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秦的小瑕性情溫順,一不留神就被防衛司的一匹黑馬踹中,小瑕痛得往旁邊狠命一竄,周子秦差點沒掉下來。

「卑鄙啊!哪有對著別人的馬下手的!」周子秦大叫。

正在防守的黃梓瑕,聽到周子秦這一聲呼叫,不由自主地目光微轉,向他那邊看去。

而她對面的王蘊,居然毫不理會旁邊正在搶球的人,驅馬向著她狠狠撞過去。

那拂沙訓練有素,在那匹馬撞過來的一剎那,硬生生揚起前蹄,以後蹄為支撐,向右方轉側過半個馬身,堪堪避過了他這一下撞擊。

而王蘊卻在兩個馬身交錯而過的一剎那,貼在了那拂沙的近旁。

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場邊人正在喧譁叫好,鄂王李潤斜刺里穿出,駙馬韋保衡的手中的球竟被他一下擊中,直飛向另一邊球場。

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那個球,盯著它一路高飛過半個球場,那裡周子秦正在爬上馬背,而張行英立即回過神,追著球向著無人防守的球門衝去。

在熱烈氣氛中,只有李舒白的目光落在場地另一邊。那裡王蘊與黃梓瑕的兩匹馬,在無人理會的球門外,緊貼在一起。

黃梓瑕催促那拂沙,調轉馬頭就要離開。

王蘊卻催馬趕上她,他就在她身後半個馬身,以至於,在這樣的喧譁聲中,都能聽見他壓低的聲音,自她的身後傳來:「聽說我的未婚妻黃梓瑕,擊鞠技藝在蜀地無人能及。」

黃梓瑕頓了頓,勒住了馬韁。

叫好聲響起,張行英那一球,毫無懸念地擊入了球門。

王蘊仿佛沒看見場上的勝負。他的聲音在她身後傳來,平靜得幾乎有點冰冷,「你看,球場這麼混亂,要發生一點情況實在太簡單。只要我一不小心,打散你的頭髮,或者……」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她汗濕的頭髮粘在臉上,抹的那一層黃粉已經被汗水沖得不太均勻,看起來像是滿臉灰塵,卻也能依稀讓人看見底下細緻光滑的肌膚。

「……或者不小心,將你的外衣弄破了呢?」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黃梓瑕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回頭看著他,勉強說:「恕奴婢愚鈍,不知道王都尉在說什麼。」

他沒有理她,只直直地盯著她,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王家到底虧欠了什麼……」王蘊緩緩放下手中球杖,一字一頓地問,「以至於,黃梓瑕寧可殺了全家,也不願意嫁給我?」

有兩三匹馬從他們身邊越過,又一輪進攻與回防開始。

周子秦大喊:「崇古,快點回防啊!」

昭王李汭笑道:「王蘊,你不會還威逼利誘崇古不許贏球吧,你看他臉色這麼難看。」

王蘊轉頭對他高聲笑道:「怎麼會,我是看她球技這麼高超,想約她私下切磋切磋。」

他轉頭看她,刻意壓低的聲音,只有她一人聽見:「今晚酉時,請你過府一敘。」

黃梓瑕勒著那拂沙韁繩的手不自覺地收緊,韁繩在她的手掌上勒出深深一條泛白痕跡。

他的目光挑釁地看著她,手中的球桿斜斜指著地面。

終於,她咬住下唇,微一點頭。

王蘊唇角微揚,冰冷的一絲笑意,隨即撥轉馬頭,轉身離去。

李舒白站起來,對發令官示意。

場上眾人正不知為什麼要停下,卻見李舒白朝著黃梓瑕勾勾手指。

她縱馬奔向他。在炎炎夏日中一場球賽打到現在,她胸口急劇起伏,汗如雨下。她畢竟是個女子,體力比不得男人,已經十分疲憊。

早已換好紅色擊鞠服的李舒白叫人牽過滌惡,飛身上馬,說:「換人。」

黃梓瑕頓時愕然。

李舒白看也不看她,只瞥了緊張看著這邊的張行英一眼,聲音冷淡:「就這體質,還敢逞強。」

黃梓瑕默然無語,仰頭看著坐在馬上的他,將手中的球杖遞給他。

強烈陽光的背後,他的面容在逆光里看不清晰,只剩得一雙眼睛熠熠如星。她聽到他的聲音,不輕不重滑過她的耳畔:「幫助被我趕出去的人,待會兒,你最好給我個交代。」

黃梓瑕只覺得心口猛地一跳,而滌惡已經急不可耐,衝進了擊鞠場。

夔王李舒白一上場,局勢自然大變。原本膠著的比分瞬間拉開,王蘊與駙馬聯手亦擋不住他。

滌惡彪悍無比,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在場上衝突,瀰漫的煙塵之中,只見一襲紅衣的李舒白揮桿,進球傳球瀟洒利落,縱橫馳騁間不留半點情面。

王蘊苦笑著與韋保衡商量說:「夔王氣勢太盛了,無論如何也要先截下他一球,先挫一挫他的銳氣,我們這邊才有機會。」

韋保衡點頭,兩人一左一右夾攻,招呼其餘三人趕上,企圖阻截住李舒白的來勢。

李舒白被五人圍住,依然無動於衷,只回頭看了一眼昭王以示呼應,球桿微動,馬球被他精準地自五匹馬亂踏的二十隻腳之間撥出,直奔向昭王。

「搶球!」韋保衡大吼,正要追擊,卻見李舒白翻身而下,只用一隻腳尖勾住馬蹬,身子如燕子般輕輕巧巧探出,手中球杖一揮,不偏不倚截下了韋保衡揮到半途的球杖,順勢一帶,韋保衡的球杖反而一轉,將球轉向了前方。

球被帶離了方向,與王蘊的馬頭堪堪擦過,直飛向前方正在縱馬飛奔的張行英。

張行英控馬靈活,應變飛快,居然在千鈞一髮之際揮桿停球,將那一個球送進了球門之中。

「好啊!四弟平時不愛擊鞠的,原來深藏不露!還有那個進球的小伙子,反應挺靈敏的,身手不錯!」皇帝擊節讚賞。

同昌公主已經呼的一聲站了起來,站在休息處對著駙馬韋保衡叫了一聲:「阿韋!」

韋保衡趕緊下了馬,跨出場地朝她奔來。

同昌公主卻又重新坐回椅上了,只抬眼皮看他一眼:「平常不是天天夸自己擊鞠厲害嗎?今日我算見識了。」

韋保衡被罵得訕訕的,只能賠笑:「公主說的是,我今日是打得不行……」

「公主侄女,你看不出來,阿韋這是怕在皇上面前失了我們的面子,所以才留了餘力嗎?」昭王過來喝水,笑著過來打圓場,「行啦,男人們打球,你坐著看就好,嘴皮子動多了沾塵土,你說是不?」

同昌公主沒好氣地看他一眼,語氣輕慢:「是,九叔您也請對駙馬手下留情。」

場上人都下馬休息,把馬匹丟在場上。滌惡精力充沛,兇巴巴地到處挑釁其他馬,搞得眾馬都只敢龜縮在一角,眾人都是大笑,連剛剛輸球的都忘記鬱悶了。

黃梓瑕幫著眾人端茶倒水,一轉頭看見駙馬韋保衡低頭看地,在瀰漫的煙塵與熾熱的陽光下,他的臉色鐵青,因強自咬緊牙關,使下巴緊繃,露出一個扭曲的弧度。

汗水順著他的面容滑下,讓黃梓瑕以為這一瞬間他會再難抑制,誰知就在那滴汗水落在他手背上之時,他抬起手用力甩開了那滴汗,而臉上的可怕表情也像是被遠遠甩開了,又露出那種慣常的笑容,接過她手中的茶杯,說:「多謝。你打得著實不錯。」

「崇古確實厲害。」鄂王也笑道。

周子秦說:「以後每天早上跟我沿著曲江池跑一圈,保准你一年後打遍長安無敵手!」

李舒白平淡地說:「她沒空。」

原本熱鬧的氣氛,被他一句話弄得頓時冷了下來,眾人都默然各自喝茶去了。只有周子秦還在那裡想挽回氣氛:「哈哈哈,當然,就算再怎麼樣,也還是比不上夔王爺……」

沒人理他。

一群人休息了一盞茶時間,昭王號召眾人:「繼續繼續。」

眾人各自上馬,發令官手中紅旗飛舞,長嘶聲中,馬蹄響起,數匹馬正急沖向對方場地時,忽然有一匹馬痛嘶一聲,前蹄一折便倒在了地上。

正是駙馬韋保衡的那一匹黑馬,在奔跑之間轟然倒地。騎在馬上的韋保衡猝不及防,被馬帶著重重摔向泥地。幸好他身手靈敏,反應極快,在撲倒在地的瞬間已經蜷起身體,向前接連兩三個翻滾,卸去了力量,才保住了骨頭。

全場大嘩,同昌公主跳了起來,直奔向馬球場。

就連皇帝與郭淑妃也急忙走到場上。擊鞠的眾人已經全都下了馬,圍著韋保衡。

李舒白命人馬上去叫防衛司的軍醫過來。軍醫幫駙馬上了脫臼的手臂,又抬手按過駙馬全身,才對眾人說:「傷得不重,沒有危及骨頭。」

同昌公主看著韋保衡臉上的擦傷,問:「會不會留下疤痕?」

「那要看調養怎麼樣了,有些人天生易留疤痕,那就有點糟糕……」軍醫趕緊說。

「要是治不好,你自己知道輕重!」同昌公主冷然道,「我可不要一個破了相的駙馬!」

「哎~靈徽。」郭淑妃微微皺眉,無奈喚她。

皇帝卻說道:「公主的話就是朕的話,聽到沒有?」

「是,是。」軍醫戰戰兢兢,全身抖得跟篩糠似的,幾乎站不住了。

韋保衡捂著額頭,說道:「沒什麼,小傷而已,這場球還沒打完呢。」

「還要打?差點都沒命了!」同昌公主怒道。

「我看不必了,今日到此為止吧。」王蘊說著,目光投向李舒白。

李舒白將手中球杖遞給黃梓瑕,說:「就此結束吧,意盡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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