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霹靂子凌空飛射,蘇琬珺也無暇多想,下意識的便摘下無瑕玉簪,流星趕月般脫手擲出。一烏一碧兩道光芒堪堪在空中相撞,緊接著只聞一聲震天巨響,場中登時已激起一片熾熱烈光。

爆炸的氣浪磅然盡釋,不但草廬瞬間便被掀翻,蘇琬珺也被沖得飛身而起。但也就在此時,一隻柔軟纖白的手掌卻覷准機會,不偏不倚的印上了她的後心!

強橫無匹的掌力甚至蓋過了爆炸的衝擊,蘇琬珺竟又被直直轟了回去。她本已受傷的身體再難經受這兩道巨力的摧殘,悶聲慘哼中如風吹落葉般跌落在地,當場便一口鮮血直噴出三尺開外!

一片煙塵瀰漫之中,但見蘇琬珺嬌軀委頓於地,衣衫破裂、秀髮披散,面前更有一大片駭人的血跡,看來著實是觸目驚心。可也正是因為她不顧自身安危奮力救險,那霹靂子終於沒有在草廬左近爆炸。

被掀翻的草廬已經是一片狼藉,此刻卻由其中邁出一條沉雄身影。一瞬間早將場中情形盡收眼底,岳嘯川也不禁駭然色變,當下疾步衝上前去,徑將蘇琬珺摟在懷裡。

蘇琬珺的目光已然散亂,但模糊之中認清是岳嘯川,她還是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嘴唇翕動間喃喃的道:「岳兄……速走,走——」

喑啞的語聲如斷裂的琴弦般倏地頓住,岳嘯川還沒來得及意識到痛入骨髓的悲憾,懷中的佳人卻已是美目暝合,芳魂一縷陰司覓途!

芙蓉姑娘款款走近,一面拿手帕輕掩著小巧的瑤鼻,一面悠閒的道:「小妹妹,但凡出手便要一擊制敵,這一課你師父沒上,那便只能去找閻羅王補了。」

岳嘯川緩緩抬頭,目光中的恨火直欲焚遍九天十地。芙蓉姑娘心頭微凜,面上卻淡淡的道:「大鬍子小哥,你或許不認識奴家,但奴家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憑你眼下的狀態,絕對不是奴家的對手。」

岳嘯川恍若未聞,只聽叮的一聲輕響,琢玉魔刀已然在手。無聲的狂怒之中,沛然真力源源貫入刀身,清聖光華幾可遍照四野八荒。

芙蓉姑娘見狀卻是哂然道:「大鬍子小哥,你的功體和刀法相剋,此時更還在衝突之中,再這樣一味逞強,結果只能是自取滅亡。」

岳嘯川並不答話,臉上的神情卻漸顯肅穆,無盡怒火深斂其中,盡皆化作聖佛天威,大日如來之不動明王法相,誓要斬盡一切罪惡!

芙蓉姑娘只覺周身已被一片沉重壓力籠罩,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趨避,心頭猛震之下脫口沉哼道:「也罷,今日便讓奴家見識見識,傳聞中的明王誅鬼刀,究竟有何蓋世威能!」

話音未落,岳嘯川已然振腕出刀,恢宏澎湃之力如翻江倒海般瞬間奔涌而來。芙蓉姑娘玉掌翻轉,凝聚全力護住胸口,霎那間磅礴刀勁臨身,卻只聽她發出一聲徹骨痛吟,如雪衣衫之前頓時紅光迸現。

一招之下,勝負立判,芙蓉姑娘渾身劇顫,搖搖欲墜的道:「明王誅鬼刀,果然……名不虛傳,奴家……認命了……」話到此處,她已覺全身如臨火炙,腦海中也感到一陣眩暈,身子一軟便癱倒在地。

芙蓉姑娘精神逐漸恍惚,但就在昏死前的那一刻,她卻清楚看到岳嘯川雙指一駢,竟是當場刺入了自己的心口!——原來這世上果真有願意殉情的男子,有生之年能親眼得見此景,這一世也不枉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藥居之前終於又聽到腳步聲響起,卻是毒手鼓魔連八方挾著孫楚楚一同走近。此時只見連八方滿面警惕,目光逡巡間卻不禁暗自啞然,只因眼前的情形著實讓他有些始料未及。

藥居內部早已成為一片廢墟,但濃烈的硝煙氣味還不曾散盡,蘇琬珺和芙蓉姑娘兩人各自仰躺在地,卻偏偏沒有看到岳嘯川的身影。

連八方神色數變,喃喃自語道:「看來是艷芳姬引爆了霸道火器,那岳嘯川多半已經被炸死了吧?哈……天意如此,老夫命不該絕,妙哉、妙哉啊!」

孫楚楚此刻動轉不靈,根本看不到場中情形,聞言卻不由得心頭劇震,失聲驚呼道:「什麼?!連老怪你!——不許咒我嘯哥哥!」

連八方嘿嘿一笑道:「鬼丫頭用不著再自欺欺人,如果岳嘯川當真未死,又怎會任憑蘇琬珺像一條死狗般躺在這裡?」孫楚楚聞言更加嚇得魂不附體,櫻唇緊咬間珠淚欲盈,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連八方嘴上雖然篤定,但畢竟還是不敢掉以輕心,轉念間先來到芙蓉姑娘身前查看。只見她胸前衣衫血跡殷然,臉色卻是蒼白如紙,呼吸也極其微弱,隨時都有可能香消玉殞。

連八方不由得暗呼僥倖,急忙自懷裡取出一粒硃紅色的丹丸,捏開芙蓉姑娘的下頜納入她口中。這丹丸頗具神效,芙蓉姑娘的呼吸立刻便強勁了不少,臉上也逐漸恢復了血色,看來已不再有性命之憂。

連八方暗暗點頭,凝神戒備間又來到蘇琬珺身旁。打眼卻見她面色紅潤、呼吸如常,除了衣衫破裂而略顯狼狽之外,竟是全沒半點受傷的跡象。

連八方這一驚非同小可,只道蘇琬珺是在守株待兔,震駭之下慌忙便向後一退。可也就在此時,一道凌厲罡風破空襲至,正射向他挾著孫楚楚的左臂。

連八方自然不願放棄孫楚楚這道保命符,咬牙間也是一道掌風凌空揮出。無奈他這下畢竟是倉促應招,不及那突襲之人是有備而來,內力衝擊之下頓覺氣息一滯,蹬蹬蹬連退三步才勉強拿住身形。

連八方不敢怠慢,順勢單手成爪鎖住孫楚楚的咽喉,這才揚聲斥喝道:「是誰偷施暗算?再不現身出來,便休怪老夫辣手無情了!」

他方才已經判定並非蘇琬珺出手,自然便想到是岳嘯川,於是當機立斷拿孫楚楚的性命相脅,倒不怕岳嘯川不現身維護他這位義妹。

孰料話音方落,卻聽另一個熟悉的聲音沉緩的道:「連老怪,你還要執迷不悟嗎?」連八方心神巨震,脫口驚呼道:「你!……樊飛?!這怎有可能?!」

青衫隨風飄蕩之間,非凡神龍已然現身眼前,俊面之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的神情,負手而立間自有一派淵渟岳峙的氣象,卓然風標迥非凡俗可比。

連八方目中凶光連閃,片刻方冷厲的道:「樊飛!你現在不過是廢人一名,居然還敢跑來送死?」樊飛淡淡的道:「縱然力有不逮,樊某也不會苟且偷生,今日你我兩人之中,註定只能有一人如願。」

連八方手上加力,連連冷笑道:「看來你已經有所覺悟,可老夫卻不屑跟你這廢人一般見識,眼下你若不肯束手就擒,老夫便先殺了這丫頭,倒要看你日後如何跟岳嘯川交待!」

樊飛面現悲傷之色,緩緩搖頭道:「岳嘯川此刻已經魂歸極樂,但樊某仍會全力達成他之遺願。想必孫姑娘能體會樊某的苦衷,今日若真是萬般無奈,也只能忍痛將你犧牲了。」

孫楚楚聽到岳嘯川果然已經亡故,整個人頓時如遭雷殛,莫可名狀的悲痛陣陣撕扯著心房,卻讓她真正辨明了這位「義兄」在自己心中的位置,萬念俱灰之下只余喑啞的聲音道:

「你不必顧慮我……我反正是要隨嘯哥哥去的,遲一刻早一刻都沒什麼。」連八方自然看得出她並非作偽,眉頭緊皺之際只見樊飛鄭重抱拳道:「孫姑娘深明大義,樊某今日必定不會辜負你之犧牲。」

話音未落,身形早已電射而出,雙袖滿布沛然罡風,呼的掃向連八方面門。連八方不意他說動手就動手,錯愕之下也不及細想,終是將孫楚楚往旁邊一推,同時雙掌齊出,硬接樊飛的攻勢。

電光石火間兩招交接,卻聽連八方駭然驚呼道:「你!——不是樊飛?!」樊飛朗笑一聲,大袖滑落之際,十根手指赫然完好無損,此刻堪堪正擒住連八方雙手腕脈。

連八方追悔莫及,咬牙切齒的道:「你!——到底是誰?」樊飛微微一笑道:「連老怪,當日樊某在雲霧山中不過是演了一齣好戲,為的便是令你掉以輕心,以致馬失前蹄啊。」

連八方如夢方醒,惱羞成怒的道:「原來你並未自己截去拇指,你……言而無信,無恥之尤!」樊飛為之一哂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總之樊某問心無愧,連老怪你又何必如此激動?」

連八方大大一滯,正在滿心頹喪之際,卻忽聽身後一個柔媚聲音無限嬌嗲的道:「唷~敢情小俊哥只是在演戲,卻當真連奴家都被瞞過去了,唉~如今奴家上了賊船,小俊哥怕是再難原諒奴家了吧?」

說話間芙蓉姑娘已經緩緩站起身來,她的臉色雖然還稍顯蒼白,卻愈發透出一種惹人憐愛的味道,果然不愧為當世尤物。樊飛見狀神色稍緩,微一頷首道:「前輩言重了,樊某對前輩仍是衷心感激。」

芙蓉姑娘媚眼斜乜,似笑非笑的道:「嗯……奴家就知道小俊哥是知恩圖報的人,那這次可否請小俊哥賞個薄面,放奴家和這位連老爺子安然離開?奴家在此保證,今後我們兩人決不會再為難你們。」

樊飛聞言一怔,片刻方緩緩搖頭道:「前輩想要離開盡可自便,但連老怪罪大惡極,樊某絕不能縱虎歸山。」芙蓉姑娘笑容稍斂,意味深長的道:

「小俊哥你是聰明人,所謀者絕非一個連老爺子這麼簡單,倘若你執意不肯通融,那奴家也只好拼個魚死網破,到時候結果如何猶在未定之天。」

樊飛臉色微變,訥訥間只聽芙蓉姑娘又和聲道:「小俊哥,你先前的戲是演得不錯,但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凡事都該從長遠計,不是麼?」

樊飛的神情更加鬆動,頓了頓方喟然道:「前輩看來是非要維護連老怪不可了?」芙蓉姑娘一正色道:「不錯,奴家跟連老爺子還有一樁重要約定沒有履行,不過此事與你們無關,小俊哥大可放心。」

樊飛沉吟有頃,終是苦笑道:「罷了,前輩既然如此堅持,那樊某也只好從命,不過今後你我雙方若再發生衝突,前輩便休怪樊某忘恩負義了。」

他說罷遽然一掌打在連八方背心,連八方悶哼一聲,當場便昏死過去。芙蓉姑娘見狀正自娥眉一蹙,樊飛卻已咳聲道:「前輩不必著惱,樊某隻是暫時封閉了連老怪的氣脈,兩個時辰之後禁制自解。」

「不過前輩最好不要嘗試為他解禁,否則樊某也無法保證他能活命。」芙蓉姑娘這才舒了口氣,向他拋了個媚眼道:「那奴家便多謝了,敬祝小俊哥心想事成,咱們後會有期~」

她說罷便挾起昏迷的連八方,展動身形逕往山下而去。樊飛一直盯著她的背影完全消失,這才輕輕的嘆了口氣,舉步上前拍開孫楚楚受制的穴道。

孫楚楚眼神空洞,螓首低垂著道:「嘯哥哥到底是怎麼死的……是不是剛剛那妖婦下的毒手?」樊飛輕咳一聲道:「孫姑娘切莫太過傷心,樊某實際也不能確定岳嘯川的生死。」

孫楚楚聞言一震,霍地抬頭道:「什麼?!那你剛才說的……」樊飛這時已來至蘇琬珺身旁,一面俯身探視一面歉然道:「方才情勢緊急,樊某為免陷入困局,只好順勢妄加推斷,還望孫姑娘見諒。」

孫楚楚聽得這話,也不知是該氣惱還是驚喜,兀自發懵間只聽樊飛接著道:「樊某是今日午後才到的三葉集,上山途中恰逢連老怪挾持孫姑娘,所以才將計就計隱於暗中,隨時準備將姑娘救出魔掌。」

孫楚楚定了定神,難掩失望的道:「那你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變故了,哼……剛剛你就不該放那妖婦跑走,如果真是她……害死了嘯哥哥,我哪怕是找遍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殺了她給嘯哥哥報仇!」

樊飛輕輕一嘆道:「世間最難償還的便是人情債,樊某的確是情非得已。不過孫姑娘也不必太過悲觀,少時等琬珺醒來,你自可向她詢問,想必便能確知岳嘯川的安危。」

孫楚楚翟然一醒,趨上前來關切的道:「蘇姐姐沒什麼大礙吧?她這……怎麼倒像是睡熟了的樣子?」樊飛沉吟著道:「琬珺並無任何內傷,看來似乎也沒有中毒,孫姑娘的意思是她此刻正在熟睡?」

孫楚楚心裡打了個突,蹙眉訥訥的道:「對了,當初嘯哥哥身受重傷睡了好些天,快要醒來的時候也是這樣……」話音未落,果然只聽蘇琬珺輕吟一聲,跟著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孫楚楚心頭詫喜,連忙抓住蘇琬珺的手臂,迫不及待的道:「姐姐你沒事了吧?嘯哥哥他到底怎麼了,你快告訴我呀!」

蘇琬珺茫然片刻,終於也漸漸清醒過來,看到樊飛時雖然心中一寬,但轉念間又疑惑的道:「楚楚妹妹?我怎麼還……」

說話間指尖微動,已發覺無瑕玉簪此刻正握在自己手中,接著再運氣默查片刻,更驚覺不僅先前芙蓉姑娘那記致命掌傷消弭於無形,竟連這幾日搏鬥中所受的舊傷也都已經痊癒!

蘇琬珺驚異莫名,不由得喃喃自語道:「這……我難道是脫胎換骨了麼?」孫楚楚心系岳嘯川的安危,看她不答便又催問道:「蘇姐姐!先前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告訴我啊!」

蘇琬珺嬌軀一震,恍然頓悟的道:「岳兄?——他……他難道竟是……唉!我……我怎值得他如此犧牲!」說罷已騰的坐起身來,一把拉住孫楚楚,滿含焦慮的道:「楚楚妹妹,你有沒有見到岳兄?」

孫楚楚心中一涼,淚光盈盈的道:「沒有……我上來的時候就只有姐姐你和一名妖婦躺在這裡,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啊?」蘇琬珺不禁悽然道:「是我疏忽了……是我害了岳兄……我……唉……」

孫楚楚聞言直是如墜冰窟,愈發慘然的道:「你……姐姐你的意思是……嘯哥哥真的已經被那妖婦害死了?」蘇琬珺微微一怔,搖頭苦笑道:「不是這樣……妹妹請稍安勿躁,我把事情講給你聽……」

她當下便整理思緒,將先前之事大略說了一遍,只不過最後刻意隱去了自己遭芙蓉姑娘重創而險些喪命之事,只說當時被爆炸的氣浪震暈,但昏死之前可以確定岳嘯川毫髮無傷。

孫楚楚聽罷總算鬆了口氣,但轉念間又疑惑的道:「既然嘯哥哥沒被霹靂子炸傷,那妖婦多半就是被他打倒的,可為什麼現在他卻不見蹤影,更加還讓姐姐你一個人躺在這裡?」

蘇琬珺心中有數,卻苦於無法向她解釋,囁嚅間只聽樊飛溫然道:「琬珺受到爆炸衝擊,剛剛清醒時記憶或許還有些模糊,咱們不如先找個地方養精蓄銳,待琬珺徹底康復再細究其中原委。」

孫楚楚雖然懸心,但看到蘇琬珺那副狼狽不堪的模樣,終究也不好太過逼迫,只得點點頭道:「好吧……希望嘯哥哥吉人自有天相,否則我決不放過那個叫做芙蓉姑娘的妖婦!」

蘇琬珺暗自苦笑,當下三人便結伴向山下行去。不久眼見三葉集已經在望,蘇琬珺卻踟躕著停下了腳步,樊飛見狀微訝道:「琬珺你怎麼了嗎?」

蘇琬珺秀靨微紅,孫楚楚則沒好氣的道:「你這傢伙,到底有沒有把蘇姐姐當作未婚妻子呀,人家這樣子能拋頭露面麼?」樊飛恍然一悟,略顯尷尬的道:「那你們在此稍等,我去集上置辦些衣物。」

蘇琬珺垂首細聲道:「你自己路上小心,快些回來。」樊飛微笑相應,隨即便絕塵而去,孫楚楚見狀卻是嘟起小嘴道:「我現在也看出來了,姐姐你對這傢伙可真是依賴得很。」

蘇琬珺神色一戚,難掩羞愧的道:「妹妹是在埋怨我沒能照顧好岳兄吧?我……的確是我太過失職,任你如何責怪我都絕無怨言。」

孫楚楚幽幽一嘆道:「沒有……我只是看姐姐你們兩個在這裡郎情妾意的,可我嘯哥哥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所以難免有些……」

蘇琬珺不禁赧然道:「妹妹怪罪的是,但我這番做作也有我的理由,你且仔細聽來。」孫楚楚正自一愕,耳邊已聽到蘇琬珺的一線傳音,不過是寥寥數語,卻已經讓她震驚莫名。

紅日西沉,三葉集外銅銘山間的一處秘洞之中,搖曳的火光正隱約照出兩條人影。毒手鼓魔連八方匍匐著昏迷在地,芙蓉姑娘則盤膝端坐在一旁,雙目暝合間潛運玄功療復傷勢。

兩個時辰不多不少,就在芙蓉姑娘睜開眼睛之際,連八方口中也發出幾聲模糊的呻吟,跟著慢慢醒轉過來。芙蓉姑娘心中一塊大石落地,當下瞥了連八方一眼,神態慵懶的道:「連老爺子終於醒了?」

連八方雖然醒轉,但背上仍舊是酸麻難當,一時之間幾乎動彈不得,無奈只能咬緊牙關,勉強擠出個笑容道:「今日多蒙姑娘仗義力保,由此可見姑娘已將老夫當作真正的盟友,老夫著實欣慰之至。」

芙蓉姑娘淡淡的道:「連老爺子不必客氣,今日若非你及時讓奴家服下靈丹,奴家這條性命必定也保不住,咱們算是兩不相欠吧。」連八方訕訕一笑道:「分所當為,分所當為而已,姑娘不必介懷。」

芙蓉姑娘微一頷首,卻又娥眉輕蹙的道:「不過連老爺子尾隨奴家跑來這三葉集,想必還是對奴家不太信任嘍?」連八方老臉一紅,乾笑著道:「姑娘連夜出走,老夫原本是擔心你的安危,這才……」

芙蓉姑娘擺擺手打斷道:「連老爺子擔心是真的,可並不是擔心奴家的安危——不錯,奴家此來的確是還想跟小俊哥他們攀攀交情,只可惜小妹妹太過不識時務,奴家無可奈何,也只好辣手摧花了。」

連八方聽她如此坦白,心中雖然難免不忿,面上卻仍是陪著笑道:「總歸天意如此,姑娘想必也是順勢而為,如今岳嘯川既已伏誅,老夫去了一名平生大敵,當真是可喜可賀。」

芙蓉姑娘聽罷卻是訝然道:「大鬍子小哥死了?……方才奴家並未看到他的屍身,連老爺子你又是如何下此定論?」連八方登時一滯,難掩失望的道:「這……難道不是姑娘你用霸道火器炸死了他?」

芙蓉姑娘苦笑一聲道:「小妹妹情深義重,硬是替大鬍子小哥擋下一劫,如今她已然香消玉殞,奴家跟小俊哥註定要勢不兩立了。」

連八方更是心驚,片刻方嘆口氣道:「姑娘只怕也想錯了,那蘇琬珺非但沒死,當時反而還紅光滿面,倒像是服了仙丹妙藥一般。」

芙蓉姑娘先是錯愕,隨即卻哂然道:「絕不可能,小妹妹先遭火器殺傷,之後又被奴家親手震斷她的心脈,倘若這樣還能不死,那才真正沒天理了。」

連八方一場美夢落空,沮喪之下愁眉苦臉的道:「老夫絕非信口開河……蘇琬珺且先不說,但姑娘既然沒能炸死岳嘯川,這天殺星又豈會善罷甘休?」

芙蓉姑娘似是一滯,顰眉訥訥的道:「大鬍子小哥的能為遠超奴家估計,奴家胸前這處傷便是拜他所賜。不過聽連老爺子的話意,你竟然沒撞上他?」

連八方沉吟片刻,心中也有所了悟,面上卻刻意掩藏的道:「對了,姑娘既然誤認為已經殺死了蘇琬珺,那先前面對樊飛之時你為何還能恁地從容?」

芙蓉姑娘哧的一笑道:「連老爺子果然心思細密,不過此中緣由我想你已經猜到了幾分,否則剛剛也不會露出那般頓悟的眼神了。」

連八方心頭一凜,將錯就錯的道:「如此看來蘇琬珺難逃麻煩纏身,咱們暫時倒不必再針對她。眼下還是儘快尋到岳嘯川,覷機將他一舉格殺為妙。」

芙蓉姑娘冷眼旁觀,心中的猜測愈發得到幾分印證,她卻當真是不動聲色,聞言微頷首道:「就依連老爺子吧,希望天從人願,奴家能儘早拿到那九竅心血。」

連八方趕忙正色道:「姑娘盡可放心,老夫擔保你能將九竅心血收入囊中。」芙蓉姑娘不置可否的一笑,眼底卻隱見精芒閃動,既然已經圖窮匕見,那夢寐以求之物自然是志在必得。

月光如水,夜色下的殺虎村沉浸在一片寧靜之中。村東口的一間農舍之內,此刻但見蘇琬珺正自手托香腮,美目微闔間若有所思。忽然耳邊只聽吱呀一響,卻是樊飛推門走進,接著又隨手帶上了房門。

蘇琬珺眨眨眼睛,柔聲探問道:「還是沒找到麼?」樊飛搖頭苦笑道:「沒有,這孫姑娘年紀不大,脾氣倒是不小,唉……」

蘇琬珺含羞一笑,佯嗔著道:「你呀……什麼都不懂,人家一個黃花大閨女,卻被誤當作你的妾室,當然是要生氣了。」樊飛無奈的道:「那也不是我的錯嘛,咳……總之現在怎麼辦,還要去找嗎?」

蘇琬珺點點頭道:「當然要找,至少得知道楚楚妹妹的行蹤,否則我可不能安心。」樊飛輕嘆一聲,卻又狡黠的道:「琬珺你不必多心,即便找不到孫姑娘,我也不會死皮賴臉、非要跟你住一起的。」

蘇琬珺暈生雙頰,忍不住白他一眼道:「又來輕嘴薄舌的,這次若再找不到楚楚妹妹,你自己也別回來了。」樊飛不由嘆笑道:「唉~我在的時候便百般使喚,那我不在的時候,琬珺你又該如何呢?」

蘇琬珺愈見嬌羞,垂首柔聲道:「你呀……若不是你可以依賴,我又怎會……怎會答應你的?現在卻又躲懶耍滑,敢情是得了好處便想原形畢露麼?」

樊飛身軀一僵,勉強一笑道:「這……只是一時興起罷了,琬珺你若介意,以後我便不熏。」

蘇琬珺的手此時已經按上了他的心口,聞言輕緩的道:「不必了,這香我很喜歡,是叫做波旬幽曇的吧?」樊飛心頭劇震,這才覺出原本親密的接觸,此刻竟已成了致命的威脅。

心中雖是暗叫慚愧,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道:「琬珺果然學識淵博,正是這香沒錯。」蘇琬珺瓊鼻一哼,不疾不徐的道:「『小卒』兄何必再演戲,這『琬珺』二字也是你能叫的麼?」

樊飛暗自苦笑,勉強鎮定的道:「琬珺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呢?」蘇琬珺哂然道:「夠了『小卒』兄,前次我雖然不曾見你真容,但對你的聲音反而更加印象深刻,所以再裝傻充愣便無趣了。」

「樊飛」沉默片刻,終是自嘲的道:「罷了……誰教在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呢?蘇姑娘你如此傾國麗色,又故作媚態百般勾引,在下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

蘇琬珺臉上一紅,凜然正聲道:「如果小女子猜測無誤,這波旬幽曇之香該是樊飛留下的吧?」「樊飛」眉峰一軒,淡淡的道:「蘇姑娘何必明知故問,這『扣心鎖』的暗記你會不清楚麼?」

蘇琬珺嬌軀一震,失聲輕呼道:「扣心鎖!……原來他早已——咳……總之樊飛如此施為,應該不是要『小卒』兄冒名頂替,進而有所越軌吧?」「樊飛」似乎也已經無所顧忌,當下洒然道:

「不錯,樊飛以這邪術逼迫在下前來保護蘇姑娘的安全,可正所謂城下之盟不成其盟,在下又豈肯任人擺布?」蘇琬珺瞭然的道:「所以你便對我下手,打算以我為籌碼反過來威脅樊飛,可是如此?」

「樊飛」乾笑一聲道:「只可惜在下沒想到你蘇姑娘也是箇中高手,那如今在下這條小命,恐怕已經操縱在姑娘你手裡了吧?」

蘇琬珺也不答他,只是悠悠的道:「事已至此,『小卒』兄也該明白眼下的局勢,以後咱們還須同行,敢問你到底名諱為何?」

「樊飛」斜眼一睨道:「這個嘛……在下賤名也無甚價值,蘇姑娘又何必追根究底呢?」蘇琬珺哦了一聲,不溫不火的道:「也罷,『小卒』兄既然不肯告知,那小女子去問日輪天刀之主也是一樣。」

「樊飛」悚然一驚,難以置信的道:「你!……你怎會知道……?!」蘇琬珺淡淡的道:「『小卒』兄刻意自謙,結果卻反而欲蓋彌彰,當初你與君妍妹妹交手之時我也在場,所以斷不會認錯人的。」

「樊飛」呆立片刻,終於氣沮的道:「好……在下沈寒星,蘇姑娘聽清楚了嗎?」蘇琬珺微頷首道:「希望沈公子沒有說謊,否則咱們今後便難相處了。」

沈寒星暗自不忿,盯視間意味深長的道:「蘇姑娘也不必太過得意,你與樊飛都精通邪術,想必身份絕不單純,日後一旦東窗事發,必定難逃身敗名裂。」

蘇琬珺不動聲色的道:「沈公子若有實證,大可去正義盟告發我們,此刻妄加揣測又有何意義?」沈寒星正自一滯,蘇琬珺已經撤身退後,隨即正聲道:「天色已晚,沈公子請便吧。」

沈寒星只覺邪火上涌,忍不住謔聲道:「蘇姑娘你也該聽過傳言,樊飛如今已經成了『廢人』,那你這句『請便』是在暗示在下前仆後繼、入幕為賓嗎?」

蘇琬珺秀眉一剔,分明譏諷的道:「沈公子若是難以成眠,小女子願以瀝魂令助君安睡。」這「瀝魂令」正是觸動「扣心鎖」之刑的秘法,沈寒星當即悶哼一聲,滿含不忿的轉身欲去。

孰料方打開房門,卻見孫楚楚正站在門口,滿臉都寫著鄙夷的道:「原來這位是『真寒心』真公子呀,唉……如今這世道真是亂得很,明明是假的卻要姓『真』,『真』是笑死人了。」

沈寒星聽得臉色發黑,當下也不打話,逕自一摔門揚長而去。孫楚楚又嬌哼一聲,走近過來壓低聲音道:「蘇姐姐,那『扣心鎖』是你們萬應心教的術法麼,可真有那麼厲害?」

蘇琬珺卻是百感交集,忍不住思緒萬千——原來樊飛早已知曉自己的身份,卻從未顯露出半分異狀,那他藉機挑明又是什麼目的?他究竟還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他對自己……果然是真心的麼?

孫楚楚看蘇琬珺神情變幻不定,也不由得心下大奇,索性抓住她的手臂搖晃著道:「姐姐你想什麼呢,這『扣心鎖』到底有多厲害,真的不能告訴我嗎?」

蘇琬珺翟然一醒,勉強擠出個笑容道:「這門術法是以密咒摧毀對方心神,想來畢竟太多惡毒,所以妹妹還是莫再追究了吧。」孫楚楚聞言也只能怏怏的道:「好吧……總之咱們是吃定那姓真的咯?」

蘇琬珺不禁莞爾道:「也可以這樣說,不過沈公子現在是咱們的同伴,妹妹你可別太過欺負人家。」孫楚楚小嘴一撇道:「我才懶得欺負他,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嘯哥哥,可他究竟去哪兒了呢?」

蘇琬珺同樣滿心惆悵,定定神方正色道:「明天咱們先去雲霧山,看樊飛給我留下了什麼口信,然後便結伴去找岳兄,我保證最後能還給妹妹一個毫髮無傷的嘯哥哥。」孫楚楚眼珠一轉,低咳一聲道:

「好了我的姐姐,我知道你是在寬我的心,不然你憑良心說一句,是不是對我隱瞞了什麼真相?」蘇琬珺心下微驚,面上卻哂然道:「你這孩子就愛胡思亂想,我能有什麼瞞著你的?」

孫楚楚顯然不甘心,一臉認真的道:「才不是胡思亂想呢,今天姐姐你整個人都心事重重的,絕不只是擔心嘯哥哥那麼簡單。」

蘇琬珺不意她竟如此敏感,心念電轉間故意嘆口氣道:「好吧,既然妹妹非要追根究底,那我也不得不說了。可是我只能告訴你四個字,至於猜不猜得出是什麼意思,就要看妹妹你自己悟性如何了。」

孫楚楚精神一振,滿懷得意的道:「我就說姐姐你肯定有秘密嘛!姐姐儘管說就是,我一定洗耳恭聽。」蘇琬珺嗯了一聲,一本正經的道:「如此甚好,那妹妹且聽真,我這四字便是——洗洗睡吧。」

孫楚楚登時石化,旋即大發嬌嗔的道:「姐姐你……這算什麼嘛,簡直比先前胳肢人家那次都沒正形!」蘇琬珺呵呵一笑道:「我可是邪教妖女呢,哪用得著什麼『正』形,妹妹你還是多多擔待吧~」

她說罷也不理會孫楚楚那連連頓足的嗔怪樣兒,便逕自端起臉盆出門洗漱。方自井中打起水來,卻忽聽正門吱呀輕響,敢情是主家母子兩人竟一同走出,訥訥間分明欲言又止。

蘇琬珺略感奇怪,當下和聲道:「伯母和武大哥有事嗎,是否我們有什麼不周之處?」那主家武習勇二十出頭模樣,聞言一張黑臉反而憋得通紅,還是乃母賴氏夫人接過話頭,期期艾艾的道:

「姑娘……是不是名叫蘇琬珺啊?」蘇琬珺微頷首道:「不錯,我們來借宿時報過姓名,伯母找我有事?」武習勇這時也鎮定下來,嗡聲嗡氣的道:

「是這樣……姑娘你家相公剛出去不久,外頭就又進來一個穿一身白的年輕人,要咱們轉告你一句話。」蘇琬珺詫異的道:「穿一身白的年輕人?嗯……那有勞武大哥告知。」

武習勇看了一眼賴氏夫人,有些底氣不足的道:「他說……說的是什麼『萬法歸一,應循本真,心生萬物,教統古今』——娘你記得也是這樣吧?」

賴氏夫人點頭稱是,蘇琬珺卻聽得心頭劇震——「萬法歸一,應循本真,心生萬物,教統古今」……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這一關畢竟是躲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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