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正午,正是日頭最毒的時候,樹上的鳴蟬無休無止的聒噪,吵得人心煩意亂。

樹下多少還有一片蔭涼,但見兩名年輕修士身著玄色道袍,席地對面而坐,中間畫地為盤、落石為子,原來正在下棋。

其中一名修士文質彬彬,頗有謙謙君子風,正是崑崙派掌門苑崑崙座下次徒,道號端陽子。

另一名修士身形頎偉,同樣儀表堂堂,看起來正是端陽子的師弟常萬里,只是不知他何時也選擇了出家修行。

兩人中間的棋盤上已經擺下幾十顆石子,只見端陽子微微一笑,信手又落下一顆石子,隨後淡淡的道:「橫三縱四,師弟承讓了。」

常萬里定睛一瞧,無奈咳聲道:「好吧,算你厲害,我甘拜下風。」

端陽子莞爾道:「師弟的棋藝不遜於我,只是失於心浮氣躁,今日才會連敗三局。」

常萬里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翻翻白眼道:「這種鬼天氣,跟下火似的,都要把人熱化了,哪能怪我心浮氣躁。」

端陽子臉上也隱見微汗,聞言不以為然的道:「師弟此言差矣,正所謂心靜自然涼,《道德經》有言道:『躁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正』,總之師弟還得修心啊。」

常萬里不禁苦笑道:「又來了,三句話不離《道德經》,你還真是個『道德經』啊。」

端陽子一正色道:「並非我刻意言必稱經典,而是教祖的智慧博大精深,放之四海而皆準,所以總能合於世事。」

常萬里連連擺手道:「好好好,你說的都對,我畢竟入門沒你久,出家更沒你久,你先容我自己體悟一番,再耳提面命行不行?」

端陽子一派誠懇的道:「正因為師弟學道日淺,我才必須耳提面命。」

「否則若是在同道面前露怯,你自己難堪還在其次,更要連累師門遭人嘲笑。」

常萬里心頭一凜,終是抱拳為禮道:「這話在理,我以後多留意,儘量不給師父丟臉。」

端陽子滿意的道:「這便好了,正所謂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師弟修行之時有任何疑難,都可以向我詢問,切莫得過且過,甚至不思進取。」

常萬里暗自擦把冷汗,趕緊岔開話題道:「對了道德經,咱們是跟岳嘯川約好午時見面吧,可這都快到未時了,他怎麼還不現身,總不會臨陣脫逃,不管他妹子了吧?」

端陽子沉吟著道:「應該不會,岳嘯川重信守諾,天下盡人皆知,何況他跟孫姑娘情同手足,咱們都心知肚明,不可能無緣無故臨陣脫逃。」

常萬里撓撓頭道:「說的也是,只是沒想到那小丫頭出身五仙教,還跟妖女蒲靜靜暗通款曲。這次被大師兄抓到現行,居然不自量力,一味負隅頑抗,真是自討苦吃。」

端陽子嘆口氣道:「即便事情昭然若揭,但孫姑娘畢竟還沒承認,大家以往都是正道同仁,相信大師兄行事自有分寸,不會輕易撕破臉皮。」

常萬里眼珠一轉,打個哈哈道:「其實說心裡話,我倒真想看大師兄和岳嘯川斗上一場,他們一個『劍修』一個『刀魔』,都是咱們這一輩的頂尖人物,只是不知道誰技高一籌,堪當第一青年才俊。」

端陽子搖頭一笑道:「師弟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大師兄豈會為一點虛名大打出手?即便真要分個高下,估計也得等徹底剿滅凈宇教之後了。」

常萬里嘿然道:「嘴上說得冠冕堂皇,其實你也盼著他們打一場吧?大師兄表面上氣定神閒,可未必沒有爭勝的心思,尤其岳嘯川剛殺了『玄龜上人』壽廣生,大師兄跟他的差距,真是越來越大了。」

端陽子若有所思的道:「是啊,大師兄斬殺列名《鎮魔錄》的五名魔頭,便是『大力鬼王』顓孫勁、『三花劍客』藺賢軍、『幽靈鬼母』茹灜、『金背駝龍』郤振邦、再加上『鐵花峒主』巫馬縱橫。」

「可岳嘯川已經斬殺八名魔頭,無論數量還是排名,都明顯勝過大師兄。所以江湖上早有風評,說岳嘯川才是第一青年才俊,連樊飛都沾他的光,頗有壓到大師兄的意思,唉……總之難免讓人氣悶。」

常萬里乾咳一聲道:「誰說不是,可樊飛總歸還差點意思,想追上大師兄沒那麼容易。啊對了,道德經你聽說沒有,樊飛最近跟一位美若天仙的女俠過從甚密,所謂『龍鳳呈祥』,堪稱珠聯璧合呀。」

端陽子瞭然的道:「師弟是說『九靈仙鳳』蘇琬珺姑娘吧,這位蘇姑娘年初現身武林,之後不久便格殺『多情郎君』庾仕安,在南方闖下不小的名頭,只可惜咱們一直緣慳一面,不曾見過這位女俠。」

常萬里察言觀色,曖昧一笑道:「是你自己感覺『可惜』,別隨便捎上其他人,貧道瑞陽子篤信道法,一向清心寡欲,美貌女俠不見也罷。」

端陽子直是啼笑皆非,勉強不動聲色的道:「師弟真是欲蓋彌彰,我不屑與你一般見識,日後切莫口不擇言,以免惹得大家尷尬。」

常萬里——此時應該稱呼他的道號「瑞陽子」了,聞言哈哈一笑道:「是是是,算是我欲蓋彌彰,咳……看天色馬上到未時了,如果岳嘯川當真失約,咱們便該回去稟報了吧?」

端陽子手搭涼棚觀望片刻,終是點頭道:「也罷,總之等到未時,免得反而被指責失約。」

端陽子道一聲好,兩人反正等得心焦,索性收回石子,再開一場棋局。

正在殺得如火如荼之際,忽見端陽子眼神一凜,站起身來道:「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來了。」

瑞陽子暗叫可惜,畢竟他這一局潛心應對,大有取勝之象。

不過棋局只是作耍,正事還得先辦,瑞陽子只得打起精神,一面回頭觀瞧,一面遲疑著道:「道德經你看清楚了?來的那人真是岳嘯川嗎?」

端陽子肯定的道:「錯不了,師弟留神戒備,提防他暴起發難。」

瑞陽子唔了一聲,定睛處只見一條人影風馳電掣般疾衝過來,身上的衣袍瀟白如雪,臉上掛著一副濃髯,背負琢玉魔刀,正是岳嘯川。

轉眼間岳嘯川來至近前,雙方打了個照面,端陽子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岳嘯川冷冷的道:「楚楚在哪裡?」

端陽子暗自一滯,勉強和聲道:「岳少俠稍安勿躁,孫姑娘處境安全,我等不曾為難她。」

岳嘯川眉峰一軒,分明譏諷的道:「好個『不曾為難』,你們師兄弟幾人堂堂七尺男兒,居然聯手欺壓楚楚一名弱女子,最後還強行將她擄劫,貴派真是好大的威風。」

端陽子難掩尷尬之色,當下訕訕的道:「岳少俠切莫想當然耳,敝派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豈會無端對付孫姑娘?實在是孫姑娘的作為有悖正道,我們師兄弟幾人才不得不將她擒下,還請岳少俠明察。」

岳嘯川沉哼一聲,不以為然的道:「書信之中言辭含糊,楚楚究竟是怎樣『有悖正道』,兩位不妨在這裡明言。」

端陽子和瑞陽子對視一眼,乾咳一聲道:「關於具體事由,等見到敝師兄再說如何?」

岳嘯川微微一頓,抱起臂膀道:「貴派不僅威風夠大,排場也著實不小,想見玄陽道兄,看來是沒那麼簡單了。」

端陽子心念電轉,針鋒相對的道:「岳少俠的排場也不小,否則我們豈會等到現在?」

岳嘯川似是一滯,橫眉冷哂道:「也罷,你們抓了楚楚,我便該以牙還牙,否則稍後對談之時,豈非底氣不足?」

端陽子和瑞陽子心頭一凜,都露出警惕之色,眼前赫見寒光一閃,琢玉魔刀已然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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