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生不測之際,蘇琬珺及時穩住身子,一面全神戒備,一面向車篷外試探著道:「喬二叔,出了什麼事?」

車篷外微微一頓,接著便傳來喬二叔不滿的聲音道:「我說姑娘,小老兒的馬不是鐵打的,你這樣不分晝夜的趕路,不許歇馬休息,那馬它總會累死的啊。」

蘇琬珺心下稍定,滿含歉意的道:「喬二叔真對不住,的確是小女子太苛刻了,等咱們到了地頭,小女子一定加倍賠償您的損失。」

喬二叔嘆了口氣,卻沒有再答理她,聽動靜似乎正在卸套。蘇琬珺略一沉吟,逕自安置好岳嘯川,隨後便掀開簾幕,探首向外觀視。

月色之下,只見一匹馬口吐白沫,已然死在當地,喬二叔正在卸下它身上的鞍轡,而另一匹馬同樣疲態盡顯,眼看也沒辦法支持了。

蘇琬珺仔細觀察了那匹馬的死狀,直到確認是勞累而死才放下心來,隨後又向喬二叔道:「敢問喬二叔,咱們能否再走一段路程?」

喬二叔氣哼哼的道:「再走一段?哪怕是再走半里地,這匹馬肯定也要累死。我說姑娘,咱們不如在這裡歇上半夜,讓小老兒的馬喘口氣,明早再接著趕路才是正經。」

蘇琬珺心急如焚,哪敢隨便耽擱,聞言不由得顰眉道:「是這樣嗎?那不知到三葉集還有多少路程?」喬二叔沉著臉道:「要是長程好馬,精神健旺,只要半天時光。」

蘇琬珺略感心安,溫言軟語的道:「那咱們能不能試一試,或許可以撐到三葉集呢?喬二叔大可放心,小女子決不會讓您吃虧的。」

喬二叔無奈的道:「姑娘啊,不是吃不吃虧的問題,這馬它肯定撐不到三葉集,除非……」蘇琬珺心中一動,連忙探問道:「除非什麼,喬二叔但說無妨,小女子聽憑吩咐。」

喬二叔乾咳一聲道:「是這樣,小老兒家有個祖傳秘方,能讓這馬不要命的一直跑下去,不過最後也肯定會累死。唉……說起來這兩匹馬陪伴小老兒也好些年了,真要就這麼死了……」

蘇琬珺聽他大有絮叨下去的意思,連忙打斷道:「喬二叔放心,小女子已經說過了,賠償不是問題。」喬二叔眨眨眼道:「那……姑娘就陪小老兒一百……四——五十兩銀子怎麼樣?」

蘇琬珺暗自苦笑,不過此刻形格勢禁,也只能點頭道:「好吧,小女子答應就是,不過小女子眼下沒有帶這麼多現銀,可否待事了之後再登門奉上?」

喬二叔哦了一聲,聲音里頗有後悔之意,片刻方又道:「那個……不是小老兒不相信姑娘,只是這兩匹馬當真好比是小老兒的身家性命,所以姑娘能不能先給小老兒些抵押?」

蘇琬珺心頭一凜,不動聲色的道:「喬二叔說得也沒錯,可小女子這次出門稍急了些,身上著實沒什麼值錢之物。」

喬二叔撓了撓頭,訕笑著道:「我說姑娘,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頭上明明就插著一支上好的玉簪子,難道欺負小老兒不識貨嗎?」

蘇琬珺略一沉吟,終是和聲道:「這玉簪一向都是小女子的隨身之物,但正所謂事急從權,喬二叔你這便來拿吧。」

喬二叔欣然道:「姑娘果然明白事理,那小老兒可就不客氣了。」說罷意態殷殷的趨至近前,滿臉堆笑的道:「姑娘還是自己把簪子取下來吧,畢竟男女授受不親,這個……」

蘇琬珺微微一笑,卻是一掌直劈向喬二叔的腦門,喬二叔啊喲一聲,急忙向後閃了出去,同時失聲大叫道:「姑娘這是什麼意思?!想要殺人滅口、然後賴掉銀子嗎?」

蘇琬珺清叱一聲道:「還在裝模作樣!你到底是誰,有何目的,快些從實招來!」喬二叔穩住身子,嘿的一聲冷笑道:「小老兒自然是喬二叔了,不然還能是誰?」

蘇琬珺哂然道:「喬二叔自稱喬二叔,豈不是欲蓋彌彰?」喬二叔微微一怔,隨即乾笑著道:「蘇姑娘說得不錯……在下的確不是喬二叔,只不過是借著他的身份,以求能在姑娘身邊一親芳澤罷了。」

蘇琬珺冷冷的道:「閣下何必再惺惺作態,小女子有要事在身,無暇與閣下說笑。」「喬二叔」眉毛一挑,好整以暇的道:「蘇姑娘還是對在下客氣些吧,畢竟只有在下才能讓這匹馬重新跑起來呀。」

蘇琬珺暗自一滯,勉強隱忍著道:「你要怎樣才肯出手幫忙?」「喬二叔」悠悠的道:「在下已經說過了,只要蘇姑娘頭上的那支無瑕玉簪。」蘇琬珺輕哼一聲道:「一支玉簪而已,閣下要去何用?」

「喬二叔」搖頭晃腦的道:「這個嘛~其實在下對蘇姑娘愛慕已久,只恨數月之前你竟與樊飛定下親事,著實讓在下痛斷肝腸,從此便茶飯不思……」

蘇琬珺哪容他再胡扯,趕忙打斷道:「請閣下直說重點。」「喬二叔」知趣的打住話頭,嘿嘿乾笑道:「總之在下是對蘇姑娘難以忘懷,既然已經得不到你的人,那留住你一件貼身物事也是極好的。」

蘇琬珺秀眉輕蹙,片刻方訥訥的道:「舍此之外別無他法麼?」「喬二叔」這回倒是乾脆,只答了一個字道:「是。」

蘇琬珺終是嘆口氣道:「好吧,既然如此,小女子只好——得罪了!」話音方落,攻勢已起,但見玉女飛綾自車蓬中激射而出,不偏不倚直點向「喬二叔」左邊肩井穴。

「喬二叔」眼疾手快,急忙一個旋身躲了開去,緊接著怪叫一聲道:「喂!——我說蘇姑娘,所謂買賣不成仁義在,你何必動手動腳呢?」

蘇琬珺步出車篷,凜然正聲道:「小女子實在片刻耽擱不得,閣下若無敵意,還請仗義相助,否則若是有意為難,小女子也只好動強了。」

「喬二叔」連連搖頭道:「在下說得很清楚,只要無瑕玉簪,蘇姑娘啊,難道在你心中,岳嘯川的分量還及不上一支玉簪嗎?」蘇琬珺心下有譜,當即清叱一聲道:「既然如此,閣下小心了——」

說話間玉女飛綾迎風一展,已然繃得筆直,接著閃電般直撲「喬二叔」而去。她這時憂心岳嘯川的傷患,所以一出手便是大開大闔的壓迫招式,盡顯速戰速決之意。

孰料「喬二叔」的能為竟也不弱,只見他身形瘦小、腳步靈活,繞著蘇琬珺滴溜溜的閃轉騰挪,雖然看起來暫落下風,但蘇琬珺一時之間倒也奈何他不得。

眼看十招已過,蘇琬珺心中一動,驀地沉聲道:「閣下若再不束手就縛,小女子只好辣手無情了!」「喬二叔」卻是謔聲道:「原來蘇姑娘之前對在下還留了私『情』,在下可真是受寵若驚了~」

一聲調侃未已,蘇琬珺手中的玉女飛綾已然化作一片扇形白影,鋪天蓋地般罩向「喬二叔」全身,而她的左手也跟著疾探而出,直鎖向「喬二叔」的咽喉。

「喬二叔」大叫一聲道:「來得好!」緊接著突然一矮身,竟把一顆頭猛向蘇琬珺小腹上撞來,同時還不忘掌指上沖,反鎖蘇琬珺的腕脈。

蘇琬珺沒想到對方竟使出這等招數,當下只覺羞惱交集,只好足下一點閃身飄退。不料「喬二叔」這下竟是虛招,趁著招未用老猛的躍起三尺,伴著一聲呵斥凌空揮拳擊下,拳風颯颯間竟也頗見氣勢。

蘇琬珺嘴角微現冷笑,本來還在飄退的嬌軀卻倏地反衝過來,隨即纖掌一推,迅捷無倫的直奔「喬二叔」胸前擊去。「喬二叔」再沒料到她竟能瞬間變換方向,自己登時便已怯了,忙不迭的收拳避讓。

但蘇琬珺一來惱他出招下作,二來也不肯放過這絕佳的反擊機會,於是同樣電閃風飄般追上,「喬二叔」這才發覺自己的輕功與人家相去甚遠,再要躲避卻哪還來得及?

所幸蘇琬珺對他畢竟還有所求,這一掌也只用了三成力道,但一觸之下她自己卻大吃一驚,原來「喬二叔」胸前竟是一片豐滿柔軟,敢情此人還是位坤客!果然旋即便聽「喬二叔」失聲嬌呼道:

「啊呦!打死人了……蘇姐姐你好狠的心呀~」她這一聲真是又嬌又嗲,聲音甜得發膩、膩得發軟、軟得發顫,即便明知至少七成是裝作,可蘇琬珺還是忍不住大起憐意,呵……原來竟會是她~

三更時分,萬籟俱寂,黃袍山中的苦竹寺,此刻正是安詳寧靜,不聞一絲人聲。驀地,突兀的擂門聲卻打破了寂靜,聲音重而且急,在在顯示了來人緊迫的心情。

片刻之後,伴著幾聲低低的咒罵,寺門終於吱呀呀的打了開來,只見一名身形瘦弱的小沙彌睡眼惺忪的站在門口,自顧自合十道:「啊欠……彌陀佛,敝寺夜間一向都不接待香客,施主還是請回吧。」

他說罷也不待來人相應,便要關上寺門回去睡覺,此時卻聽來人疾聲道:「某家要見知苦方丈,你快去通報。」

小沙彌大為不滿,嘴裡嘟噥著道:「施主,三更半夜的方丈也睡了,貧僧看你還是……」說話間方看清來人的形貌,他竟當場駭得目瞪口呆,只道自己是見了惡鬼。

敢情這來人正是天生異像的薛華棟,見狀分明不耐煩的道:「休要囉嗦,快去通報。」小沙彌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失聲尖叫道:「鬼呀!鬼呀!惡鬼來吃人了!方丈救命啊!……」

薛華棟看他撒腿便向寺內跑去,登時直氣得紫臉膛透黑,當下索性抱起臂膀,倒要看是哪個敢來「捉鬼」。

小沙彌的尖叫聲立刻驚起了不少僧侶,其間之混亂、驚怖、疑惑等等不說也罷,約摸盞茶工夫之後,終於聽到一聲大吼遙遙傳來道:「哪兒來的孤魂野鬼,有膽就給洒家站出來,洒家立馬超度了你!」

薛華棟正自哂然,卻又聽另一個聲音謔笑道:「嘖……人都說會叫的狗不咬人,看來果然沒錯,死胖子你有種就出去捉鬼呀,在這裡隔靴搔癢的大呼小叫,難不成是為了給自己壯膽嗎?」

先前那聲音立刻破口大罵道:「我呸,你鐵猴子有種就來打頭陣啊,風涼話誰不會說?何況就憑你那幾十斤爛肉,惡鬼見了八成都懶得吃,你又怕個什麼勁兒?」

兩人一時之間鬥嘴磨牙沒有了期,寺中各處也相繼亮起了燈火,卻偏偏再沒人來到山門前「捉鬼」。薛華棟的眉頭越皺越緊,暗道如此下去徒然驚擾旁人,於是乾脆也不再枯等,逕自舉步便踏入寺中。

不料才走出十幾步距離,面前便覺呼的一道勁風襲來,薛華棟急忙側身閃避,眼見那物事砰的一聲撞在院牆上,終是忍不住沉喝道:「某家長白薛華棟,求見知苦方丈,煩請各位通報!」

吵鬧之聲頓時靜了下去,片刻之後只見一名蠟黃臉和尚緩緩跺了出來,睜大眼睛盯了薛華棟一陣,這才打個哈哈道:「原來真是薛小三,哈……誤會誤會,不過倒也難怪……」

薛華棟冷冷一哂道:「原來是銅大師,方才這一杵威力驚人,某家實在佩服。」銅菩提臉上一熱,訕訕的道:「這個……人鬼不明,佛爺不得不小心一點,咳……薛小三你來此何事呀?」

薛華棟不屑的道:「銅大師還是儘快將兵器尋回為要,某家之事就不勞掛心了。」他說罷便繼續走向內院,銅菩提尷尬莫名,只好怏怏的拾回法杵,而這時金羅漢與鐵韋馱也都走了出來。

金羅漢先自謔笑道:「啊哈,捉鬼英雄倒給鬼憋得說不出話來,黃臉奸你真給咱們丟臉。」鐵韋馱也附和道:「是呀,連兵器都丟了出來,你當自己用的是本公子的無敵連環九靈誅仙滅魔困神索嗎?」

銅菩提臉上一黑,沒好氣的道:「你們兩個都給佛爺閉嘴,佛爺至少敢正面出手跟惡鬼拚命,哪像你們只敢躲在後面放嘴炮,誰有膽誰沒膽自己心裡清楚!」

金羅漢和鐵韋馱登時啞口無言,面面相覷間只能暗自運氣,此時卻見先前那小沙彌戰戰兢兢的走過來道:「三……三位師兄,方丈命大家各自回房休息,不可再胡亂吵鬧……」

金羅漢和鐵韋馱眼珠一轉,臉上不約而同的露出幾絲奸笑,隨即只聽金羅漢暴喝一聲道:「好你個瞎了眼的廣普,害得洒家平白出醜,分明就是皮又癢了!」

小沙彌嚇得面無人色,噗的跪倒哀求道:「三位師兄不要啊!小僧前次的藥費還欠著那……」鐵韋馱卻捏著拳頭嘿然道:「沒事沒事,反正是欠,那再多欠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呀呀呔!小賊禿看打!」

夜幕中登時傳來聲聲慘叫,清幽的佛門聖地之中,赤裸裸的暴力卻正在上演……不過或許叫做光禿禿的暴力才更合適。

方丈的禪房並不甚大,擺設也頗簡單,不過一條臥榻,一隻米黃蒲團和一眾佛珠佛像之類的物事。知苦方丈鬚髮皆白,面容清矍,雙目之中隱隱透著威嚴,儼然一派長者氣度。

看著薛華棟施禮落座,知苦方丈這才藹然道:「阿彌陀佛,魔禍方休,敝寺新進弟子還未成器,倒讓薛施主見笑了。」

薛華棟一抱拳道:「無妨之事,說到底還是某家先冒昧了,不過那金羅漢三人為何也在苦竹寺中?」知苦方丈輕咳一聲道:「同是佛門弟子,他們三人既然登門拜訪,老納自然不好慢待。」

薛華棟眉頭一皺,淡淡的道:「方丈雖然好心,但這等人物還是儘早讓他們離去為妙。」知苦方丈莞爾道:「薛施主言重了,嗯……施主夤夜登門,不知有何貴幹?」

薛華棟略一踟躕,終是正色道:「方丈勿怪,某家確非有意打擾方丈清修,只不過事態緊急,某家也是迫不得已。」

知苦方丈一怔道:「哦?……莫非又是凈宇餘孽為惡?」薛華棟肅然道:「雖不中、亦不遠矣,此事若是屬實,危害當不遜於凈宇餘孽。」

他說罷便將先前之事和盤托出,知苦方丈聽得神色數變,低眉沉吟著道:「照薛施主這樣說來,明日之會樊施主很可能難以下台了?」

薛華棟憂心忡忡的道:「某家實是擔心樊飛鋌而走險,那白衣人雖然說賊丫頭不在其手,但畢竟人心難測,倘若樊飛包藏禍心,收容那賊丫頭以為己用,日後一旦為禍武林,必然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知苦方丈這才動容道:「樊施主為正道出力良多,一向俠名遠播、深孚眾望,薛施主如此說來,只怕真是過慮了吧?」

薛華棟喟然一嘆道:「某家本來也十分信任樊飛的品格,但正所謂人心隔肚皮,那葉行歌之例便殷鑑未遠。何況如今邪教雖滅,卻難保奸佞之徒不會蠢蠢欲動,想要利用邪教餘孽為自己的野心鋪路。」

眼見知苦方丈依舊神情訥訥,他索性又沉聲道:「一面之詞或許單薄,但方丈請仔細想想,以樊飛的能為再加上岳嘯川的輔助,怎有可能不僅沒看住厲梟,甚至連一個年方稚齡的賊丫頭都擒不下來?」

知苦方丈沉吟有頃,還是搖搖頭道:「薛施主目下的一切判斷,實際都是出自那名白衣人的所謂訊息,具體情況我們卻不得而知,很有可能這只是虛驚一場,薛施主你以為呢?」

薛華棟苦笑一聲道:「事情如此最好,不過那白衣人言之鑿鑿,實在令人不能置若罔聞。所以為防萬一,某家想請方丈明日到場作個見證,這樣即便樊飛真有什麼企圖,也決不敢在您面前輕舉妄動。」

知苦方丈聽他如此說來,自然也不好推辭,便清咳一聲道:「也罷,薛施主既然折節相請,那老衲也不揣鄙陋,隨施主走這一程便是。」薛華棟連忙抱拳道:「方丈高義,某家銘記在心。」

知苦方丈合十還禮,頓了頓方又道:「金羅漢等三位佛友性喜熱鬧,薛施主不妨也邀他們隨行,多少可壯我等聲勢。」

薛華棟心道這三人武功雖不濟事,卻也一向號稱是武林中的福星,再加上他們出身於少林寺,確實也能對樊飛有所震懾,思忖間終於點頭道:「客隨主便,某家聽憑方丈安排。」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蓬車依舊在官道上飛速奔行,駕車的馬匹四蹄翻飛,跑得不遺餘力,觀其雙目卻色作赤紅,看來儼似中邪一般。

前面揮鞭趕車的赫然仍是喬二叔,而就在他身後的車篷之中,除去蘇琬珺和岳嘯川兩人之外,卻又憑空多出一位身著七彩霞衣的妙齡少女。

這少女看來十七八歲模樣,生得膚白如雪、玉貌珠輝、星目欲流、櫻唇噴火,堪稱嬌美絕倫。可她卻將一頭秀髮用絹帶隨意紮成兩條大辮子,而那對辮子又正好搭在她胸前,堪堪形成一個誘人的弧度。

但最出奇的還得算是她那一身彩衣了,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俱全,卻又搭配得十分合宜,讓她更加顯得艷光照人。若是單以容貌而論,蘇琬珺絕不在這少女之下,但若說到青春撩人,她便自嘆弗如了。

她的美完全不同於這少女的美,那是一種令人忘掉口渴而又覺眼饞的魅力,雖然含蓄卻又不失秀嫵明麗。如果說那彩衣少女是嬌艷的海棠,那麼蘇琬珺便是雍容的牡丹,只能說春花秋月、各擅勝場了。

岳嘯川坐在蘇琬珺右手邊,被她與那彩衣少女隔開,此時只見他神色平和,倒不似先前那般僵硬。蘇琬珺依然將手掌抵在岳嘯川背心,而彩衣少女則挽著她的另一隻手,臉上分明透出一片曖昧的笑意。

蘇琬珺被她看得羞意暗生,於是佯嗔著道:「楚楚你這回真是做過頭了,人家喬二叔又沒得罪你,你卻把人家塞在暗格里顛簸了半夜,萬幸人家脾氣好,沒有跟你計較,否則看你怎麼收場。

彩衣少女咯咯嬌笑道:「這怎麼能怪我呢,誰叫他不肯把馬車借給我?還好這原本是凈宇教的遺產,車底下裝了暗格,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置他呢。」

蘇琬珺不禁搖頭道:「原來你還有理了?哼……岳兄身受重傷,你不出面幫忙也就罷了,居然還故弄玄虛的作弄我們,這難道是做人家妹子的本分?」

彩衣少女吐吐舌頭,可憐兮兮的道:「嗯~姐姐你壞死了,咱們兩人好久不見,一見面你就劈頭蓋臉的數落人家,人家真的是好傷心呀~」

蘇琬珺啼笑皆非的道:「誰讓你自己太過胡鬧,這次若真耽誤了岳兄的傷情,看我饒不饒得了你。」彩衣少女卻不以為然的道:「姐姐你就放心吧,我嘯哥哥是鐵打的身子,天王老子也殺不了他的。」

蘇琬珺嘆口氣道:「這次不同以往,你方才應該也察覺到了,這明王誅鬼刀似乎確實與岳兄的功體相剋。」

彩衣少女小嘴一撇道:「那又怎樣,總之我相信不管是多重的傷,嘯哥哥都會很快痊癒。何況這次還有我孫仙姑精心煉製的靈丹相助,算是額外加上了一重保證,所以根本就不用擔心嘛。」

蘇琬珺氣笑不得,繃起粉臉道:「一次誤打誤撞就自封『仙姑』了?哼……畢竟是性命攸關的事情,你居然還沒心沒肺的亂開玩笑,總歸就是不對。」

彩衣少女——孫楚楚忸怩一笑道:「人家也是迫不得已嘛,先不說姐姐你如今這麼大的名聲,就是嘯哥哥恐怕也早就後悔跟我這樣的壞女孩兒結拜了,人家又怎麼敢明目張胆的來跟你們結伴同行呢?」

蘇琬珺白她一眼道:「這是什麼話,你平日裡雖然有些胡鬧,可幾時又變作壞女孩兒了?我看你就是人小鬼大,腦子裡凈是些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

孫楚楚嬌哼一聲,涼涼的道:「那可說不準喲,畢竟人家學的都是旁門左道,像姐姐你這樣的正派女俠肯定是看不起的,否則幹嘛以前見了人家就愛搭不理,現在又沒完沒了的數落人家?」

蘇琬珺不禁苦笑道:「數落你也是因為關心你呀,至於什麼愛搭不理……你還真是倒打一耙,以前哪次見面不是你先悄悄溜走,一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姿態,如今怎麼反倒埋怨起我來了?」

孫楚楚不依的道:「姐姐嘴上說得好聽,心裡肯定還是看不起人家,不然人家一口一個姐姐叫得親熱,你卻還是你呀你的,這算什麼關心嘛~」

蘇琬珺為之莞爾道:「總之怎麼都是你有理就對了……不過楚楚妹妹你能不能先告訴我,為什麼非要我頭上這支無瑕玉簪不可?」

孫楚楚眼珠一轉,嘆口氣道:「姐姐這不是明知故問嗎?無瑕玉簪能避百毒,我只有把它先拿到手,才能輕輕鬆鬆的放倒你呀。」蘇琬珺微訝道:「為什麼要放倒我?這……難道妹妹跟我有何仇怨?」

孫楚楚壞笑著道:「仇怨是沒有啦,其實我只是想讓姐姐你暫時聽憑擺布,然後等我嘯哥哥痊癒,再撮合你們兩個拜堂成親咯~」

蘇琬珺聽得粉臉生霞,鼻中輕哼道:「楚楚妹妹,我和你都奉岳兄為兄長,這樣的玩笑以後切莫再開了。」孫楚楚嘻嘻笑道:「那又有什麼打緊,若是嘯哥哥轉念要我,我肯定歡歡喜喜的嫁給了他。」

蘇琬珺忍俊不禁的道:「你呀~還真是沒羞沒臊的,這種話居然都說得出口,哼……幸虧岳兄眼下聽不到,不然看你怎麼下台。」

孫楚楚抿嘴輕笑道:「姐姐你這口吻真跟阿瑤姐一般無二,想必你們漢家女子就是這樣,遇事總愛遮遮掩掩的不爽利,唉~只可惜嘯哥哥喜歡的不是我呢。」

蘇琬珺一正色道:「楚楚妹妹,我與岳兄只是好友,雖可互托生死,卻絕無男女私情,何況我如今已經許為人婦,所以還請你莫再心存誤會。」

孫楚楚聞言愈發誇張的掩口輕呼道:「真有這麼巧麼?!阿瑤姐說的也是這話呢,難不成你們兩個是私底下商量過什麼,還是我嘯哥哥真這麼不招人待見?」

蘇琬珺為之一滯,片刻方淡然道:「說起來岳兄和鳳姑娘才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若不是圍殲『天機』石萬通那一役她身受重傷,這時必定會前來相助的。」

孫楚楚察言觀色,賊賊一笑道:「姐姐你這話可有點言不由衷呢,嘻……就知道一提阿瑤姐你肯定沉不住氣,但我可是堅決站在姐姐你這邊的哦~」蘇琬珺聽罷直是啼笑皆非,索性冷哼一聲不再理她。

孫楚楚眼珠一轉,又嘆口氣道:「阿瑤姐有情有義雖然不假,只可恨劍盟那幫白眼狼、老古板只會在旁邊掣肘,倒真不如姐姐你們這一對兒——嗯……姐姐你離開我嘯哥哥跟樊飛在一起也好久了吧?」

蘇琬珺粉臉泛紅,不悅的瞪了她一眼,孫楚楚卻又拍拍腦門,儼似恍然的道:「是了是了,去年冬天大家收復華山派之後,姐姐就跟樊飛訂下了名分,當時還是我嘯哥哥充當的冰人,是這樣沒錯吧?」

蘇琬珺大見無奈,當下冷著臉道:「楚楚妹妹,為人處事應該知道分寸,你若是再這麼沒完沒了的,我可真要出手教訓你了。」

孫楚楚誇張的縮縮身子,泫然欲泣的道:「好嘛,人家閉嘴就是,唉……姐姐你先前一掌打過來,人家到現在還疼得要死呢。」

她一邊說話一邊在胸前輕輕撫動,豐滿的酥胸在衣衫下面微微起伏,著實是動人心魄。蘇琬珺也看得羞意暗生,勉強正色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妹妹你又能怨得誰來?」

孫楚楚小嘴一嘟,分明撒著嬌道:「不管啦~總之人家好好一個黃花大閨女,卻被姐姐你那樣輕薄,你不負責可說不過去哦~」

蘇琬珺笑嗔道:「若不是你自己先出招輕薄於我,我又怎會輕薄到你,這才叫做現世報呢。」孫楚楚扮個鬼臉,振振有詞的道:「人家又沒得手,哪像姐姐你是十足十的碰到了,所以還是人家吃虧。」

蘇琬珺愈發失笑道:「你倒算得清楚,唉……負責就負責吧,等這次岳兄傷勢痊癒,妹妹便求他再做回冰人,把你嫁給我好了。」

孫楚楚吃吃嬌笑道:「那咱們就說定了,姐姐你可不興耍賴——啊對了,我再問姐姐一個問題好不好?」蘇琬珺光看錶情就知道她不懷好意,索性乾脆的道:「不好。」

孫楚楚小小的白了她一眼,拖長聲道:「不~好~呀……不好我也要問,姐姐你原來跟我嘯哥哥那麼好,怎麼突然間又跟樊飛好了,樊飛雖然也很好,但我嘯哥哥不是更好麼?」

「就算你覺得樊飛比我嘯哥哥好,但你既然跟我嘯哥哥好,就不該再想著別人的好。唉~你告訴我為什麼不再跟我嘯哥哥好,而非要和樊飛好好不好?」

蘇琬珺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聽她這樣好來好去好個沒完,卻還是被弄了個暈頭轉向,只能搖頭苦笑道:「楚楚妹妹……我真是怕了你了,你莫再亂問了好不好?」——敢情她這是也跟著「好」上了。

孫楚楚卻不肯饒她,反而意味深長的道:「哦?莫非姐姐你本來只是舉棋不定,結果卻意亂情迷、把持不住,給樊飛趁人之危欺負了,所以才不得不移情別戀?」

蘇琬珺聽罷立刻面凝寒霜,正聲清斥道:「楚楚妹妹!女兒家的名節重於性命,你若再這樣口沒遮攔的,我可真要生氣了!」

不料孫楚楚好像吃定了她似的,反而嘻嘻一笑道:「姐姐你著什麼急嘛,莫非真的是被我猜中了緣由,所以才惱羞成怒了?」

蘇琬珺心中羞惱,抬手作勢道:「你這孩子著實可惡,若是再敢多說一句,我可真要翻臉了!」孫楚楚卻得意一笑道:「嘴長在人家身上,人家怎麼不能說話,姐姐你可不能以大欺小。」

蘇琬珺看著她那副憊懶相,終是沉冷的道:「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孫楚楚……你屢教不改,自取其禍,本姑娘也只能痛下殺手了!」

孫楚楚知道蘇琬珺向來為人和婉,但觀她此刻的語氣神態,心中卻不禁也有些發毛,於是縮起身子羞笑道:「姐姐你別嚇我了,畢竟你那麼『好』,怎麼會忍心欺負我呢?」

蘇琬珺卻長嘆一聲道:「這記殺招本姑娘行走江湖以來從未用過,但你孫楚楚既然這麼不知進退,那今日此招便為你而開!」

指駢如戟,電閃而出,殺招無情,命索須臾,孫楚楚只來得及露出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卻根本再沒哪怕半分反抗的餘地……

昏暗的燈火之下,瀰漫著淒涼與蕭索,黑漆漆的棺木無情的切斷了生者與死者的關聯,卻不知是死者更加無奈,還是生者更加悲哀。

柳含煙神色淒楚,呆呆凝視著搖曳的燈火,鳳目之中分明淚光隱隱,楊彥平見狀輕嘆一聲道:「師姐,天已經快亮了,你一夜未曾合眼,還是休息一會兒吧。」

柳含煙喃喃的道:「是我太過任性,不顧咱們華山派的現狀勉為其難,否則……否則陶師兄又怎會……唉……」

楊彥平心下暗嘆,面上卻誠懇的道:「咱們華山派與秦傲天一系仇深似海,如今陶師兄求仁得仁,九泉之下也當含笑了,師姐切莫過分自責啊。」

柳含煙仍是悽苦的道:「咱們華山派幾經摧殘,早已名存實亡,如今偏又遭逢此變,我真不知接下來該如何自處了。」

楊彥平鎮定的道:「師姐不必太過彷徨,咱們華山派畢竟是武林大派,數百年基業絕非浪得虛名,只要今後奮發圖強,必定有重振雄風的一日。」

柳含煙輕輕撫摩著身側的棺木,卻是澀聲道:「可如今陶師兄壯烈捐軀,我……我回去該如何向武兒交待……」

楊彥平連忙安慰道:「武兒雖然年幼,卻已經十分懂事,師姐只要再略加開導,相信他是可以諒解的。」柳含煙為之默然,半晌方輕嘆道:「即便武兒能夠諒解,我自己總歸是無法心安。」

楊彥平沉吟著道:「那不如師姐回去之後便將武兒認作義子,凡事皆與對待侄女一般,到時候還可以將侄女許配……」

柳含煙不待他說完,已自輕咳一聲道:「這主意確實可行,但世事難料,到時候的事情便到時候再說吧。」楊彥平知趣的打住,轉而試探著道:「師姐對樊飛此人觀感如何?」

柳含煙微微一怔,想了想方由衷的道:「樊少俠文武全才、俠義無雙,昨日又救了咱們的性命,我自然是既佩服又感激的。」

楊彥平卻哼聲道:「可是此人出身來歷一概成迷,雖然為我正道出力,卻又行蹤飄忽難覓其跡,實在令我等難以推心置腹。」

柳含煙淡淡一笑道:「神龍見首不見尾,咱們也沒有立場苛責人家,何況只要是為正道出力,便是咱們的同道,咱們絕不能妄加懷疑。」

楊彥平嘆口氣道:「師姐……江湖紛繁複雜,助我者未必是友,阻我者也未必是敵,你切不可太過輕信他人啊。」柳含煙不禁訝然道:「師弟你這是怎麼了,幹嘛平白無故的懷疑樊少俠?」

楊彥平干聲道:「昨天的事情我無話可說,但樊飛此人雖然冠冕堂皇,品格卻未必就靠得住。」柳含煙更加吃驚,顰眉訥訥的道:「師弟,背後編派旁人是非本就不對,毫無根據的臆測更加要不得。」

楊彥平冷笑道:「師姐恕我直言,樊飛先是刻意結交岳嘯川,待取得信任之後便趁機橫刀奪愛,單憑這一件事便足可見其心術不正了。」

柳含煙不由嗔聲道:「男女之情本來看的便是緣分,何況岳嘯川與蘇姑娘也並非你所認定的知心愛侶,那單憑這件事又能說明得了什麼?師弟你以後切莫再胡亂揣測,否則徒惹尷尬而已。」

楊彥平正待再說,此時卻忽聽一個戲謔的聲音傳來道:「哎呀呀~一個再嫁寡婦,一個無根男子,卻在這壽木聚集之處大談男女之情,實在是有趣、有趣呀~」

柳含煙和楊彥平頓時驚怒交集,楊彥平霍地站起身來,脫口沉喝道:「何方賊子藏頭縮尾,不敢現身一見嗎?」

那聲音呵呵一笑道:「在下只不過是個無名小卒而已,兩位不見也罷,門外有在下送上的一份薄禮,還請兩位笑納。」

他說罷便就此銷聲匿跡,柳含煙和楊彥平面面相覷,終是楊彥平上前推開了店門。天光雖然暗淡,卻已足夠他看清眼前的「禮物」——從來都是棺材從鋪子裡抬出去,但今日,卻是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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