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斗大的頭顱飛上天際,郁必諧的身子晃了兩晃,終於頹然仆倒。掌心的紅光已經退去,頸中流出的鮮血卻將身下的雨水染紅,看起來委實觸目驚心。

岳嘯川穩穩落地,伸手接住郁必諧的頭顱,回想此戰雖然並非艱難,但對方精擅陣法毒物,自己能夠全身而退多少也有幾分僥倖,倒不可看輕這班魔黨。

這時又見那小乞兒一路小跑著趨近過來,方才他親見郁必諧授首,當真對岳嘯川佩服得五體投地,臉上帶著三分興奮和七分崇拜,鄭重躬身為禮道:「恭賀大叔格斃血手黑煞,這惡賊的確死有餘辜。」

岳嘯川憶起正是這小乞兒提醒自己防備暗器,此刻又見他彬彬有禮,愈發心生好感,於是和藹的道:「小兄弟不必客氣,方才多謝你出聲提醒,否則我恐怕已經著了郁必諧的道,傷在他那毒針之下。」

那小乞兒赧然道:「大叔太謙虛了,憑你這一身本事,不需要我提醒也足以對付那惡賊。」

岳嘯川仔細端詳,只見這小乞兒八九歲年紀,相貌生得極是清俊,再加上言談舉止不俗,顯然並非尋常村氓。

那小乞兒似乎覺察到岳嘯川的疑惑,再次躬身施禮道:「啟稟大叔,我姓范名尊揚,牌坊上面所懸正是家父的頭顱。」

雖然已經竭力壓抑情緒,但他的聲音仍然有些沙啞,顯然是被那頭顱觸動了傷懷。

岳嘯川聽罷不禁動容道:「原來是范兄弟,令尊一派豪俠氣概,我一向也十分敬仰。」

范尊揚輕輕一嘆,難掩傷感的道:「日前總寨遭到圍攻,家父馳援途中被魂殤老魔暗算,最後折在這曲沃城裡。」

「當時我在暗處,親眼見到家父中毒脫力,慘遭魂殤老魔斷首。只怪我年紀尚幼,本領遠遠不及對手,否則又怎能坐視家父遇害,連屍首都不得安葬?」

岳嘯川固是滿懷同情,但更多的卻是讚許,這范尊揚小小年紀,便懂得審時度勢、忍辱負重,心智之成熟委實遠超同齡。

范尊揚微微一頓,又低沉的道:「後來我打算趁敵人不備取回家父的頭顱,但暗中觀察了兩日,牌坊周圍都有魔教教眾蹲守,甚至整夜都不休息。可我還不甘心,便扮作乞兒日夜監視,祈盼有俠士仗義出手,讓家父能夠入土為安。」

范尊揚雖然說得平淡,岳嘯川卻足以想見他跟凈宇教眾鬥智斗勇的艱辛,既要不被對方懷疑,又要儘量探知對方的底細,以便如今夜一般及時叫破關竅。

這份不凡的堅韌和機智,連岳嘯川都自嘆弗如,當即抱拳為禮道:「范兄弟智勇雙全,令尊有子如此,當可含笑九泉矣。」

范尊揚搖搖頭道:「大叔過獎了,我只是聊盡人事,終究還得依靠大叔啊。」

岳嘯川微一頷首,返身攀上青石牌坊,先摘下范鯤鵬和馬孟嘗的頭顱,又用單刀將郁必諧的頭顱釘了上去。

范尊揚見岳嘯川飛身而下,立刻上前相迎,同時雙眼垂淚的道:「孩兒不孝,愧對父親啊!」

岳嘯川心有所感,托著范鯤鵬的頭顱小心遞過。范尊揚雙手接住,更忍不住淚如雨下。看來畢竟是父子天性,任他如何沉靜早慧,這時也難以壓抑情緒。

岳嘯川輕輕一嘆,和聲勸慰道:「范兄弟節哀順變,不知令尊的身軀葬在何處,咱們這便讓他屍首完全吧。」

范尊揚擦了擦眼淚,哽咽著道:「家父的屍身早已被魂殤老魔挫骨揚灰,勢難再尋回了。」

岳嘯川眉峰緊攢,咬牙沉哼道:「好個老魔,當真殘毒!唉……那麼范兄弟打算如何安置令尊的頭顱?」

范尊揚定了定神,神情悽苦的道:「家父與馬伯父相交莫逆,還是將他們就近安葬更為妥當。」

岳嘯川自然尊重范尊揚的決定,於是攜著他返回亂葬崗。兩人安葬了范鯤鵬和馬孟嘗的頭顱,卻又擔心凈宇教事後循跡挾怨報復,墳土上並未樹碑立字。

范尊揚想到父親生前英雄無雙,結局卻是如此淒涼,悲憤之情湧上心頭,直哭得肝腸寸斷,最後竟而暈厥過去。岳嘯川自然責無旁貸,感佩之餘徑將他攜回客棧休養。

范尊揚這些時日悲情鬱結於心,陡然釋放之後反而撐持不住,正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岳嘯川見他高燒不退,便衣不解帶的悉心照護,直至次日晌午都沒合眼。

不過夢境試煉之外的岳嘯川畢竟沒有「天佛涅槃大法」護體,不眠不休總是不成,於是下樓叫了中飯。

少頃小二端來飲食,看到榻上昏睡的范尊揚,不由得便是一怔,接著詢問道:「客官這是……?」

岳嘯川咳聲道:「小二哥切勿多心,舍侄昨日前來探望,不料卻突發急病,我便留他在此照料。」

其實他昨夜都是高來高去,並未被人覺察,果然只聽小二狐疑的道:「是嗎?那小人怎麼全沒印象?」

岳嘯川早有腹案,摸出一塊碎銀塞在小二手裡道:「小二哥貴人事忙,或許是一時疏忽吧。」

小二立刻眉花眼笑,連連點頭道:「是小人糊塗了,客官的侄兒看起來病得不輕,要不要小人請個郎中?」

岳嘯川欣然道:「那便勞煩小二哥安排了,倘若舍侄能夠順利康復,我必定還有一份謝禮。」

小二自然滿口應承,而且生怕這份美差旁落,放下飲食便急慌慌的出門去了。

岳嘯川搖頭苦笑,來至榻前掰開范尊揚的口唇喂了些粥湯,之後自己才開始用飯。

孰料還沒動幾筷子,便聽篤篤的敲門聲傳來,岳嘯川心忖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郎中來得倒快,於是起身開門相迎。

房門打開之刻,岳嘯川頓覺眼前一亮,只見一位儒服綸巾的年輕人含笑而立。姿態優雅閒逸,容顏秀美無倫,一雙桃花眼自然含情,齒白唇紅別見跌宕風流,身量不高卻勝在挺拔,正似臨風玉樹一般。

詫異只是一瞬,岳嘯川立刻斷定來人並非郎中,當下不動聲色的道:「閣下面生得很,不知要找何人?」

那年輕人微微一笑道:「慚愧,在下冒昧前來,正是欲尋兄台。」

岳嘯川心頭一凜,更生警惕之意,那年輕人察顏觀色,拱手為禮道:「兄台不必緊張,方才在樓下見兄台氣宇軒昂、儀表不俗,在下心生仰慕,這才想與兄台結交一番。」

岳嘯川不敢大意,抱拳還禮道:「閣下謬讚了,在下不過是一名粗鄙武夫,有何值得結交?」

那年輕人雖然碰了釘子,卻也並未著惱,仍是含笑道:「在下並無絲毫惡意,兄台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岳嘯川一時語塞,驀地又靈機一動道:「並非在下拒人於千里之外,只是舍侄重病在身,為免閣下遭受池魚之殃,眼下的確不宜接待。不如等舍侄康復,在下再登門拜訪,到時還望閣下能不記前嫌。」

本來以為這理由足夠充分,又不至於傷了對方的顏面,孰料那年輕人聽罷卻是拊掌笑道:「那可巧了,在下乃是岐黃世家,自幼對醫道頗有鑽研,兄台若是能信得過,便容在下為令侄稍作診治如何?」

岳嘯川這才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僵在那裡渾不知該如何相應。那年輕人見他不答,忽然間神情一黯,蹙眉幽幽的道:「兄台如此疏遠,可是因為在下言語無味、面目可憎,使得兄台厭惡已極?」

岳嘯川捫心自問,非但對那年輕人並無厭惡,反而還有幾分好感。只不過昨夜廝殺一場,凈宇教慘虧之下必定要展開調查,所以任何陌生人都不得不防。這年輕人看似並無惡意,自己卻能否信得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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