皺起眉頭道:「葉行歌先前已經連遭幾位元首的絕技所傷,今日又被薛二俠出其不意加以重創,算來也不過是強弩之末。」

「況且聽師妹方才所說,燕先生似乎早已安排了樊飛伏擊,燕先生一向神機妙算,樊飛的能為也無須多言,那這一戰也應當萬無一失才對……難道是過程中出了什麼意外?」

真如輕嗯一聲道:「確實是出了意外,據說葉行歌本來已經就範,可岳嘯川竟跑去搶功,爭鬥間不僅誤傷了樊少俠,他自己也被葉行歌偷襲擊傷,之後薛二俠又中了葉行歌的蠱毒,所以才……唉……」

玄陽子聽罷更加眉峰緊攢,赤陽子卻難以置信的道:「岳嘯川跟樊飛搶功?這未免有些……太過離奇了吧?」

真如微一遲疑,這才訥訥的道:「據說是岳嘯川要與丐幫的管少幫主搶功,樊少俠因為主持公道才被誤傷,其實具體情形師妹也不明了,目下只是聽管少幫主這樣說的,而且岳嘯川本人也並無異議。」

玄陽子聽罷面上頗有些不以為然,赤陽子卻是沉吟著道:「……此事雖然有些蹊蹺,但於我們而言也並非全是壞事。」

玄陽子神色一凜,不悅的道:「荒唐,禍首逃逸,縱虎歸山,日後必定會釀成武林劫禍,於我們而言又有什麼好處?」

赤陽子欲言又止,只向真如以目示意,真如心領神會,便柔聲解釋道:「目下岳嘯川所犯之罪過遠超大師兄,而眾元首看燕先生的面子,多半不會給他太過嚴厲的懲罰,所以只要大師兄明日……」

玄陽子恍然一悟,卻是冷笑道:「原來你們的意思是我有了墊背的人選嗎?」真如深知他的脾性,聞言自是垂首默然。

赤陽子則打著圓場道:「總之還是依師弟方才所言,大師兄明日至少應該做出誠心悔過的姿態,先渡過這一關才好。」

玄陽子鼻中冷哼,卻是未置可否,赤陽子心下有譜,於是輕咳一聲道:「天色已經晚了,師弟還要回棲鳳宮預備明天的公審事宜,大師兄你也陪小師妹儘早回去吧。」

玄陽子並未應聲,還是真如微頷首道:「三師兄既然有事要忙,便請放心去吧,不必為我們擔心。」赤陽子又看了看玄陽子,隨後便與真如施禮告別,逕自下峰而去。

眼見玄陽子依舊未動,真如不由得幽幽一嘆,靠近過來溫柔的道:「大師兄,我和三師兄都是真心為你著想,我知道你一向倔強,不喜歡倚靠他人,但目下情勢已經如此,我們不過是想請你……」

話說到這兒卻自閉口,因為她已從玄陽子的目光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有靈犀的對視片刻,真如終是長舒一口氣,微微一笑道:「那……咱們也下去吧?」

玄陽子沒有說話,目光中的愛憐與溫柔卻更濃了,真如不由得生出幾分侷促,垂首赧然道:「……大師兄,我們之間的事情早已如同過眼煙雲,你……應該明白的。」

玄陽子神色一戚,嗓音低沉的道:「那頭禽獸如今已被我所擒,明日必然難逃一死,你又何苦還要……何況我本來也不在乎……」

真如神色一正,凝眉肅然道:「大師兄——過去的便過去了,我也從來沒打算再去想那些事情,如今我只是一意修行……所以還請大師兄莫再為難我了吧。」

玄陽子的目光更顯黯淡,半晌方苦笑道:「哈……你何苦,我又何苦……是你自欺欺人,還是我執迷不悟?」

真如嬌軀微顫,勉強平靜的道:「大師兄……已近酉時了,我們早些回去吧。」玄陽子神情落寞,扭過頭緩緩的道:「我還想單獨待一會兒……雪深道險,你自己小心。」

真如靜立片刻,終是未再多言,逕自轉身默默下峰而去。隱忍已久的兩行清淚這才順著腮邊滑下,隨即便被風雪吹散,消逝于山巒之間。

獨自走了頓飯工夫,眼見巍峨的聖劍宮玄同殿已然在望,真如也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而就在此時,卻忽聽背後傳來輕微的破風之聲,隨即便有一個溫婉柔和的聲音遙遙傳來道:「真如妹妹請留步——」

真如微微一怔,隨即露出釋然的表情,轉身之間已經不著痕跡的擦去了臉上的淚痕,目光也落在了來人身上。

但見來人約摸正值花信年華,身材修長裊娜,著一身水紅色窄袖衣裙,外罩銀白色輕裘,秀髮挽作堆螺宮髻,上插一枝碧玉鳳簪。

再往臉上看去,真箇是膚如瑞雪、玉貌珠輝,一派清麗和婉、娟秀無雙,雖然此時神色略顯焦急,卻絲毫未能掩蓋她的絕世容光。

紅衣女郎停在真如面前,匆匆施過了禮,緊接著便急切的道:「真如妹妹,他……現下如何了?」真如臉上露出迷惑的神色,偏頭沉吟著道:「他……哪個他?」

紅衣女郎禁不住暈生雙頰,嬌急的一頓足道:「你……平常明明是個柔軟和順的人兒,幹什麼偏要作弄我?」

真如強忍笑意,故作訥訥的道:「唉……樊少俠被岳嘯川以明王誅鬼刀重創,之後又硬生生挨了葉行歌一掌,連藥俠前輩看過之後都搖了搖頭便去了,所以恐怕……」

紅衣女郎頓時臉色慘白,方寸大亂的道:「怎麼會?!藥俠前輩當真也沒有辦法麼?!」真如看她那悽惶的神色,倒也不忍再捉弄她,於是展顏一笑道:

「樊少俠傷勢太重,目下仍在昏迷之中,不過應該並無性命之危。」紅衣女郎登時一怔,面現狐疑的道:「是麼?那……那你方才為什麼說連藥俠前輩都束手無策?」

真如輕輕一嘆道:「姐姐你呀……真是關心則亂,我只說藥俠前輩搖頭,又沒說人家沒辦法。何況你也知道,藥俠前輩性情怪僻,一向只醫非他不可醫者,由此便可知樊少俠並非無藥可醫呀。」

紅衣女郎大為窘迫,忍不住嬌哼道:「就算是姐姐失態了好不好,那他眼下人在哪裡?」真如一本正經的道:「嗯~大名鼎鼎的九靈仙鳳蘇琬珺、蘇姐姐也有失態的時候,貧道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

紅衣女郎——蘇琬珺櫻唇一撇,佯嗔著道:「妹妹你再這樣打趣我,莫怪我不睬你……大不了我問別人去。」

她說罷便作勢要走,真如忙牽住她的手,笑咪咪的道:「還來這套~妹妹我又不是你的樊兄啊、岳兄啊,不睬就不睬,誰稀罕了?」蘇琬珺白了她一眼,沒好氣的道:「那你幹嘛還拉我,快放開了。」

真如卻含笑道:「我是怕姐姐你挨個兒去找人家傷者探問,打擾了人家的休養,所以還是容我來給你帶路吧。」蘇琬珺聞言撲哧一笑,兩人便手挽著手,結伴直奔聖劍宮而去。

崑崙派所屬地域可劃分為擎天宮、聖劍宮、棲鳳宮三大殿宇群落,其中擎天宮專司內外人事、聖劍宮專司武學傳授、棲鳳宮則專司戒律修持。凈宇教奪占期間所立名目雖有不同,但基本格局並未改變。

而今正義盟的七大元首——創盟之主燕行天、長白薛氏族長薛繼業、少林掌門通明方丈、武當掌門太玄道長、丐幫幫主管千里、崑崙派掌門苑崑崙以及雪域無垢城城主雪玉觀音,此刻便下榻於擎天宮。

另有其他各大門派的首腦,同樣也齊聚於此。而在戰後被抓獲的凈宇教餘孽,則一併囚禁於棲鳳宮,由各派差遣精英弟子嚴密看守。

至於在最後一役中受傷的眾人,則被安置於聖劍宮內,由崑崙派弟子負責守護照料,而真如和玄陽子兩人便是聖劍宮的暫時掌理者。

就在聖劍宮西側的戊丑號房,此時正有一名傷者蜷躺在榻上,但見他雙眼微閉、眉頭緊鎖、臉色蠟黃,看來應當是十分虛弱。

桌上點著燈燭,放置了一套茶壺茶杯,旁邊還擺著一盤四色糕點,但並沒有被動過的痕跡。一片靜謐之中,卻見一隻灰毛老鼠自牆角洞中爬出,四下張望一番後便爬上了桌子,衝進盤中一陣大快朵頤。

床上的傷者似是感到有些寒冷,牙齒間不由得打起戰來,臉色也越見難看,連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恰在這時,房門啪的一聲被推開了,盤中的老鼠登時一驚,吱吱叫著直奔牆角而去,而同時一聲驚怕的尖叫也響徹房中。

來人大剌剌的走到桌邊椅子上坐下,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牛眼掃視著床上滿臉驚恐的傷者,毫不掩飾鄙夷的道:「嘖……大老爺們兒一個,居然害怕老鼠,死黃臉奸你真給咱們少林三大高僧丟臉。」

床上的銅菩提依然緊閉雙眼、牙齒打戰,畏畏縮縮的道:「……走了沒?」金羅漢大手一揮道:「廢話,洒家在此,百鬼禁忌,何況無膽鼠輩?」

銅菩提大大的鬆了一口氣,睜開眼睛恨恨的道:「他奶奶的凈宇教,哼……這筆帳佛爺記下了!」

金羅漢搖頭晃腦的道:「沒錯,他奶奶的葉行歌,害得咱們丟盡了面子,還得裝受傷博人同情,實在讓洒家怒火燒盡九重天那。」

銅菩提瞪了他一眼,哼哼著道:「我是說凈宇教住的房子實在太次,居然還養著老鼠,對了……崑崙派那幫小雜毛也不預先處理一下,這筆帳佛爺也記下了……」

金羅漢正自無語,房門卻又被推開了,只見滿頭大汗、氣喘如牛的鐵韋馱二話不說直奔桌邊,端起茶壺便就口猛灌下去。

銅菩提見狀咳聲道:「喂,我說老鐵你呀,咱們現在是在作客,得端起有道高僧……」鐵韋馱喘了口氣,不耐煩的道:「……他奶奶的有道,本公子都快累死了,有道不如有命。」說著話又開始牛飲。

金羅漢不禁嘿然道:「唷,報喪的回來了,怎麼這麼晚?」鐵韋馱把一壺茶灌了個底朝天,這才放下茶壺,無比激動的道:「我終於和她說話了,她也終於和我說話了!」

金羅漢勉強避開人工降雨,兀自哂然道:「德性,一隻報喪烏鴉,人家能待見你嗎?」鐵韋馱一瞪眼道:「你懂個屁,這叫映像,比如咱們平常跟那些雜七雜八的人隨便打打招呼,過後自然就忘了。」

「但這回樊飛要死,我親自把這消息告訴她,她情緒一激動自然就會把我牢牢記在心裡。你們想想啊,正好在樊飛要死掉的時候我第一次出現在她的記憶里,有沒有一種承前啟後、繼往開來的感覺?」

眼見金羅漢和銅菩提看他的目光越來越像在看白痴,鐵韋馱終於自動閉嘴,但臉上的得意之色卻絲毫未減,還頗有些「曲高和寡」的意思在裡面。

片刻只聽銅菩提喟然一嘆道:「可惜樊飛這樣一名棟樑,竟然就這麼稀里糊塗去了奈何橋賣油條,岳嘯川這小子真是不夠意思那。」

金羅漢眼珠一轉,唯恐天下不亂的道:「著啊老鐵,樊飛雖然要去經營油條業了,可你還有一個情敵岳嘯川呢,人家才是正牌的承前啟後、繼往開來。」

鐵韋馱怔了怔神,猛搖頭道:「不可能,岳嘯川這次放走兩個魔頭,又害死了咱們這邊兩條人命,現在都跟那幫凈宇教的一起關在棲鳳宮了,明兒個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他拿什麼跟本公子爭?」

金羅漢聞言奇道:「兩個魔頭,兩條人命……我說老鐵,即便人家是你的情敵,你也不用隨隨便便就把罪過加上一倍吧?」

鐵韋馱睨他一眼道:「你們兩個宅僧知道什麼,岳嘯川之前就莫名其妙的放走了連老怪,後來連老怪逃命的時候又順手震死了薛家四小姐——唉,薛老大今天算是給他害慘了。」

金羅漢和銅菩提目光中「你是白痴」的意味越來越濃,金羅漢忍不住摸摸鐵韋馱的額頭道:「天氣這麼冷,你是不是發燒了,滿嘴都是胡話。」

鐵韋馱臉色一沉,信誓旦旦的道:「話是崑崙派的瑞陽子親口說的,我在棲鳳宮也親眼看見岳嘯川被關了進去,信不信由你們。」

金羅漢和銅菩提面面相覷,各自作聲不得,鐵韋馱則得意的奸笑著,冷不防身子卻忽然一晃,扶著額頭呻吟道:「怎麼這就睏了……平常不該現在想睡覺呀,我還得去找……找我們家小……小琬……」

銅菩提一拍腦門道:「哎喲,忘了告訴你了,崑崙派的茶里加了寧神安眠的藥,你一氣喝那麼多,又喝那麼急,不想睡覺才怪。」

鐵韋馱已是天旋地轉,聞言哼唧著道:「死黃臉奸……不早說……呃……」說罷身子一歪,當場躺倒在地昏昏睡去。銅菩提無奈的一翻白眼,分明鄙夷的道:「還小琬,還你們家,乖乖做夢去吧……」

聖劍宮東側的丁辰號房,樊飛仍然昏迷未醒,搖曳的燭火側照之下,可見他臉上一無血色。蘇琬珺早已搬了把椅子放在床邊,衣不解帶的細心照料,臉上寫滿了關切之意。

眼看已近亥時,她禁不住打了個哈欠,自言自語道:「明王誅鬼刀雖強,可岳兄畢竟還是留了手,怪只怪葉行歌那掌太過殘毒……唉,還好你內功深厚,否則當真是不堪設想。」

說話間玉手撫上樊飛的面頰,同時輕輕一嘆道:「你知不知道,岳兄已經被關進了棲鳳宮,明日縱有燕先生從中斡旋,恐怕還是難逃重責,唉……他這又是何苦來哉……」

嘆罷又想起什麼似的,蘇琬珺動手解下身上的輕裘,小心的蓋在樊飛被上,纖纖柔荑摸了摸他的額頭,這才釋然道:「還好並未發燒……你呀,已經喂你服下了菩提續命丹,為什麼至今還不醒來呢?」

話音方落,卻見樊飛口唇輕啟,語聲微弱的道:「嗯……菩提續命丹雖然是療傷聖藥,但畢竟不及九靈延命津的神效啊。」

蘇琬珺又驚又喜,不禁嬌嗔道:「你……怎麼醒了也不跟我說,平白害我擔心——等等,你剛才說的九靈……什麼意思?」

樊飛悠悠的道:「哦……九靈延命津,自然就是你心裡想的那個意思了。」蘇琬珺秀靨泛紅,又羞又氣的道:「你這人……真是越來越不正經了!再敢這樣輕嘴薄舌的胡說,莫怪我……」

樊飛微笑著道:「你不睬我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哈……更深露重,衣服自己穿起來吧。」蘇琬珺輕啐一聲,依言取過輕裘披上,這才咳聲道:「醒都醒了,還閉著眼睛幹嘛,莫非在說夢話?」

樊飛吸了口氣,半開玩笑的道:「人說燈下看美人最易起邪念,我可不是柳下惠,所以只好非禮勿視了。」蘇琬珺低垂螓首,薄怒輕嗔的道:「又來胡說……哼……岳兄關在棲鳳宮,你方才聽到沒?」

樊飛聞言一怔,緩緩睜開眼睛道:「棲鳳宮?與凈宇教的餘孽關在一起?……依我當時對管鳴邛的說辭,他至多只是無心之過而已,又怎會落到如此境地?」

蘇琬珺醒悟是自己方才為他蓋衣時驚醒了他,心中掠過一絲歉疚,先凝神默察一番周遭環境,確信無人在旁窺探,這才輕聲細語的道:「當時發生的事情到底是怎樣,你先告訴我知曉。」

樊飛定定神道:「大體你應該也能猜到,他去自然是要救葉行歌,我為防管鳴邛知道太多,便先出暗手將他擊昏。」

「而後我拼著受傷儘速將岳嘯川制服,本意是要讓薛前輩收拾殘局,不料葉行歌竟然早已在薛前輩身上下了蠱毒。」

「當時我料葉行歌傷勢之重絕不在我之下,他要針對我也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何況我還事先安排了少林寺那三位福星埋伏在玉皇丘以防萬一。」

「這樣即便葉行歌逃走,只要那三人能夠拖住他片刻,我也有把握強壓傷勢再次將他擒住。無奈人算不如天算,葉行歌那掌之強遠遠超出我的估計,所以才……唉……」

蘇琬珺聽他說罷,也自輕嘆道:「原來如此……葉行歌在傷勢爆發、功力慘虧的情形下竟還能使出那般掌力,的確匪夷所思。」

樊飛目光中閃過一絲憂慮,轉而詢問道:「你還沒告訴我,為何岳嘯川被關進了棲鳳宮,到底是什麼罪名?」蘇琬珺神情一黯,苦笑著道:「唉……他的罪名自然是縱放魔頭,致使魔頭殺傷同道……」

樊飛大為驚奇,連連搖頭道:「不可能,薛前輩知道他的事情,況且以薛前輩的毒患目前也必定無法開口。至於管鳴邛……我確信當時已將他擊昏,而且以他的城府也不可能逃過我的雙眼。」

「嗯……難道當時另有其人?也不對,若是我們這邊的同道,既能瞞過我的耳目,就絕對不會放任葉行歌逃去,這……到底是誰?」

蘇琬珺看他雙眉緊鎖,兀自苦思不已,額上也已滲出細密的汗珠,心疼之下連忙輕嗔道:「好了好了,也不等人家說完就自己先亂,不是葉行歌的事情,是他……是他先縱放了連老怪。」

樊飛恍然一悟,喃喃自語道:「這就對了……我先前還在奇怪他是如何得知葉行歌的逃亡路線,想來定是連老怪用葉行歌的行蹤換了一條性命。唉……至於殺傷同道,那是誰不幸遇難?」

蘇琬珺面現戚容,半晌方囁嚅著道:「是……是華英姑娘。」樊飛聞言面色陡變,竟忍不住發出一陣劇咳,蘇琬珺趕忙趨前照護,面色中也更透出幾分悽苦。

過了許久,方聽樊飛喟然一嘆道:「怎會……怎會如此巧合?岳嘯川……你若非我的摯友,單憑這一條我便要殺你!薛大俠為武林大義出生入死、鞠躬盡瘁,老天為何偏要這般對待他?」

蘇琬珺為他擦去額上的汗珠,柔聲勸慰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再怎麼怨嘆也是無用,薛大俠……他……唉……」

樊飛仍是嘆氣道:「薛大俠不會為了私怨故意針對他,但我此刻倒真有些希望他遭受重責,也好牢牢記住這次的教訓。」

蘇琬珺搖頭苦笑道:「氣話就不要說了,你的傷勢還沒復原,今晚便早些休息吧。明天無論結果如何,咱們三人都一起擔著,你也不必太過憂心。」

樊飛長出一口氣,目光回復鎮定的道:「……罷了,明日還要去擎天宮,今晚確實該好好休息。」蘇琬珺吃了一驚,秀眉微蹙的道:「你明天也要去現場?……傷勢撐得住麼?」

樊飛眨眨眼道:「即便放我在此,我也只是心焦而已,於傷勢並無好處。況且摯友前途未卜,你想我連袖手旁觀的機會也放棄麼?」

蘇琬珺依舊擔憂的道:「可你的傷勢這麼重,依我看安靜休養才是正經。你說你在此心焦,那去了只能袖手旁觀,豈不更加煎熬?」

樊飛勉強一笑道:「總之我已經決定了,你若還要與我爭執,便是有意剝奪我寶貴的休養時間。」蘇琬珺知道拗不過他,只得輕嗔道:「好啦好啦,聽你的就是,那你現在還不乖乖的閉上眼睛休息?」

樊飛聽命閉上眼睛,口中卻自言自語的道:「『乖乖的』……琬珺你這口吻未免有些……」蘇琬珺暗自好笑,當下白他一眼道:「喂,說我什麼壞話呢?」

樊飛微微一頓,似笑非笑的道:「怎麼會說你的壞話呢,我只是想說若有療傷神品九靈延命津,我恢復的速度必定能夠大大加快。」

蘇琬珺又羞紅了臉,手執燭台作勢道:「九靈延命津沒有,香燭奪命淚倒是足夠,你要不要?」樊飛似是一滯,無奈嘆口氣道:「香燭的話就免了吧……不過若是『花』燭奪命淚,我當然來者不拒。」

蘇琬珺啼笑皆非,心知說不過他,便吹滅蠟燭輕輕伏在床前,打定主意不再睬他。不料此時卻又聽樊飛微弱的聲音道:「琬珺……」

蘇琬珺心中一動,卻又怕他是故意裝作,便嬌哼一聲道:「我睡了,莫吵我。」樊飛暗自莞爾,須臾一陣倦意襲來,就此沉沉睡去。

朝陽初升,紅霞滿天,光明重新照耀大地。昨夜的積雪雖深,但在熾熱的陽光照耀之下,也已經逐漸開始融化了。

陽光的溫暖驅散了清晨的寒冷,濕潤的空氣中混雜著泥土的清新味道,但這清新之中卻又隱隱透出一絲淡淡的血腥,提醒著人們這裡發生過的一切,以及武林中發生過的那一切——

時光倒退回大約二十年前,江湖上悄然出現一位名喚葉行歌的新人,其背景來歷一概不為人所知,出道之時亦未見有何特殊之才。

但僅僅月余之後,他便憑著驚人藝業與豪俠義舉嶄露頭角,更加還和長白薛氏當時的第一人傑薛繼祥兄弟相稱,同時又跟同樣聲名遠播的兩位青年才俊——河東貴胄衛正清及西疆俠少苑崑崙結為知交。

在薛繼祥等好友的引薦之下,葉行歌很快成為當世武林各大宗派的座上賓,從此更加聲名大噪、風光也一時無兩。

尤其令人嘖嘖稱奇的,是他對武學功法的穎悟之能,頗有過目不忘且立得神髓之概,而這也正是他從不名一文到大放異彩的主因。

葉行歌藉此也獲得了諸多武林耆宿的青睞,其中與之結成忘年交者亦不在少數,而他的武學造詣自然也隨著突飛猛進、一日千里。

一年光陰匆匆而過,葉行歌在武林中已是如日中天,可讓人大惑不解的是,他一不開宗立派,二不娶妻生子,只熱衷於行俠遊歷。

而就在此時,葉行歌卻冒天下之大不韙,偕同摯友薛繼祥、衛正清及苑崑崙四人,強勢一戰號稱「執掌武林半邊天」的蜀中唐門。

是役之後唐門視為中流砥柱的「十八英傑」折損泰半,但葉行歌卻也從此消失於武林之中,連帶其義兄薛繼祥亦遭唐門長期軟禁。

直至七年之後,早已被人們淡忘的葉行歌重出江湖,首先便前往唐門負荊請罪,終於獲得門主唐遠山的諒解,將薛繼祥救出樊籠。

此後葉行歌便多方拜訪知交故舊,其俠義豪情固是不減當年,而長袖善舞、縱橫捭闔更直如脫胎換骨一般,聲望也迅速達至頂峰。

又五年之後,葉行歌遠赴西陲,慶賀摯友苑崑崙榮登崑崙派掌門之位,兩人相談甚歡之下,苑崑崙當夜即留葉行歌宿在派內,卻不料一場驚天巨變會於焉上演。

當夜葉行歌竟夥同十餘名魔頭及大批隱伏勢力悍然進犯,裡應外合之下一舉誅殺崑崙派弟子數百。崑崙派經此一役幾乎基業盡毀,只有掌門苑崑崙攜三五親信舍死突圍而去。

而就在次日,葉行歌於崑崙派擎天宮正式開壇創教,教名號曰「凈宇」,取意「凈平天下,滌盪寰宇」,以創教十二魔王為根基,正式開始逐鹿武林。

數日後凈宇教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伐滅大敵蜀中唐門,此後更漸次蠶食鯨吞武林各大宗派,同時大肆招兵買馬,集合魔頭竟達百名之多。

不過四年之後,當世武林各大宗派如少林、武當、丐幫及長白薛氏等,無不基業盡失而被迫銷聲匿跡,凈宇教也終於完成一統江湖的不世霸業。

俠道頹喪、魔孽橫行之際,一部署名為燕行天的《鎮魔錄》橫空出世。此書之中盡述凈宇教各魔頭之出身來歷、武學根基與罩門軟肋,頓時引起凈宇教內一片驚惶,同時也為武林正道帶來了一絲曙光。

之後不久,一代奇人燕行天順勢而出,奔走於各方勢力之間,憑一己之力說服武林各大宗派同仇敵愾,共建武林正義盟對抗凈宇教群魔。

正義盟勢力在燕行天領導下絕地反擊,漸次收復為凈宇教奪占之基業,雙方激戰一年有餘,於西陲韜光養晦、休養生息的苑崑崙攜雪域無垢城之主雪玉觀音入盟,正義盟勢力遂告大成。

而又兩年之後的今天,武林正義盟終於收復被凈宇教侵占七載之久的崑崙派,也讓「凈宇」之名自此成為了歷史。

陰霾盡掃,正氣重回,就在今日,凈宇教的餘孽將當眾接受武林群雄的制裁。擎天宮一域正中的演武場,自卯初時分便已經是人頭攢動,成為了武林群雄聚集的場所。

演武場地勢開闊,中央矗立一尊高有丈余的白玉巨鼎——正是崑崙派標誌之一的光明鼎。背後則是巍峨的擎天宮正殿無為殿,此刻殿前正端端正正擺放著七把座椅,顯然正是為正義盟的七位元首準備。

演武場其他三面則分立各大宗派門人,其各自領袖當然占據靠近中央的位置,一般門人則只能漸次向後尋找站位。

至於少林「三大高僧」這類,身份固然不足以排在前列,又沒有早起占位的勤奮,所以只能站在了人群的最外圍。

此刻但見金羅漢面帶不忿,罵罵咧咧的道:「這幫忘恩負義的小人,洒家為武林正道出生入死,最後還險些抓住魔頭葉行歌,立下不世奇功。」

「沒想到這幫小人卸磨殺驢,居然連個靠前的位子都不給洒家留,要是依洒家當年的脾氣,哼!……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九天降殺神、一日三千斬啦!」

銅菩提聞言乾咳一聲道:「我說老金你啊,戲文就不要念了,趕緊看看前面有沒有法字輩的小僧,有的話咱們就趕緊取而代之呀。」

金羅漢一拍腦門道:「言之有理……軍師妙計,待吾觀來。」說罷牛眼一瞪,兩手叉腰,竟也頗有幾分高瞻遠矚之勢。

銅菩提得意一笑,剛要提醒鐵韋馱也加入偵查大軍,定睛處卻見他雙目精光四射,赫然已經在進行地毯式排察搜索了。

銅菩提大生感慨,當即脫口贊道:「這才是棟樑那……呃……大概是老鐵昨晚睡的太安穩,所以今天才這麼有精神?」

疑惑間卻忽聽鐵韋馱激動的叫道:「找到了,哈哈哈……就在前面那……哈哈哈……」金羅漢精神一振,連忙扯住他道:「哪裡哪裡?是不是法海那個欠扁呆僧?」

鐵韋馱的目光並未收回,只是不滿的道:「什麼法海,是我們家小琬,我這就……」話說到這兒忽然噎住,熾烈的目光也變成了驚怒交集,舉手一指對面顫聲道:「你們看,那那那……是不是樊飛?」

金羅漢和銅菩提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中也露出驚奇的表情,只見銅菩提咂咂嘴道:「原來樊飛也學咱們,怕抓不到葉行歌太丟人,所以才要裝受傷,唉……奈何橋的油條業又失去一名棟樑啊。」

金羅漢卻嘿然道:「嘖……我說鐵猴子,拼小命跑了幾十里地去報喪,還要搗鼓什麼『承前啟後、繼往開來』,這下可傻眼了吧?」

鐵韋馱的面色已經紅如豬肝,咬牙切齒的道:「樊飛這個潑賊!居然敢欺騙本公子為他跑腿,啊啊啊……氣煞我也!」

銅菩提眨眨眼睛,忽作醒悟狀道:「老鐵呀,依我看樊飛好像沒騙你呢。」鐵韋馱仍然大叫道:「怎麼沒騙我?!你們昨天不也在場嗎,他明明說他快要死了……」

銅菩提打斷道:「算了,咱們把昨天的事情再演一遍就是了,老金你是岳嘯川,我是樊飛,老鐵還是老鐵。」說罷眼睛一閉,狠狠把自己砸在金羅漢肩膀上,儼然做虛弱狀。

金羅漢疼得一齜牙,正待反擊之際,卻見鐵韋馱一步搶上前來,脫口便叫道:「樊飛!看你這個德性,估計快要死了,有什麼遺言趕緊說吧!」

金羅漢入戲也不慢,聞言立刻兩眼一瞪、目放凶光,同時沉哼道:「嗯?!」銅菩提這時也發話道:「哦……不勞鐵大師費心,樊某還撐……」

鐵韋馱急切的道:「別死撐了,不然真沒機會了,再怎麼說咱們也都是正道棟樑,必要的心意我鐵某人一定會盡到!」

銅菩提作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終是咳聲道:「這樣的話……樊某想見蘇琬珺、蘇姑娘一面,那便煩勞鐵大師……」

鐵韋馱面現不豫,卻又大義凜然的道:「呃……沒問題,見最後一面也是人之常情,以後我會替你好好照顧小琬的,吾神去也——」

他說罷轉身便要奔去,不料卻險險撞在一人身上,幸而那人及時出掌按住了他的肩膀。鐵韋馱定睛一瞧,只見眼前人身著玄色道袍,背負長劍、手執拂塵,相貌斯文清俊,頗有仙風道骨。

年輕修者放開鐵韋馱,微一頷首道:「三位高僧這是……銅大師莫非是傷勢復發了,那是否要貧道遣人送你去休息?」

銅菩提索性就坡下驢,繼續做虛弱狀,金羅漢卻乾笑道:「啊哈,原來是端陽老弟那,沒事沒事,死黃臉奸洒家看著就行,你該幹嘛幹嘛去吧。」

年輕修者端陽子微笑道:「哦……那貧道就不多事了,少林派的各位大師多在演武場東南一側,三位可以前往會合。」說罷逕自施個禮飄然而去。

銅菩提這才睜開眼睛,感嘆著道:「這也是棟樑那,將來我們做了武林皇帝……」鐵韋馱卻打斷道:「喂,你們說說看,樊飛到底有沒有騙我?」

金羅漢和銅菩提同情的看著他,一起搖頭道:「沒有。」鐵韋馱似乎也醒悟過來,卻還是不忿的道:「至少他是有意誤導!唉……可惜我們家小琬,一朵鮮花……」

話還沒說完,倏聽一聲清越的長嘯震耳傳來,瞬間的寂靜之後,狂熱的歡呼聲驟然響徹群山——七載魔禍,一朝終了,凶劫之後的公審大會,即將就此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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