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現,微風拂掠,空氣中依然殘留著些許冷意。蘇琬珺靜立於晨風之中,滿頭秀髮隨意飄灑而下,平添一種自然的美感。

只可惜她這時面帶憂色,眼角處也隱見淚痕,一夜未曾休息的疲憊使得她多少有些憔悴,而那份難得顯現的柔弱更令人不由得心生憐惜。

驀地只聞門扉輕啟,隨即便聽到一聲誇張的哈欠聲,蘇琬珺勉強收拾情緒,轉過身來微微一笑道:「楚楚妹妹今天起得挺早啊。」

孫楚楚雲鬢微散、睡眼惺忪,又大大的伸了個懶腰,這才嘻嘻笑道:「是呢,昨天忙了一天半宿,我可真是累慘了。」

「不過一想到今後不用再提心弔膽的跟嘯哥哥隱瞞身份,也不用再挖空心思的算計姐姐你,我就忍不住要高興得笑醒過來,這樣怎麼睡都睡不安穩,乾脆就起來咯。」

蘇琬珺為之莞爾,但心中總還有一絲惆悵,定定神方柔聲道:「妹妹能放下心結便好了,岳兄他心胸寬廣,不以世俗偏見待人,我對他也著實感激得很。」

孫楚楚點了點頭,同樣關切的道:「姐姐是不是一整晚都沒睡,臉色變得這麼差。」蘇琬珺微感窘迫,低咳一聲道:「前輩昨夜交待之事,我還得再仔細思量一番,待想通個中關竅再去休息也不遲。」

孫楚楚小嘴一撇,不以為然的道:「姐姐你就放心吧,既然前輩把嘯哥哥託付給你,當然是對你有十足的信任。只不過他居然信你還多過信我,而且交待完事情就直接落跑,我可真對他失望透頂了。」

蘇琬珺聽罷啞然失笑,孫楚楚見狀嬌嗔著道:「姐姐你還笑,昨晚你不幫我也就罷了,反而還幫著前輩打掩護,讓他能堂而皇之的溜走,這算不算得上縱放之罪呀?」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蘇琬珺登時神情一肅,鄭重其事的道:「妹妹能不能老實告訴我,前輩和古教主之間到底有何恩怨?為何他確證你的身份之後便不辭而別,難道他當真心中有愧?」

孫楚楚倒唬了一跳,連忙分辯道:「姐姐千萬不要多心,我師父她不是……總之前輩從沒做過什麼對不起我師父的事情,他之所以不辭而別也絕不是因為心中有愧。」

蘇琬珺暗暗點頭,索性輕咳一聲道:「即便妹妹不肯說,我也能猜到十之八九,其實昨日唐素素跟薛華鵬合演的那出戲,真正的角色應該反過來才對,是不是這樣?」

孫楚楚臉色微變,卻是默不作聲,蘇琬珺見狀愈發篤定的道:「『譚儷彩』自然是古教主的化名,而犧牲自己的青春年華來挽救對方性命的,恐怕正是藥俠前輩吧?」

孫楚楚不由得面現戚色,訥訥間只聽蘇琬珺輕嘆道:「昨晚我一見到前輩的真容,便已確證了心中的猜想,前輩他如此仁心仁術、捨己為人,若換作我是古教主,又豈有不傾心相許的道理?」

孫楚楚終於也紅了眼眶,半晌方幽幽的道:「我師父自然對前輩一心一意,可前輩對我師父卻總是若即若離……所以這次我才想把他逼到走投無路,最後只能去投靠我師父。」

蘇琬珺同樣滿心悽惻,當下緩緩點頭道:「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便是如此,或許僅僅是因為不必要的自卑,便生出許多難以彌補的憾事……如今只盼前輩能早日放下心結,與古教主白頭偕老。」

孫楚楚嗯了一聲,卻又俏臉微紅的道:「姐姐你真是的,三言兩語就又從人家身上挖出一樁密辛,人家就真那麼好對付麼?」蘇琬珺輕撫著她的秀髮,不無欣羨的道:

「妹妹秉性純善,未必便是壞事,哪像我……唉……」孫楚楚卻不以為然的道:「姐姐你這才叫站著說話不腰疼,要真能讓我選聰明還是純善,我肯定會選聰明咯。」

蘇琬珺搖頭一笑,孫楚楚察顏觀色,不禁訝然道:「姐姐你這是怎麼了?……總感覺有些怪怪的,不行——要想事情也得先休息好,咱們先回屋裡補覺。」

說話間已自上前拉住蘇琬珺的手臂,蘇琬珺心下著慌,連忙掙開道:「沒有……是妹妹你多心了,眼下我還是先豁然貫通,然後才能放心休息。」

孫楚楚眼珠一轉,儼似瞭然的道:「姐姐你該不會是怕有損名節吧?哼……你們中原漢人就是這個最討厭,老用那些條條框框把人綁得死死的。」

「我就聽說有個書生趕路的時候遇到大雨,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座破廟,結果卻因為廟裡面已經有一名女子在避雨,他自己就乖乖呆在外面忍受風吹雨打,真是迂腐到了極點。」

「可咱們畢竟是江湖兒女,幹嘛也學這套虛文?漫說嘯哥哥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就算屋裡睡的真是薛華鵬之流,咱們自己問心無愧不就行了?」

蘇琬珺芳心忐忑,片刻方苦笑道:「問心無愧自是該然,但中原人的確最重禮法,我畢竟也不能免俗,何況妹妹你已經跟岳兄結義,而我卻……」

孫楚楚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無奈也只好怏怏的道:「好嘛……那姐姐你自己看著辦,我先去洗漱了,等我回來咱們再一起幫你另蓋一間屋子。」

蘇琬珺明知她是玩笑,便也只是一笑置之,孰料孫楚楚卻又一本正經的道:「而且單有屋子還不夠,總得備齊床鋪箱櫃、妝檯奩鏡、鍋碗瓢盆、衣裙鞋襪……」

蘇琬珺越聽越不對勁,忍不住打斷道:「好了,妹妹莫非想把你的饗香鄉整個兒都搬過來嗎?」孫楚楚吃吃笑道:「那我當然是求之不得,可對於姐姐你而言只怕還不夠呢。」

蘇琬珺啼笑皆非的道:「這是什麼話,難道我就真那麼難伺候?」孫楚楚壞笑著道:「不是啦,我的意思是……不是還欠一個樊飛麼?——哎呀好險……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蘇琬珺看著她閃身遁去,一時之間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緊鎖的愁眉也悄然舒展開來。片刻之後孫楚楚攜了泉水回返,兩女說笑間洗漱完畢,之後便依藥俠的吩咐開始整治藥材。

蘇琬珺心系岳嘯川的安危,凡事莫不求其謹慎細緻,而孫楚楚則憑藉著藥理上的修為,著實也過了一把「名師」的癮。

不覺已經是正午時分,蘇琬珺忽然心中一動,秀眉輕蹙間沉吟著道:「岳兄為何還沒醒來,不會是出了什麼差錯吧?」

孫楚楚自信滿滿的道:「姐姐不用胡亂擔心啦,嘯哥哥體質特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這才真叫做『高枕無憂』呢。」

「以前有一次他受了重傷,足足躺了三天兩夜沒醒,結果一醒過來就生龍活虎的。倒是我那一陣沒少擔心,整日價哭天抹淚的全沒著落,哼……反正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懶得管他,讓他自己睡大覺去。」

蘇琬珺若有所思的道:「岳兄的確天賦異稟,只怪我先前竟然從沒留意,想來當真慚愧。」孫楚楚聞言卻是紅著臉道:

「是啊……嘯哥哥跟姐姐你們在一起的時候當然是百般周全,連根寒毛都傷不到,哪像我只會拖累人家,也難怪人家動不動就要趕我走了。」

蘇琬珺不意竟惹出她這番話來,轉念間一本正經的道:「原來岳兄是為這個才疏遠妹妹的,那看來這次以後我們也得準備好被人家趕走了。」

孫楚楚不由得撲哧一笑,蘇琬珺也莞爾道:「你呀……還真是六月天孩兒臉說變就變,先前說你是小孩子還不服呢。」

孫楚楚吐吐舌尖,撒著嬌道:「好嘛~小孩子就小孩子,不過小孩子若是肚子餓了,大人是不是該給她買東西吃呀?」

蘇琬珺聽她這一說,自己也忽覺腹中飢餓,當下便歉然道:「是我疏忽了,那岳兄便先由我一人照顧,妹妹則勞駕往集上去買些吃食回來。」

她說罷逕自荷包中取出幾塊碎銀,孫楚楚一邊老實不客氣的全接了過去,一邊壞笑著道:「姐姐你可別心疼,這就是隨便叫人家小孩子的代價,只可惜眼下不是過年,不然人家還得管你要壓歲錢呢。」

蘇琬珺暗自扶額,卻還沒忘囑咐道:「三葉集上恐怕還有凈宇教的餘孽活動,妹妹千萬要小心謹慎。」孫楚楚漫應一聲,轉眼間便已去得遠了。蘇琬珺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忽然間卻感到一陣心神不寧。

多年闖蕩江湖鍛鍊出的靈覺終非幸至,驀地只見蘇琬珺神情一肅,明眸覷定之際冷然道:「不知是哪位朋友到訪,藏頭縮尾已屬多餘,還請朋友現身一見。」

話音方落,便聽一聲甜膩的嬌笑道:「唷~小妹妹當真好警覺呀,不過奴家隱匿行跡只是為了不打攪大鬍子小哥休息,小妹妹你可千萬不要誤會那。」

颯然香風中人隨聲至,芙蓉姑娘已然步履款款的向藥居走來,看她臉上掛著一抹醉人的微笑,一時之間竟使得周遭環境都顯出一片迷魅之相。

時近午末,三葉集上的小食攤正值生意紅火,足可稱為高朋滿座、少長咸集,而其中最為惹眼的貴客,還得算東首落坐的那六位「道爺道娘」。

雖然掌柜的確實是一番虔誠敬意,還專門留出座位等待崑崙派眾人大駕光臨,但每次聽到這不倫不類的稱呼,真如還是忍不住要生出一陣窘迫。

此時便見掌柜的又殷勤的靠了過來,滿臉堆笑的道:「各位道爺道娘還要點什麼,咱們說話算話,甭管什麼都是半價,您幾位千萬不要客氣。」

赤陽子略欠身道:「掌柜的好意我等心領了,但本派規矩所限,不敢再多勞煩。」掌柜的看看桌上的六碗素麵,分明感慨的道:「行吧,各位道爺道娘都是修仙的高人,那你們慢用,我就不打攪了。」

他說罷便欲轉身離去,此時卻聽真如輕喚道:「掌柜的請稍等……」掌柜的精神一振道:「道娘想吃什麼,我這就去催——啊不,我親自給道娘做。」

真如大為尷尬,勉強笑笑道:「不是……貧道是想說今日多有叨擾,但因為我們明日便要離開,所以掌柜的也不必再為我們留座位了。」

掌柜的登時一愕,頓了頓方訥訥的道:「這……這是怎麼話說的,我可還沒報答完道爺道娘們的恩德呢,您要是就這麼走了……唉……」

他這廂兀自長吁短嘆,那邊早已收工的瑞陽子卻也暗生納罕,低聲向身旁的端陽子道:「明天真的要走?我怎麼不知道?」端陽子頭也不抬的道:「你以為我知道麼,總之一切聽小師妹的安排就是。」

瑞陽子聽得不得要領,又轉向赤陽子道:「老三你什麼意見?咱們不抓連老怪了?」赤陽子微頷首道:「大師兄的傷勢剛剛好轉,所以咱們還是先回本派,待大師兄傷勢痊癒再下山擒魔。」

瑞陽子為之啞然,片刻方苦笑道:「成……回就回吧,左不過都是素麵,在哪兒吃都一樣。」話音方落,卻聽端陽子輕咦一聲,湊過頭來低低的道:「師弟你看,那不是孫姑娘?」

瑞陽子方才一怔,對面的靖陽子卻已下意識的轉頭望去,正巧那邊的孫楚楚也向這邊瞟了過來。兩人這一照面,孫楚楚偏頭微微一笑,倒把靖陽子弄得臉上一熱,慌忙又回過頭來。

端陽子依舊神色儼然的低頭吃面,瑞陽子卻饒有興味的瞄著靖陽子,臉上忍不住漾起了笑紋。靖陽子大為侷促,但轉念間又低哼一聲,手指蘸著麵湯,在桌上點畫出一條魚的形狀。

這下瑞陽子可笑不出來了,乾咳一聲正待拿袖子去抹,無奈旁邊的端陽子卻是眼尖,見狀呵呵一笑道:「哦……真是好一尾大紅鯉呀~」

瑞陽子的神色愈發尷尬,索性打個哈哈道:「古有畫餅充飢,今有畫魚充數,哥兒幾個看著好歹也能多些食慾,老四你還真是有心那。」

靖陽子聽罷干哼一聲,真如卻是淺淺一笑,站起身來向孫楚楚招招手道:「孫姑娘久見了,可否過來稍坐片刻,容貧道與你敘談敘談?」

孫楚楚已經買好了一包吃食和兩葫蘆米酒,聞言嫣然一笑道:「真如姐姐的好意小妹心領了,不過貴派的規矩實在太大,恕小妹不敢高攀。」

真如看她便要離去,連忙提高聲音道:「孫姑娘還請暫留玉趾,貧道尚有要事相告。」孫楚楚微一猶豫,略略走近道:「真如姐姐請說,小妹洗耳恭聽。」

真如欠身為禮道:「多謝孫姑娘體諒,事情是這樣的,我們自喬家莊來此途中,曾遇見少林寺金銅鐵三位佛友,而據他們所言,樊少俠似乎是出了意外。」

孫楚楚先是一怔,隨即卻失笑道:「真如姐姐你這是怎麼啦,那三個假和尚慣會搬弄是非,都是滿嘴跑舌頭的角色,他們的話怎麼能信呢?」

真如緩緩搖頭道:「話雖如此,但畢竟茲事體大,所以還請孫姑娘親口轉告蘇姑娘和岳少俠為好。」孫楚楚仍是漫不經心的道:「好吧,具體情形是怎樣,還請真如姐姐告知。」

真如沉吟著道:「據三位佛友所言,樊少俠在雲霧山遭遇七大高手圍攻,最終不敵並被削斷雙手拇指,無奈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孫楚楚嗯聲道:「那不知是哪七大高手圍攻樊飛?」真如似是有些礙口,片刻方訥訥的道:「具體三位佛友沒有說清,只說七大高手中就有他們三位……」

孫楚楚撲哧一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多謝真如姐姐告知,小妹先走一步,咱們有緣再見啦。」說罷早已展動身形,一溜煙般絕塵而去。

真如看出她全未將自己的轉述當回事,無奈也只能搖了搖頭,此時卻聽端陽子滿懷欽佩的道:「還是小師妹好口才啊,這般言簡意賅便能將事情說得清楚,我可真是甘拜下風。」

真如只是矜持一笑,瑞陽子卻嘿然道:「豈止是甘拜下風,道德經你簡直就該五體投地,不然就憑你那什麼『東南西北中發白七大高手』,又什麼『金盆斷手退出江湖』的,任誰聽了不得當場抓狂?」

端陽子頓時啞口無言,只好低頭大口吃面來掩飾尷尬,瑞陽子見狀又一本正經的道:「誒~我說道德經你呀,斯文……要記得斯文那~」說罷還故作斯文的拿起筷子,沾著碗里的麵湯悠悠的送入口中。

端陽子為之氣結,再加上的確吃的著急了些,忍不住便是一陣咳嗽,瑞陽子一面幫他拍背,一面卻更顯揶揄的道:「淡定,道德經你淡定,一定要注意端正道風,肅穆道儀呀~」

眼見端陽子窘得無以復加,真如雖然極力掩飾,臉上卻還是露出了些許笑意,而在她身旁一直默不作聲的玄陽子,同樣也隱現一絲欣然。

藥居之外,芙蓉姑娘如風擺楊柳般款款而來,蘇琬珺雖然微感錯愕,但還是斂衽為禮道:「原來是前輩大駕光臨,不知前輩有何貴幹?」

芙蓉姑娘走至近前,上下打量間不無感慨的道:「小妹妹的確也稱得上絕代佳人,跟小俊哥正是天作之合,只不過你在這裡悠閒度日,卻不知小俊哥已經遭了大難呢。」

蘇琬珺心頭一凜,脫口驚問道:「前輩是說樊飛所辦之事出了差錯?」芙蓉姑娘卻不答她,反而自顧自的取出香帕,細細擦拭起額頭上的汗珠來。

此時日正當中,她又是連夜趕來,這一回倒真不是裝作。蘇琬珺雖然擔憂樊飛的安危,但見狀也不好出言催促,只能鎮定心神靜靜等待。

所幸芙蓉姑娘很快便接口道:「何止是出了差錯,小俊哥明明機智通達,行事卻偏偏恁地迂腐,再加上那個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紫臉怪一直苦苦相逼,小俊哥終於被他迫得自殘肢體以明心跡。」

蘇琬珺心頭巨震,不由得驚呼道:「自殘肢體?!這……前輩可否詳細說明當時的情況?」芙蓉姑娘瞟了她一眼,輕輕一嘆道:「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奴家也來不及阻止,小妹妹可別埋怨奴家呀。」

她接著便將當日隱在暗中所窺見之事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蘇琬珺聽罷雖然震驚莫名,心中卻也頗多疑惑,一時之間沉吟不語。

芙蓉姑娘察顏觀色,不禁蹙眉道:「小妹妹你這樣反應冷淡,是根本不相信奴家的話呢,還是對你家小俊哥一點都不擔心呢?」

蘇琬珺微微回神,面現歉然的道:「前輩誤會了,晚輩絕不敢懷疑前輩,只不過此事的確有些蹊蹺,不知是否樊飛親自請託前輩來此傳遞口信?」

芙蓉姑娘面色稍霽,微一頷首道:「小妹妹還算聰明,確實是小俊哥要奴家轉告你,他有一句口信留在雲霧山事發當地,小妹妹一見便知原委。」

蘇琬珺訝然道:「只有如此麼?他沒說要來與我們會合?」芙蓉姑娘深深的盯了她一眼,鼻中輕哼道:「小妹妹,小俊哥都已經被你們拖累成那樣了,你居然還忍心讓他繼續為你的『岳兄』賣命嗎?」

蘇琬珺聞言一愕,正待出言解釋,芙蓉姑娘卻已擺擺手道:「總之孰輕孰重小妹妹你自己分辨,奴家原本也沒資格置喙,只不過眼下你總該跟奴家走上一遭,去看看小俊哥到底是留了什麼口信給你。」

蘇琬珺略一踟躕,終是訥訥的道:「岳兄如今傷勢未愈,暗中又有宵小窺伺,晚輩實在脫不開身。所以可否請前輩留下路觀圖,日後晚輩再按圖索驥,前往事發地點查看。」

芙蓉姑娘娥眉一挑,連連冷笑道:「哦?……看來在小妹妹心中,還是你家『岳兄』更有分量嘍?唉……如此當日奴家便該不顧小俊哥的嚴詞拒絕,縱然死纏爛打也要將他搶到手了。」

蘇琬珺為之一滯,無奈搖搖頭道:「前輩照拂之意,晚輩代樊飛衷心致謝,但畢竟事有輕重緩急,相信他也會贊同晚輩的決定。」

芙蓉姑娘冷目斜睨,半晌方嘆口氣道:「罷了,奴家好人做到底,小妹妹儘管放心去雲霧山,你家『岳兄』交給奴家照料就好。」

蘇琬珺聞言心中一動,但轉念間又警覺起來,當下斟酌著道:「前輩的好意晚輩心領,可我們與前輩畢竟交情淺薄,實在不敢將前輩也牽涉其中。」芙蓉姑娘神色更冷,口中沉緩的道:

「說來說去小妹妹還是不願意相信奴家,奴家已經屢次對你們釋出善意,沒成想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罷罷罷,早知如此奴家又何必白跑一趟,直接帶了那毒手鼓魔連八方來豈不更好?」

蘇琬珺正自一震,芙蓉姑娘卻已乾脆的道:「小妹妹不必吃驚,昨夜那連八方找到奴家,想要與奴家聯手對付你們,試問奴家若當真與他合作,你們眼下又會是何等光景?」

蘇琬珺登時啞口無言,訥訥間只聽芙蓉姑娘冷冷的道:「本來奴家見小妹妹和小俊哥女貌郎才、天生一對,也衷心盼望你們能夠心心相印、琴瑟和鳴,可小妹妹你……你當真讓奴家失望透頂!」

蘇琬珺深施一禮,語帶誠懇的道:「前輩如此厚愛,晚輩實在誠惶誠恐,但畢竟事關岳兄安危,所以此次只能謝絕前輩的好意。日後晚輩自會登門拜訪,與前輩推心置腹,再不敢有半分懷疑。」

芙蓉姑娘大不以為然的道:「果然又是你家『岳兄』,唉……小妹妹既然執迷不悟,那奴家也只好勉為其難,再做一次惡人了。」

她說罷便自腰間繡囊中取出一件物事,蘇琬珺打眼覷得分明,只見那物事狀如蒺藜,約摸有鴿卵大小,通體漆黑如墨,隱隱泛出沉冷的金屬光澤。

蘇琬珺不禁為之色變,銀牙緊咬的道:「神機門霹靂子……前輩你究竟想幹什麼?」芙蓉姑娘悠悠的道:「小妹妹,倘若你家『岳兄』被炸成了齏粉,那你總該了無牽掛的隨我去雲霧山了吧?」

蘇琬珺強抑心頭震駭,疾言厲色的道:「前輩還請慎重決斷!你若當真行此惡事,那不僅僅是罔顧正義,更是徹底與我們決裂!」

芙蓉姑娘搖頭一笑道:「畢竟也活了這麼多年,正義對奴家而言不過是個笑話罷了,所以奴家一向只憑自己的意願行事。至於說到決裂,唉……奴家一心一意只為小俊哥著想,其他人可就顧不得了。」

蘇琬珺心知多言無益,覷準時機驀地電射而出,劈手便去奪那霹靂子。芙蓉姑娘見狀卻是面現哂然,緊接著纖指微微一扣,那霹靂子的機簧當即啟動——昔日神機門最兇猛的火器,至此已是一觸即發。

孫楚楚別過崑崙派眾人,逕自沿原路返回藥居,走了約摸有小半個時辰,眼看昨天路過的小溪已在眼前,她索性撿了塊乾淨地方坐下,好整以暇的休息起來。

不過片刻工夫,隨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只見一位樵夫打扮的中年人也自山下走了上來。此人看來已經年逾不惑,行走之間氣喘吁吁,似是有重病纏身一般。

孫楚楚饒有興味的看著他走近,轉念間嬌聲招呼道:「老伯您累了吧,不如坐下來喝點水、吃點東西,待會兒再趕路如何?」

中年樵夫看了她一眼,勉強擠出個笑容道:「不了,家裡的婆娘生病臥床不起,咱得趕緊上山採藥治病,可不敢耽擱呢。」

孫楚楚微覺詫異,當下眨眨眼道:「集上的郎中治不好老伯娘子的病麼?另外老伯您是從哪裡聽說山上能採到靈藥的?」

中年樵夫嘆口氣道:「沒法子喲,家裡的婆娘常年病懨懨的,吃了郎中開的藥也不見好。咱就是想起來以前集上有人說這山上能採到靈藥,所以今兒個才來碰碰運氣,好歹死馬也能當成活馬醫不是?」

孫楚楚臉上露出欽佩之色,逕自拿出乾糧米酒,走上前去遞給中年樵夫道:「老伯您自己也病得不輕,卻還能為了自家娘子跋山涉水,這份情意小女子看了實在感動,所以這點吃食您千萬不要推辭。」

中年樵夫一面推讓,一面臉紅耳赤的道:「這……這怎麼好意思呢,咱可不能平白拿姑娘你的吃食,不然咱給你錢……」

孫楚楚聞言嗔聲道:「老伯您這是什麼話,難道把小女子當成強買強賣的小販了麼?看老伯您這一頭的汗,還是先喝點米酒潤潤喉嚨吧。」

她說罷便打開葫蘆蓋,硬塞到中年樵夫手裡,中年樵夫畢竟盛情難卻,只好沾唇抿了兩口,隨即滿含感激的道:「姑娘你真是人美心更美,要不怎麼說這古峰山人傑地靈,時不常的就有仙人出現……」

孫楚楚笑眯眯的打斷道:「老伯這話可折煞小女子了,不知老伯的娘子是什麼時候發的病,病徵又是怎樣,小女子粗通醫術,或許能幫上老伯的忙。」

中年樵夫苦笑著道:「姑娘的好心咱記下了,但家裡的婆娘實在病得太重,而且這病還會傳人,咱不能害了姑娘不是?」

孫楚楚哧的一笑道:「是麼~既然老伯的娘子病得這麼重,那先前在小食攤上的時候,您怎麼還顧得上躲在暗處,偷偷的監視小女子呢?」

中年樵夫霍地一驚,急忙閃身三尺開外,變顏變色的道:「你!……咳……原來你早就發現……」孫楚楚悠悠的道:「老伯原本不是專門干躡蹤潛行這一行的吧,看起來連老怪當真是無兵可調了呢。」

中年樵夫沮喪的低下頭去,瓮聲瓮氣的道:「既然你早就發現,那幹嘛不當時便揭穿本席,本席畢竟勢單力孤,絕對敵不過你和崑崙派那幫人聯手。」

孫楚楚抿嘴一笑道:「說得不錯,可若是讓你被崑崙派的人捉住,那連老怪的行蹤不也被他們知道了,這我可不願意。」

中年樵夫神色一緩,似哂非哂的道:「原來如此……不過現在變成你鬼丫頭勢單力孤,難道你還妄想能擒下本席不成?」他說罷驀地沉喝一聲,真氣瞬間激盪,一道酒箭當即自喉中噗的一聲噴了出來。

孫楚楚卻是好整以暇的道:「老伯呀老伯,我這鬼丫頭雖然不才,可也不至於笨到用那種低劣的手法給你下毒吧?好好的米酒不懂得享受,老伯你真是多此一舉。」

中年樵夫冷笑著道:「少在這裡故弄玄虛,如今既然已經撕破臉皮,那也只能請你跟本席走一趟了。」孫楚楚不禁莞爾道:「跟老伯走人家倒是沒意見,可問題是老伯你眼下還走得動麼?」

中年樵夫聽得一怔,連忙暗中運氣查探,須臾卻聽他鼻中一哼,面露獰笑的道:「鬼丫頭虛言恫嚇,本席豈會受你的蠱惑,還是乖乖的跟本席走吧。」

他說罷便舉步向孫楚楚迫近,孫楚楚似乎也有些慌亂,一面步步後退,一面強作鎮定的道:「老伯你不要執迷不悟了,還是再仔細檢查一遍才好,不然待會兒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中年樵夫不屑的道:「鬼丫頭還在虛張聲勢,其實你無非是想引本席分心,然後再趁機作手。哈……本席在江湖上打滾多年,豈會隨隨便便著了你的道,你還是認命吧。」

話雖如此,但他還是默默運氣又速查了一遍,所幸體內的確殊無異狀。中年樵夫越發篤定,全神貫注的逼近之際,臉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不一刻孫楚楚已經退到溪邊,此時卻見她眨眨眼睛,分明促狹的道:「老伯你還沒感覺麼,這反應也太遲鈍了吧?還是你明明已經毒發,卻故意硬撐著呢?」

中年樵夫心中畢竟還有一絲猶疑,忍不住又運氣默查了一遍,但這一次可真把他駭得呆立當場,原來他整個身子竟毫無徵兆的生出麻木之感,轉眼間便已動彈不得。

孫楚楚見狀志得意滿的道:「怎麼樣老伯,現在總該相信我沒騙你了吧?」中年樵夫狠狠的瞪著她,咬牙切齒的道:「鬼丫頭……你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孫楚楚款款走近,笑靨如花的道:「老伯你還真是遲鈍,毒酒吐出來也未必就沒中毒呀。」中年樵夫哪裡肯信,兀自冷笑著道:「不可能!本席方才分明就沒中毒,一定是你又暗中做了手腳。」

孫楚楚無辜的道:「哪有,老伯你的修為比我高出一大截,我怎麼可能在你面前弄鬼呢?」中年樵夫也想不通,畢竟他一直在屏息靜氣,而孫楚楚又步步後退,一直與他保持距離,這又怎會出了岔子?

孫楚楚看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終於忍不住咯咯嬌笑道:「老伯啊,其實你本來中的並不是毒藥,反而還是能夠提神醒腦的補藥。」

「只可惜你方才一直閉著呼吸,這補藥得不到自然氣息的調和,慢慢的可就轉化成了毒藥,這下老伯你明白了吧?」中年樵夫聽得目瞪口呆,難掩驚疑的道:「這……我怎麼從沒聽說過有這種藥物?」

孫楚楚得意的道:「老伯你當然是沒聽過了,其實就算連老怪本人來了也未必有轍,因為這『痹息散』正是小女子我發現和提煉出來的。」中年樵夫嘆了口氣,儼然感慨的道:

「難得……鬼丫頭果然也是難得的良才美玉,本席這回當真是甘拜下風了。」孫楚楚笑嘻嘻的道:「多謝老伯誇獎,就沖你這份願賭服輸的痛快勁兒,只要你肯幫我們擒住連老怪,我便不再為難你。」

中年樵夫打個哈哈,慢悠悠的道:「鬼丫頭你呀……何必那麼費事呢?」他這一開口,聲音竟與之前完全不同,孫楚楚大吃一驚,脫口輕呼道:「你!原來你就是連老怪?!」

話音方落,她才發覺自己已經是動彈不得,而那中年樵夫——毒手鼓魔連八方則艱難的活動了一下筋骨,步履蹣跚的走近過來,隨手一指便封上了她的穴道。

眼見孫楚楚氣得發懵,連八方卻是嘿然道:「鬼丫頭,老夫愛惜你的人才,只要你肯拜老夫為師,老夫便保證不再為難你。」

孫楚楚憤恨的閉上眼睛,極盡冷厲的道:「連老怪,你眼下雖然看起來沒事,實際上卻餘毒未消,到最後還得來求本姑娘!」

連八方不以為然的道:「這個就不勞鬼丫頭費心了,老夫先免費給你上一課,在真正掌握局勢之前,千萬不要得意忘形,鬼丫頭記住了嗎?」

他這廂倒不由分說先擺起了師父的架子,孫楚楚聽罷更加又羞又氣的道:「連老怪,想不到你的易容術也恁地厲害,今天本姑娘認栽了,以後咱們走著瞧!」

連八方沉笑一聲道:「來日方長,老夫的本事豈是你鬼丫頭能忖度的?至於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現在咱們可得去拜訪一下你那位重傷在身的義兄了。」

他說罷便上前挾起孫楚楚,之後健步如飛的往山上而去,孫楚楚心中既是羞憤又是悔恨,秀眸之中珠淚盈盈,倒真是應了那句「楚楚可憐」。

藥居之前兩女爭鋒,芙蓉姑娘手握生殺之機,一面翩然閃避一面悠悠的道:「小妹妹,這霹靂子兇險非常,若是一不小心引爆了它,咱們可都得做了冤魂,所以你還是別再苦苦相逼了吧?」

蘇琬珺不為所動,反而沉聲道:「前輩既知此物兇險,還請小心收起才好,晚輩衷心感激不盡。」芙蓉姑娘嫣然一笑道:「好啊,奴家也不過是一時衝動而已,小妹妹請先住手,容奴家將此物收起。」

蘇琬珺卻冷然道:「前輩能有此意最好,不過還請前輩先行住手,再將霹靂子交予晚輩。」芙蓉姑娘似是一滯,娥眉緊蹙的道:「總之小妹妹還是不相信奴家,那咱們便看究竟是誰技高一籌了。」

說話間招來式往也更形激烈,蘇琬珺雖是心急如焚,卻又怕當真不慎引爆了霹靂子,所以總難免有些束手束腳。反觀芙蓉姑娘卻是好整以暇,嬌軀如穿花蝴蝶般來去自如,姿態優美之餘更是無懈可擊。

轉眼間兩人已拼過二十招,芙蓉姑娘不由稱讚道:「小妹妹這身修為當真非同小可,看來奴家也不能再藏私了。」說罷倏見她嬌軀挪移,衣袂翻飛間竟霎時分出了七道幻影。

蘇琬珺頓覺眼前一花,咬牙間玉女飛綾展若匹練,絢麗華光登時將七道幻影盡數籠罩。飛綾漫捲過處,幻影立告消散,但蘇琬珺卻只覺心頭劇震,因為她知道是自己失手了。

正在無限驚恐之際,卻聽芙蓉姑娘慵懶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道:「小妹妹,你盡力了。」分明譏誚的語氣之中,赫見一道烏光由眼前划過,帶著刺耳的尖嘯直向草廬電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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