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梓瑕一邊聽著,一邊提著燈籠,四下打量這間屋子。

果然和周子秦所說的一樣,這是一間十分破敗的黃土屋,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進門迎面便是一張堆滿凌亂東西的矮床,差不多正對著大門放著。屋內連張桌子也沒有,左邊角落打了一眼灶,灶上兩三個缺口瓦罐,旁邊堆著散亂的柴火,破米缸。右邊有一張破胡凳靠牆放著,前面一個兩尺長的矮几,上面也是堆滿了各種破爛。

黃梓瑕先把灶間的灰扒了一遍,沒發現零陵香的餘燼,便又過去把矮几上的東西檢視了一遍,大不了就是提籃火石之類的日常用品,大都落滿了灰塵。

她又走到床邊,蹲下來查看。因屋內東西擠占,這張床十分狹窄,差不多就門板那麼大。可這門板大的床上,居然還堆了不少東西,幾件破衣爛衫,一把銹跡斑斑的剪刀,一把磨刀石,兩紮黃表紙,一個水葫蘆。

床前地上,七零八落地散著幾件東西,木枕、一塊摔碎的黑瓦當、干荷葉包著的幾團艾絨等。

她正看著,後面里正已經過來了,臉上眼屎還沒擦乾淨,對著他們點頭哈腰:「三位官爺,剛剛不是官差們查完剛走嗎,怎麼大半夜的又勞煩三位來查探……」

周子秦理直氣壯地拍拍胸口:「我們食君祿忠君事,盡忠職守,秉公辦事,深更半夜怎麼了?哪裡有屍體……不,冤案,哪裡就有我們!」

里正肅然起敬,趕緊向他行禮:「是,是!」

黃梓瑕無奈地看了周子秦一眼,指著床上的東西問里正:「老丈,您知道他床上這些東西都是什麼嗎?」

里正轉頭一看,一臉晦氣:「知道,還不就是那些麼。」

「那些?」周子秦趕緊問。

「他之前不是犯下一樁臭名昭著的破事嗎?後來不知怎麼的,居然也沒被追究,他還日日洋洋得意對人炫耀,真是本坊的臉都被他丟光了!直到前幾天薦福寺里起火,燒死了一個公主府的宦官,他才慌了,怕自己也遭受天譴,於是就病急亂投醫,到處去弄什麼辟邪的東西。官爺您看啊,這個是浸了黑狗血的瓦當,這個是噴了符水的黃表紙。還有這個,是拿來防身的剪刀……還有著牆上,你們看!」

里正把手中的燈光舉高,他們看到牆上貼著好幾張亂七八糟的符咒與字畫,也不知哪兒撿來的,有新有舊,有道家的,也有佛家的。窗邊掛著慈航普度的木牌子,門上釘著目連救母的小鐵匾,床頭貼的居然是送子觀音的畫。

周子秦忍不住指著床問:「這麼小一張破床,還堆滿了東西,他睡覺還能翻身嗎?」

「他用得著翻身嗎?半身爛瘡,只能那麼側著睡,還翻身呢!」里正顯然對這個本坊之恥十分痛恨,話里行間嗤之以鼻,「三位,不是我說,下午發現他屍體的時候,大家都說了,這就是報應!好好的糟蹋了人家姑娘,還到處誇耀,聽說害得人家姑娘已經自盡了。這不,報應來得真快!就算他躲在屋內,插了門,鎖死窗,貼滿符籙,寸步不出,還不是死了!」

周子秦同感地點頭:「嗯!所以人絕對不能做壞事!」

里正一見有人肯定自己的想法,頓時更是滔滔不絕:「據說啊,下午劈開孫癩子的門時,大家都看到屋內一股怨氣奪門而出,煞氣沖天而去!大家都說,這是那個冤死的姑娘報了仇之後,魂魄歸去,終於可以安息了!」

黃梓瑕和周子秦對望一眼,都沒有答話——因為,下午他們還剛和「冤死」的滴翠說過話呢。

檢查過了屋內一切,又仔細查探過門閂和窗鎖之後,周子秦又將封條貼好,在上面簽了個周的字樣。

王蘊取下蒙面巾,回頭看看屋子,轉過目光凝視著黃梓瑕,感嘆道:「崇古,我今日才知你不易,真是佩服。」

黃梓瑕低頭避開他的目光,含糊道:「還好……倒也不是經常這樣。」

「這就算不錯了!上一次啊,我和崇古去挖屍體時你是沒看見呢,還有在水渠里撈屍體那次……」

黃梓瑕只能當做沒聽到,先走到那拂沙的身邊。

王蘊在她身邊問:「這樣一個幾乎等於是毫無漏洞的屋子,到底要如何才能殺死裡面的人呢?而你……又要如何才能查探出真相呢?」

黃梓瑕翻身上馬,低聲說道:「慢慢查吧,我想只要是犯案,總是隱瞞不住的。」

「就是啊,崇古在我心目中,可是足以與我的意中人並駕齊驅的探案天才,世上怎麼會有難得倒她的案件呢?」周子秦洋洋得意地說著,仿佛黃梓瑕的榮耀就是他的榮耀一般。

黃梓瑕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感謝他把「我的意中人黃梓瑕」後面三個字省略掉——周子秦又沒這麼傻,自然不可能在王蘊面前說自己的意中人就是他的未婚妻。

幸好王蘊對周子秦的意中人並無興趣,見前方已到路口,便只微微一笑,看向黃梓瑕說道:「那麼,崇古,子秦,明日見。」

「好!明日我們一定準時到你們那邊吃飯~」周子秦揮手。

待王蘊離開,周子秦一邊在街上散漫地騎著馬,一邊與她討論:「崇古,這回這事,真有點棘手呢,你覺得呢?」

黃梓瑕點點頭,說:「嗯,那門閂和窗鎖,都和義莊的那個不一樣,絕對不可能用銅片什麼的撥開。」

「就是啊,」周子秦煩惱道,「幾乎可以說,死者是死在一個密不透風的鐵籠中啊!」

說到這裡,他怔了一下,然後「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崇古!你……你還記得張行英家中那幅畫嗎?就是那幅供在堂上的,據說是先皇御賜的那幅怪畫!」

黃梓瑕點頭,緩緩說道:「當然記得。」

「那畫上的三種怪異的死法……第一種,是遭天雷所擊焚燒而死;第二種,是在鐵籠之中困死;第三種,是被鳳鳥飛撲啄死!」周子秦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又激動又驚駭,「如今,這三種死法,居然已有兩種出現在滴翠的仇人身上!」

黃梓瑕心事重重,只點了一下頭:「嗯。」

「你一點都不驚訝嗎?你說,這會是湊巧,還是有人有意而為?你不覺得這事太奇怪了嗎?」

「子秦。」黃梓瑕轉頭看著他,目光在一街的暗淡燈光下,平靜地望著他,「明日,我們在京城防衛司見了張二哥再說。」

周子秦重重點頭,臉上卻滿是得意:「你看,崇古,我終於也想到一次你沒想過的事情了!」

「是啊……自愧不如。」她說著,望著前方已經遙遙在望的夔王府,不由自主地在心裡想起那件最重要的事情——

第三種死法……會不會出現?

第二日,天朗氣清。百萬人的長安,一兩個人的死,微不足道,依舊平靜。

李舒白帶著黃梓瑕到工部時,並未下車,只問了一句今日在哪裡疏通水道,就徑直往那邊去了。

今日工部正在通濟坊一帶整修水道,他們過去時只見一群勞役傭丁在水道口搬運淤泥,工部蔣主事在那兒蹲著看下面,下面的水道黑黝黝的,臭氣熏天,他捂著鼻子皺眉看著,無計可施。

李舒白與黃梓瑕下了車,適逢勞役頭向蔣主事彙報,說:「下面已經暢通無阻了,主事您看……是不是趕緊把錢先結了?」

蔣主事遲疑著,問:「真的清好了?」

「我做事,您放心!」那勞役頭拍著胸脯保證,「好歹小的也是得工部信任才能得這個差事的,絕不會辦砸!要是沒疏通好,您來找我!」

「這麼說,下面應該是暢通無阻了?」李舒白在蔣主事的身後慢悠悠地問。

勞役頭不知他什麼來歷,但也一眼就看出他身份不凡,趕緊說:「哎喲,貴人您放心!我張六兒辦事,絕對沒問題!」

蔣主事一回頭看見李舒白,趕緊行禮:「夔王爺,您怎麼能來這種腌臢地方?哎,趕緊到上風處去……」

「不必了。」京城皆知素有潔癖的夔王李舒白,站在水道口看了看,問,「那個張六兒,是管這個事情的?」

「是,京城大大小小的下水道,他全都一清二楚,前幾年工部將下水道的勞役招編,他就成了頭兒,每月都是工部支給俸祿的,另外每次通水道都要加給現錢。」

黃梓瑕在後面聽著,心想,誰定的破規矩,每次通水道另加錢,這群人還不天天盼著下水道堵塞,恨不得三天一小堵,五天一大堵,怎麼還可能盡心盡力幹活呢?

李舒白也不說話,只示意張六兒過來,然後問:「下面真通好了?」

「真通好了,真的!」

「你所謂的通好,是下面水道的淤泥垃圾里挖出一個洞勉強可以排水,以應付差事呢,還是水道中的淤泥垃圾都已清理乾淨,沒有阻礙了?」

「哎喲,瞧王爺說的!自然是全部清理乾淨了,不敢留存一星半點淤泥!」張六兒算準了李舒白不會下去查看,說得那叫一個感天動地,「朝廷每月供給我們兄弟俸祿,我們也心知此事關係長安民生,怎麼還敢有差池?個個都是盡心竭力,不敢有半點疏忽!」

「好。」李舒白也不多話,示意景祐把後面的那兩把鎖捧上來。那兩把碩大的鐵鎖果然引人注目,所有人都不由得多看一眼。

「即日起,工部對水道另有規矩,今日本王第一次試行。既然你說下面已經暢通無阻,本王也知道,我朝水道歷來由青磚砌成,高三尺,寬五尺,一個人在裡面彎腰行走並不難,更何況還可以爬行。」李舒白指著第一把鎖說道,「在水道清完之後,你身為負責此事的勞役頭,要下到水道裡面,本王會親手將水道鎖上,你就可以在暢通無阻的水道中前進,而本王在上面行走。你此次通的水道,本王會沿著走到前方出口,然後折回,再走一遍。等我第二次到達那邊水道出口時,不管你是否出來了,本王都會將那邊的出口用第二個鎖鎖好,鑰匙帶走。」

張六兒的臉頓時變得煞白,嘴唇青紫,喉口嗬嗬說不出話來。

李舒白拿起第一把鎖,示意黃梓瑕打開,準備鎖水道:「還有,既然你說下面已經半點淤泥也沒了,所以到時候你鑽出來時,身上如果蹭上了太多泥漿,可能本王也不會太高興。」

「王……王爺!」張六兒體若篩糠,撲通一下就軟倒在當街,「請……請容小的再,再下去查看一回……免得……免得有所疏漏!」

李舒白似笑非笑地把手中的鎖又放回托盤裡:「去吧。」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