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命懸一線之刻,只見一雙纖掌輕輕抵住了岳嘯川的背心,兩道柔和的真氣隨著源源不斷的送入他體內,迅速壓制住了劇烈奔突的刀勁。

岳嘯川收攝心神,借著這番強援繼續運功,不過只用了一炷香的時光,他體內的刀勁便已漸趨平緩,之後才聽他嗓音沙啞的道:「……我無礙了,此地兇險,咱們先離開再說。」

蘇琬珺鼻中輕哼,難掩嗔怪的道:「我若是遲來半步,你恐怕早已走火入魔,這時候難道還要逞強?」岳嘯川皺眉道:「我中的是自己的刀招,自己心中有數,你不必太過……」

蘇琬珺老實不客氣的打斷道:「我已經布下陣勢護法,尋常之輩奈何我們不得,你這次的傷勢太過嚴重,聽我的話老實運功療傷。」

岳嘯川心知她所說不錯,於是也不再違拗,當下便完全放鬆身心,徑以自身功體融合消解刀勁,不一刻已達至物我兩忘的天人境界。

蘇琬珺臉上露出欣慰之色,也加緊催動內力助他療傷,秀麗無倫的面容沐浴在溫暖和煦的陽光之下,更展現出一種動人心魄的絕美。

忽然之間,幾許林鳥驚飛之聲傳入耳中,緊接著身後便傳來沙沙的腳步聲。蘇琬珺不禁心頭一震,岳嘯川療傷正值緊要關頭,自己此刻本來便已有些力不從心,倘若來者是敵……

可正是怕什麼偏來什麼,只聽沉穩的腳步聲中,來人竟是輕車熟路,須臾之間便闖進陣法核心,一隻修長而白皙的手掌緩緩伸出,堪堪正按向蘇琬珺頭頂的百會穴。

蘇琬珺情知若任由對手這掌按下,自己即便不死也要任人宰割,但此刻她著實無法分神應對,只好強作鎮定的道:「不知是哪一位朋友駕到,小女子不便施禮,還望朋友海涵。」

前伸的手掌微微一頓,隨即便聽一聲輕笑道:「蘇姑娘果然是奇女子,當此性命攸關之刻竟還有心情說笑,在下實在佩服。哈……在下不過是個無名小卒,姑娘喚我小卒便可。」

蘇琬珺和婉的道:「小奇鍠陣雖然算不上什麼精微數術,但閣下輕而易舉便開破陣眼直搗黃龍,如此大才卻又如此謙卑,小女子當真佩服得五體投地。」

小卒呵呵笑道:「過獎過獎,在下只不過是誤打誤撞才來到姑娘面前……啊不,身後~至於什麼精微數術,在下向來是一竅不通的。」

蘇琬珺明知他是裝傻,但這時也不便揭穿,於是淡淡的道:「有意也好、無意也罷,閣下此來究竟有何目的,能否告知小女子知曉?」

小卒儼然讚許的道:「蘇姑娘不愧為女中豪傑,果然快人快語,那在下便也不繞彎子了。咳……其實在下只是與刀魔有些過節,蘇姑娘若肯將他交給在下,在下自然感激不盡。」

蘇琬珺心下生疑,片刻方訥訥的道:「岳兄此刻正在運功療傷,小女子一旦收手他必定走火入魔,所以交給閣下……恐怕絕無可能。」

小卒悠然一笑道:「蘇姑娘多慮了,在下要的並不一定是活人,刀魔的屍首在下也是樂於笑納的。」蘇琬珺不由苦笑道:「閣下這般態度,是必欲置岳兄於死地了,如此恕小女子不能答應。」

小卒並不意外,反而意味深長的道:「蘇姑娘對刀魔果然情深義重,但常言說得好,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蘇姑娘如此不知避嫌,便不怕對不起非凡神龍樊飛閣下麼?」

蘇琬珺語氣一冷,不悅的道:「岳兄與小女子之友情皎如日月,閣下卻無端臆測一些子虛烏有之事,似乎忒顯下作了吧!」小卒聽罷卻是嘿然道:「原來蘇姑娘也有這麼大的脾氣,在下真是見識了。」

「不過在下的話也不是全沒道理,試想蘇姑娘今日若陪著刀魔香消玉殞,江湖上難免便會有人說兩位是生不同衾死同穴,儼然一對苦命鴛鴦一般,更有甚者還會將那『生不同衾』稍作改動,如此……」

蘇琬珺聽得羞怒交集,忍不住斷喝道:「你!……閣下這般口沒遮攔……委實令人不齒!」小卒一本正經的道:「其實在下也是為蘇姑娘著想,畢竟你與非凡神龍佳偶天成,又何苦再來招惹刀魔呢?」

蘇琬珺聽出此人全是在調侃自己,索性激憤的道:「夠了!小女子命苦福薄,不勞閣下『著想』!今日之事小女子也決不妥協,閣下儘管動手便是!」

小卒不禁愕然道:「蘇姑娘,在下一向以為你是聰明人,可你今日怎地如此糊塗?你若肯知難而退,結果不過是刀魔一人斃命,但你若執迷不悟,你們兩人卻都在劫難逃,這麼淺顯的道理你不懂麼?」

蘇琬珺冷笑著道:「閣下或許不懂,這世上並非所有東西都可以拿來算計!」小卒儼然痛惜的道:「唉……這又是何必呢,蘇姑娘你當真令在下失望了……」

說話間已遽然出手,堪堪摘落了蘇琬珺頭上的那支無瑕玉簪,而就在同時,他的另一隻手也恰巧抓住了直向他面門射到的玉女飛綾,而後閃電般將飛綾纏在了蘇琬珺尚未垂落的秀髮之上。

快,快得驚人,快得猶如鬼魅。髮髻絲毫未變,只是發簪換成了髮帶而已,蘇琬珺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片涼意,驚駭之下一時作聲不得。

小卒好整以暇的把玩著無瑕玉簪,不溫不火的道:「好險好險,若非蘇姑娘你雙手受制,在下此刻恐怕早已腦袋開花了,不過幸好在下的手腳也不算慢啊~」

蘇琬珺櫻唇緊抿,只是全力催動真氣助岳嘯川療傷,岳嘯川的呼吸已漸漸回復平靜,但蘇琬珺卻知道這還遠遠不夠。

小卒自然心知肚明,當下嘆口氣道:「蘇姑娘,在下好話已經說盡,你難道真要一意孤行,陪著刀魔共赴黃泉麼?」

蘇琬珺索性闔上美目,不卑不亢的道:「生死有命,小女子雖不比閣下七尺男兒,但這個義字卻是決然拋捨不得。」

小卒又是一嘆道:「罷了,如此一來,在下也別無選擇了。」話音方落,修長而白皙的手掌已倏地印在蘇琬珺背後。

一道凜冽而勁急的內力登時透體而入,蘇琬珺忍不住當場打了個寒噤,而岳嘯川的身軀也同時一震,嘴角緩緩滲出一絲血線。

蘇琬珺只覺百感交集,一時之間險些落下淚來,小卒卻已自收回手掌,分明感慨的道:「蘇姑娘與岳大俠果然……呃……情不深而義重,哈……在下佩服之至,這一掌便權當賠禮,還望蘇姑娘恕罪。」

蘇琬珺勉強鎮定心神,語帶感激的道:「小女子的內力失之於過分圓融,若非閣下方才這一掌之助,小女子真不知該如何化解這處瘀阻……但閣下如此作為,究竟又是何用意?」

小卒打個哈哈道:「這個嘛~其實在下跟岳大俠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只不過是偶然撞見兩位落難於此,驀地生出了拿兩位的性命揚名立萬的念頭,呵……真是罪過罪過~」

蘇琬珺聞言直是啼笑皆非,暗道這樣的名有什麼好揚,沉吟間又和聲道:「……那閣下為何又不曾真正下手,最後反而還仗義相助呢?」

小卒微微一笑道:「蘇姑娘儼然天仙化人,在下實在是心仰慕之,自然便早早棄了那荒唐念頭。至於岳大俠嘛……哈~愛屋及烏,如此而已。」

蘇琬珺不意他竟如此直言不諱,頓時大為羞窘,轉念間又想到自己身為女子,卻被他在頭上肆意動作,那份羞意可就更濃了,當下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小卒卻還不肯放過她,竟又慢騰騰的自她秀髮之上解下玉女飛綾,轉而將無瑕玉簪簪上,而後又細心的將飛綾纏上她的手腕。

白皙而修長的手掌盡顯精巧雅致,可偏偏似有意似無意的時時觸碰著蘇琬珺的柔荑,末了還肆無忌憚的在她香肩上捏了一把,著實讓蘇琬珺羞惱無地。

這時卻聽小卒悠然一笑道:「蘇姑娘見諒,在下實在是情難自禁。所幸咱們江湖兒女不拘俗禮,蘇姑娘又是巾幗女傑,所以應該不會記恨在下的吧?」

蘇琬珺雖然著惱,卻也心知此人並非真正的狂蜂浪蝶,只好隱忍著道:「相識一場,閣下可否告知小女子真實姓名,也讓小女子見識一下廬山真面目,以便日後報答閣下今日之恩。」

小卒乾笑著道:「這個便恕在下沒法答應了,只因在下生得貌若潘安、顏如宋玉,只怕姑娘一見之下便神魂顛倒、移情別戀,那便是在下的罪過了~」

蘇琬珺已經習慣了他的口沒遮攔,雖然心中不免遺憾,卻仍是誠懇的道:「閣下既然不願透露,那小女子也不便勉強,但閣下今後若有什麼為難之處盡可開口,小女子力所能及必不推辭。」

小卒欣然道:「那在下便先行謝過了,不過告辭之前在下還想再提醒姑娘一事,岳大俠的傷勢十分奇特,即便真能化去體內刀勁,恐怕仍會存有莫大隱患,所以還請姑娘千萬留意。」

蘇琬珺心下暗驚,片刻方鄭重的道:「多謝閣下提醒,小女子自會斟酌。」小卒洒然一笑道:「如此便好,那在下便先告辭了,蘇姑娘保重。」

沙沙的腳步聲聽來並不甚快,實際卻離去得極是迅速,蘇琬珺恍若南柯夢醒,這才發覺不知幾時,自己背後竟已是冷汗涔涔。

芙蓉姑娘的居處位在巷尾,一向比較清凈,房中布置也頗見優雅,全不似一般鄉野村婦。此時只見她與樊飛對坐桌前,桌上擺了茶具香茗和四色糕點,聞之委實是芬芳馥郁。

芙蓉姑娘眉梢眼角脈脈含情,口中輕吟道:「晚妝初過,沈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吟罷目注樊飛,似笑非笑的道:「小俊哥,看得出你文采不差,可知這是誰人的詞句?」樊飛略一沉吟,儼似無奈的道:「慚愧,在下所學不精,前輩一番雅意,卻是對牛彈琴了。」

芙蓉姑娘白了他一眼,膩聲佯嗔著道:「裝傻充愣是麼?哼~反正這都快到申時了,小俊哥難道真要食言不成?堂堂非凡神龍樊公子,居然厚起臉皮欺騙奴家,奴家真的好命苦呀。」

樊飛眨了眨眼,不解的道:「前輩這話可冤枉在下了,在下明明已經兌現諾言,又怎能說是欺騙前輩呢?」芙蓉姑娘柳眉一剔,嬌哼著道:「鬼話,你明明說過『我的人就給你』,可那能作得數麼?」

她說罷一指牆上掛的一幅字,白紙潔如雪,墨跡猶未乾,分明是一個清雅而不失剛健的正楷字——「人」。樊飛搖頭一笑道:「是否能作得數,前輩自可斟酌,在下總之問心無愧。」

芙蓉姑娘不由苦笑道:「好你小俊哥,原來還是個無賴……但奴家耗費真元為你破解吸雷大法的傷勢,你總不能忘恩負義吧?」

樊飛清咳一聲道:「前輩襄助之恩,在下決不敢忘,所以任何不違背情理的要求,只要前輩開口,在下必定做到。」芙蓉姑娘掠了掠胸前的秀髮,媚眼如絲的道:「奴家的要求難道不算合情合理嗎?」

樊飛無奈一嘆道:「承蒙前輩錯愛,但在下既有婚約,便當潔身自好,所以此事斷難從命。」芙蓉姑娘發出一陣嬌笑,笑罷方輕喘著道:「那麼奴家要你盯著我仔細看上一陣,這算不算合情合理呀?」

樊飛似是一怔,遲疑間訥訥的道:「這要求雖不過分,卻又太簡單了,實在不能跟前輩的厚恩相提並論。」芙蓉姑娘暢展嬌軀,極盡嬌嗲的道:「奴家不在意,你老實看著我便是~」

樊飛吸了口氣,微欠身道:「如此……恕在下唐突了。」說罷果然目光凝注,牢牢盯在芙蓉姑娘身上。他這目光顯然並不老實,而正是這種不老實,尤其讓芙蓉姑娘生出勝利的快感。

於是她索性取下發簪,任由瀑布般的長髮披下,隨後挺起胸脯,嬌聲戲問道:「怎麼樣?比你的小仙鳳如何?」樊飛面色如常,鑑賞的目光又毒了幾分,最終卻是搖了搖頭。

芙蓉姑娘登時一怔,顰眉間不無嫉妒的道:「哦?那你家小仙鳳還真是『深藏不露』,不過小俊哥呀,咱們可不興昧著良心說假話喲~」

樊飛輕咳一聲,淡淡的道:「前輩說笑了,在下與琬珺尚未成婚,自然是發乎情而止乎禮,所以前輩方才所問,恕在下委實難以回答。」

芙蓉姑娘登時回嗔作喜,笑吟吟的道:「果真如此?那小俊哥不妨猜上一猜,我們兩人到底誰更強些?」

樊飛沒有接茬,只是眼帘低垂的道:「在下已經完成前輩的要求,不過還是得提醒前輩,前輩此刻中氣虛浮,舊疾缺乏壓制,來日恐有……」

芙蓉姑娘聞言只覺哭笑不得,無奈擺擺手道:「好了好了,小俊哥你既然要作郎中,那望聞問切可是一樣都不能少,光拿眼看算怎麼回事?」

樊飛悠然一笑,卻並無繼續「診斷」之意,芙蓉姑娘愣了片刻,終於曼聲一嘆,懶洋洋的開始梳理妝發。

不一刻梳妝齊整,她又起身款款來至樊飛近旁,媚眼斜乜的道:「不解風情的呆子,難道你真是個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

樊飛微微一笑,並未出言辯駁,芙蓉姑娘卻又不依不饒的道:「或者你是看不慣姐姐的做派,嫌棄姐姐的身子髒了,所以才不肯屈就?」

樊飛神色稍斂,抱拳正聲道:「前輩言重了,在下何德何能,豈敢對前輩妄加鄙薄?何況前輩久居喬家莊,雖然縱行異術以利己身,卻從未有過任何傷害人命的舉動,在下對前輩反倒是十分欽佩的。」

芙蓉姑娘抿嘴輕笑道:「哦~原來小俊哥是擔心姐姐把你吸干呀,嘻~姐姐愛你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那樣對你,你大可不必如此防備嘛~」

樊飛苦笑一聲道:「前輩誤會了,在下並非隨性風流之人,所以可否不要再糾纏此事?」芙蓉姑娘笑得更得意的道:「哈~小俊哥莫非已經把持不住了,所以才恁地焦急?」

樊飛嘆口氣道:「多言無益,前輩若非要如此,那在下只好告辭了。」他說罷果真便欲撥門離去,芙蓉姑娘見狀連忙拉住他的手臂,咯咯嬌笑道:

「唷~小俊哥別撒嬌嘛,姐姐可不敢隨便放你跑走,否則你家小仙鳳回來要我怎麼交代?」樊飛尚未回答,耳邊卻忽聽一陣急促的叩門聲,芙蓉姑娘微微一怔,不情願的放開了手,逕自上前打開房門。

打眼只見蘇琬珺懷抱女童當先進入,岳嘯川亦緊隨其後,只不過他此時不僅行動僵硬,雙目之中也毫無神采,看來直如行屍走肉一般。

芙蓉姑娘眼珠一轉,故意調侃道:「嘖……小妹妹你可真了不起,才這麼一會兒工夫,竟然連孩子都生下來了。」

蘇琬珺嬌靨一紅,瞪她一眼正要反唇相譏,樊飛卻已皺著眉頭道:「好了琬珺,岳嘯川出了什麼事,怎會傷得這麼重?」

蘇琬珺勉強鎮定心神,卻仍是語聲發顫的道:「岳兄中了明王誅鬼刀,而且傷勢比你上次還要重,我……我也不知道事情因由……」

樊飛稍一思索便明其理,當下微頷首道:「看來他應該是遭了葛修齊的移星換斗之術反傷,可他又怎會失了神志……莫非是你用了御神訣?」

蘇琬珺喑啞的道:「是……先前我耗盡真力助岳兄將體內的刀勁化去九成以上,可他隨後便毫無徵兆的陷入沉眠,我……我的確不知道……難道真的是我害了他?」

樊飛見她語帶哽咽、方寸已亂,索性自己伸指搭上岳嘯川的腕脈,閉目默察他的傷勢。約摸過了盞茶工夫,他才緩緩睜開眼睛,一時之間卻是沉吟不語。

蘇琬珺大為焦急,忍不住拉著他道:「到底怎樣,岳兄有沒有性命之憂?」樊飛兀自思索著道:「他的功體似乎正被緩慢侵蝕,除去心脈之外,其他各處經絡都已經形同僵死,這……當真匪夷所思。」

蘇琬珺心下一沉,更加惶惑的道:「功體遭到侵蝕……明王誅鬼刀雖然霸道,卻並非陰邪之屬,岳兄怎會有這等異狀?難道他先前還曾受過其他的傷,那為何我全然感覺不出?」

樊飛靈機一動,徑向芙蓉姑娘拱拱手道:「前輩見多識廣,可知那三相天是否有這等蝕人功體的法門?」芙蓉姑娘漫聲道:「奴家退隱已久,哪還記得什麼『三相天』,小俊哥你這可是問道於盲了。」

蘇琬珺又氣又急,頓足嗔斥道:「艷……前輩你當初也算日中天之人,更還與天授君過從甚密,難道真的沒聽過這等法門?」

芙蓉姑娘一本正經的道:「沒聽過就是沒聽過,奴家騙你們做什麼?不過奴家倒也粗通幾分醫術,便讓奴家來為大鬍子小哥稍作診治如何?」

蘇琬珺正自氣結,樊飛已輕咳一聲道:「那便有勞前輩了,在下感激不盡。」芙蓉姑娘嫣然一笑,款款將縴手搭上岳嘯川的腕脈,蘇琬珺則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生怕她再說出什麼令人沮喪的話來。

芙蓉姑娘沉思良久,終於微頷首道:「依奴家之見,這侵蝕大鬍子小哥功體的……正是他體內那道反傷刀勁。」蘇琬珺吃了一驚,脫口輕呼道:「怎麼可能?樊飛也中過這招,為何他不曾出現異狀?」

樊飛嘆了口氣,緩緩點頭道:「前輩的看法與我不謀而合,的確是明王誅鬼刀的余勁在侵蝕岳嘯川的功體。」蘇琬珺更加惶然道:「可明王誅鬼刀法是至正至剛的釋家絕學,又怎會有這等奇異功用?」

芙蓉姑娘意味深長的道:「聖魔相剋是亘古不變的天地至理,明王誅鬼刀既然侵蝕大鬍子小哥的功體,那就說明他的功體屬於魔道一途,哈……刀『魔』,果然是名不虛傳呢~」

蘇琬珺聽罷不禁厲斥道:「你……不許胡說!……飛,難道你也這麼認為?」樊飛斟酌著道:「岳嘯川除心脈之外,其他經絡全部僵死,我想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機制,目的便是阻止刀勁摧毀心脈。」

「但這刀勁現今已漸趨失控,而經絡長時間僵死最終也難逃厄運,所以我們眼下應該儘快助他療復傷勢,其他事情待日後再討論未遲。」

蘇琬珺神思一清,也暗怪自己方才失了方寸,赧然間不由得望向芙蓉姑娘。孰料芙蓉姑娘卻是嘆口氣道:「小妹妹莫看奴家,奴家只是粗通醫術,這等奇傷卻真是連半點主意都沒有了。」

蘇琬珺正覺失望,卻見樊飛一正色道:「在下幾人叨擾已久,豈敢再勞動前輩大駕,所幸岳嘯川吉人自有天相,此地距離藥俠隱居之處並不甚遠。」

蘇琬珺聞言又驚又喜,難掩急切的道:「那咱們便趕快上路吧,岳兄之傷多拖一刻便多一分危險啊!」

樊飛略一踟躕,頗見礙口的道:「琬珺……我明日還有一件要事待辦,所以護送岳嘯川求醫之事恐怕得靠你了。」

蘇琬珺大大一滯,忍不住顰眉嗔聲道:「岳兄如今命懸一線,難道還有什麼事更加重要?你……怎麼能這樣?」樊飛苦笑著道:「情非得已,此間一旦事了,我自會儘快與你們會合,藥俠的居處……」

他說著微微一頓,轉而以一線傳音之術告知蘇琬珺訊息。芙蓉姑娘看得好笑,當下悠悠的道:「不就是躲在古峰山裡的胡小哥嗎,哼~沒事偏要裝得神神秘秘,奴家又不稀罕。」

樊飛暗吃一驚,略顯尷尬的道:「唔……原來前輩早已知曉,那是在下失禮了。」蘇琬珺卻仍是疑惑的道:「你到底有什麼事,非得這時候辦不可?……難道便是你之前說過的那件『大大的小事』?」

樊飛勉強擠出個笑容道:「琬珺你果然心思細密,那件事情雖小,卻偏偏拖延不得,所以……」蘇琬珺鼻中一哼,粉臉緊繃著道:「好了,我不勉強你,你……自己小心就是。」

她說罷便轉身欲去,樊飛卻又疾聲道:「琬珺且慢,你懷裡那名孩童是何來歷?」蘇琬珺生硬的道:「待岳兄痊癒你自可問他,我先將孩童寄在莊上,就不勞你和前輩費心了。」

樊飛為之一滯,眼看著岳嘯川緊隨蘇琬珺出門而去,自己終於只落得一聲長嘆。芙蓉姑娘見狀暗自莞爾,不禁幸災樂禍的道:「我說小俊哥呀,看來你哄女孩子的手段也不怎麼高明嘛~」

樊飛不願與她糾纏這話題,便輕咳一聲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明日之事對在下而言的確頗為棘手,須得仔細思量一番。」

芙蓉姑娘哂然道:「有什麼好為難的,便照實告訴那伙兒人,讓他們去找葛修齊和溫若璧理論就是,想那星月兩相天膽子再大,也不敢跟正義盟為敵吧?」

樊飛苦笑一聲道:「岳嘯川既已承諾不將此事外泄,在下也應當為他保守諾言。」芙蓉姑娘愕然道:「那不過是大鬍子小哥的承諾,又與你小俊哥何干?」

樊飛微微一頓,終是正色道:「岳嘯川今日遭此橫禍,追根究底全因在下而起,況且在下若是泄露此事,必定會令他蒙受猜疑,所以在下必須守口如瓶。」

芙蓉姑娘不以為然的道:「星月兩相天包庇罪徒,轉眼便會成為眾矢之的,就算他們猜疑又能怎樣?」樊飛緩緩搖頭道:「無論對方有何等身份作為,在下只求無愧於心,畢竟人而無信、不知其可。」

芙蓉姑娘不禁扶額道:「小俊哥你呀,看起來好聰明的人,做事卻偏偏恁地迂腐。也罷……那姐姐便不辭辛勞再替你走上一趟,對那幫人和盤托出如何?」

樊飛連忙道:「不可,前輩若這樣做,又與在下失信何異?」芙蓉姑娘纖足一頓,嬌嗔著道:「反正都是失信,你總得選一個吧?還是你打算乾脆把那幫人都料理了,來一個死無對證?」

樊飛只覺啼笑皆非,頓了頓方溫然道:「前輩如此關心,在下感激不盡,明日之事在下已有腹案,但今日叨擾許久,在下也該告辭了。」

芙蓉姑娘情知留他不住,便也不再勉強,只是輕輕一嘆道:「不管怎樣,姐姐總算與你投緣,若是真有什麼為難之事,盡可來找姐姐商量。」

樊飛深施一禮道:「那在下便先行謝過了,前輩保重,後會有期。」芙蓉姑娘又嘆了一聲,徑將目光落在那幅「人」字之上,樊飛也不多言,拱拱手便獨自離去。

喬家莊上的來安客棧一向生意興隆,但今日卻真有些霉運當頭,大晌午的就有人進來打聽莊上的棺材鋪在何處,險些把掌柜的鼻子都給氣歪了。

不過眼看這位爺面相兇惡,並且還身懷兇器,掌柜的畢竟也是老油條了,明白這等人物多半招惹不起,於是只好自認倒霉,老老實實告訴了他。

不料時近掌燈之際,這位爺居然又折了回來,掌柜的不禁暗暗叫苦,卻也只能笑臉相迎的道:「這位爺台的棺材買到了吧,小的推薦的棺材鋪一定物美價廉。」

敢情掌柜的心懷不滿,暗暗詛咒這人給他自個兒買棺材呢,因為按照他以前的經驗,這等人物多半腦子不太靈光,一定聽不出他話里的刺兒來。

可這位仁兄顯然是出乎掌柜的意料了,只聽他冷冷回應道:「既然物美價廉,某家願意再贈送掌柜的一副作為謝禮,掌柜的今晚便能收到了。」

掌柜的聽得脖子根兒直冒涼氣,連連拱手告罪道:「不敢不敢!小的有眼無珠,那個……實在不敢讓爺台破費啊……」

敢情這大漢正是薛華棟,而棺材自然是買給陶頌謙的了,柳含煙師姐弟今晚便借宿在棺材鋪為陶頌謙守靈,薛華棟則返回到客棧投店。

眼看掌柜的低眉順眼、點頭哈腰的德性,薛華棟也懶得再與他計較,便語氣放緩的道:「還有沒有上房?」

掌柜的如蒙大赦,立刻滿臉堆笑的道:「有有有,爺台您跟我來。」說著話親自將薛華棟領到樓上一處單間,這才笑眯眯的道:「爺台您看看還滿意嗎?」薛華棟隨口道:「好了,你下去吧。」

掌柜的巴不得聽到這句,道聲是便急急去了,心裡卻還在悄悄罵道:「大惡人,不長命,早晚讓道士除了你們……」

薛華棟打發走了掌柜的,剛想要寬衣就寢,此時卻忽聽篤篤的敲門聲盈耳傳來,疑惑之下上前打開房門,只見一名陌生人正閒閒的站在門口。

但見此人穿一身製作考究的白色衣衫,配上挺拔頎長的身材,著實頗有玉樹臨風之感,尤其是那雙修長而白皙的手掌,更透出一派細膩雅致。

再往臉上看去,雖然相貌英俊,卻偏偏連一絲一毫的表情都沒有。薛華棟久走江湖,自然看得出此人是戴了人皮面具,當下忍不住眉頭一皺,冷目睥睨間警惕的道:

「閣下夤夜來此,不知有何貴幹?」白衣人旁若無人的走了進來,又轉身關上房門,這才悠悠的道:「薛三少不必緊張,在下並無惡意,此來也只是為了給你提供一點訊息。」

薛華棟依舊冷然道:「某家與閣下素昧平生,閣下此舉不嫌太過唐突了嗎?」白衣人一笑道:「也對,那在下便先自我介紹一下,咳……在下初出茅廬,如今只是個無名小卒,薛三少喚我小卒便可。」

薛華棟哂然道:「閣下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又不願以真實姓名相告,如此藏頭露尾、諱莫如深,某家又怎敢相信你提供的訊息?」

小卒淡淡的道:「相信與否但憑薛三少斟酌,在下確實是一片好意,薛三少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薛華棟略一沉吟,終是點頭道:「罷了,那麼請閣下姑妄言之,某家姑妄聽之。」

小卒拊掌笑道:「薛三少果然痛快,那在下便直言了,咳……據在下所知,樊飛已承諾明日將青魔靈厲梟與秦傲天之女月姣一同交予薛三少,不知然否?」

薛華棟暗吃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的道:「是又如何?」小卒打個哈哈道:「是就對了,在下只是想告知薛三少,樊飛已經出了意外,明日無論厲梟還是魔王之女,他註定都交不出來。」

薛華棟心念連轉,終是冷笑著道:「閣下莫非是樊飛派來的?」小卒輕咦一聲道:「薛三少何出此言,在下一向獨來獨往,又怎會受人派遣?」

薛華棟不屑的道:「樊飛不肯交出罪徒,更顯其居心叵測,閣下此來若非為樊飛遮掩,又能有什麼目的?」

小卒不禁失笑道:「原來薛三少是把在下當成了滅口之人,哈……這誤會可大了,在下只是好意提醒,薛三少不必如此緊張。」

薛華棟微感意外,卻仍是冷冷盯著他道:「既非滅口,那閣下難道是想為樊飛作說客?想必是樊飛交不出人,又怕失信於某家與華山派的兩位同道,所以乾脆龜縮不出,再派閣下來取消明日之會吧?」

小卒搖頭嘆笑道:「薛三少何必非要把在下跟樊飛扯在一起呢?在下只是個局外人罷了,此行也純屬好意,並非為樊飛而來。」

薛華棟不以為然的道:「既然是局外人,閣下又何必如此熱心?一句『純屬好意』便想搪塞過關,閣下未免太小覷某家了吧?」

小卒無奈的一攤手道:「看來薛三少還是不肯相信在下了,也罷,在下已經仁至義盡,再多逗留也是徒惹人嫌,這便告辭了。」

他說罷便逕自向門口走去,薛華棟卻一橫身擋在他面前,神色冷厲的道:「且慢——閣下話還沒說清楚,某家怎能由你走得這般輕鬆?」

小卒苦笑著道:「薛三少既然不肯相信在下,那又何必強留在下?」薛華棟凜然道:「相信或者不相信,還是等某家確認了閣下的身份再說未遲。」

小卒愈發扶額道:「罷罷罷……好心當作驢肝肺,在下可真里外不是人了。其實在下只是想提醒薛三少,在下雖然沒有滅口之心,卻難保樊飛不會狗急跳牆,所以還望薛三少早作準備啊。」

薛華棟聞言一怔,小卒卻又輕輕一笑,趁機縱身由窗口躍了出去。薛華棟一瞥之下便已瞭然,憑自己眼下的輕功,是決計追不上這位神秘的小卒了。

獨自沉吟半晌,薛華棟終是下樓找到掌柜的,冷著臉悶聲道:「掌柜的,退房。」掌柜的登時一愣,趕緊陪笑道:「這位爺台,敢是小店的房間有什麼讓爺台不滿意的地方,要不然小的給您換一間?」

薛華棟不耐煩的道:「不必了,某家這就走。」他說罷便大踏步出了店門,掌柜的看他的背影消失了好一會兒,這才吐口氣道:「真是莫名其妙,不過走了倒好,你的臭錢爺還不稀罕掙呢,早晚……」

話說到這兒卻生生頓住,只因櫃檯上面不知何時竟端端正正嵌了一隻銀元寶,看起來至少該有五兩重,那可是十間客房的食宿費了。掌柜的眼睛裡立刻爍爍放光,也顧不上再罵人了,連忙便伸手去摳。

無奈這銀元寶竟是嵌得頗為牢固,掌柜的使出吃奶的勁兒也沒摳出分毫,氣急敗壞之下大聲吼道:「小柱子,快給我拿把錘子來,快!」

他話音方落,便聽食客中傳來一聲吆喝道:「得嘞王掌柜,您是要暹羅的玉錘子還是天方的銅錘子,天方的銅錘子便宜點兒,我賣您五兩銀子就成,咱們這可是朝廷寶船下西洋帶回來的~」

夜涼如水,月色淒迷,一輛篷車正在官道上如飛奔馳,駕車的兩匹健馬都已經跑得汗出如漿,而趕車的漢子卻還在不停的催促馬匹快行,一時之間只聽噼啪鞭打之聲不絕於耳,夜幕之下顯得格外清晰。

篷車之中,蘇琬珺雖然神色疲憊,卻還是將一隻纖掌抵在岳嘯川背心,緩緩將真氣度入他體內,暫時壓制衝突的刀勁——雖然明知他傷勢特殊,此舉無異於飲鴆止渴,但眼下卻也不得不為。

岳嘯川依舊神志昏迷,只是靠著蘇琬珺的御神訣才維持表面上的清醒,但他的身體卻可以自發接受蘇琬珺渡入的內力,這讓她心中多少也能感覺到幾分安慰。

忽然之間,一聲健馬的悲嘶驚破夜空,飛馳的篷車隨之猛的一頓,然後竟緩緩的停了下來,暗夜似乎重新歸於寂靜,但這寂靜之中卻分明又透出難言的詭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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