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她的話,他不由得恍惚了一下,站在她前面,望著她的模樣良久沒有動彈。

她纖細的身軀側臥在榻上,紅衣玄帶,宦官服飾。有三兩縷頭髮散落在她的頸上,蜿蜒地延伸入她的衣領之中,黑色的髮絲在她白色的肌膚之上,異常顯眼,讓人不由自主地便目光向下,順著她蜿蜒的曲線起伏。

他的胸口,忽然湧起一股淡淡的灼熱,隱隱波動。他在一瞬間明白過來,立即轉身,一言不發地坐回案前。

而黃梓瑕不解地望著他,不知道一直從容淡定的這位夔王,究竟為什麼忽然行動失常。

她靠了一會兒,覺得那種暈眩過去了,於是趕緊坐起,向李舒白說道:「不敢再打擾王爺了,奴婢告退。」

他看著她微有虛浮的腳步,欲言又止,但在她走到門口時,終於還是說:「今晚別去找張行英了。」

她詫異地回頭看他。

「就你這飄忽的樣子,怕明天要在街頭把你撿回來。」

黃梓瑕不由得笑了笑,然後又說:「那麼,我明日早起過去。」

「嗯。」他站起來,陪她一起走出枕流榭。

黃梓瑕不知他要去哪裡,跟在他的身後慢慢走著。

岸邊的垂楊一枝枝拂過他們的肩膀與手臂,遠遠近近的荷花在月光下綻放,他始終在她身前半步之遙,保持著隨時可以伸手拉住她的距離。

黃梓瑕忽然明白了,他是要陪著自己走回去。

在這樣寂靜的黑暗中,剛剛入夜便迫不及待高升的月亮即將圓滿,光華明亮。

那明亮的銀光,流瀉在她的身上,也流瀉在他的身上。

她看著面前半步之遙的人,在觸手可及的他身後,心中腦中卻一遍一遍的,想著那一句詩――

願逐月華流照君。

不知不覺,因為對自己的深深厭棄,心口痛得不能自已。

她只能握緊雙拳,深深呼吸著,強迫自己把那些記憶,一點一點擠出自己的思緒。她對自己說,黃梓瑕,把那些過往全都摒棄吧。父母親人全都已經死去,若自己連最後能為他們做的事情都不能作好,只能落得,天誅地滅!

都說晚霞行千里。前一日的燦爛晚霞,讓第二日的天氣無比晴好,才剛剛日出,長安已經十分炎熱。

黃梓瑕穿了中衣,外面再套上薄薄的絳紗服,覺得自己已經出了一身的汗。呆在王府中不動還好,一動,就是滿身的汗。

然而沒辦法,公主府的案件還未結束,她還是得出去。

剛到王府門口,周子秦居然已經牽著那匹「小瑕」,站在門口等她了,手中捧著熱騰騰的四個蒸餅,看見她趕緊站起來,把包蒸餅的荷葉遞到她面前:「崇古,來,一人兩個。」

「剛剛吃過了。」不過因為早上匆忙,只吃了塊胭脂蒸糕,所以她還是拿了一個,和他一起在馬上邊走邊吃。

「我就知道你昨天言不對心敷衍我,要是我今天不在大門口堵你,你肯定就一個人去調查了!」周子秦撅著嘴譴責她。

黃梓瑕隨口安慰他:「怎麼會呢,其實我本來就想去找你。」

「真的?」周子秦立即就相信了,「好兄弟,講義氣!你跟我說說,今天準備去哪兒?會不會有屍體讓我大顯身手?」

「最好沒有。」黃梓瑕橫了他一眼,「我們要去張二哥家。」

「啊!」周子秦差點從馬上摔下來,「為什麼去張二哥家?」

「你昨天沒去大理寺嗎?張二哥家的那幅畫,不見了。」

「那幅畫?你是說上面畫著三個死者的那幅畫?」周子秦頓時連蒸餅都快捏不住了,激動萬分,「難道那幅畫真的和發生的事件有關聯?有什麼關聯?到底為什麼畫上的情景和案件這麼相像?張二哥是不是會有麻煩?京城防衛司準備怎麼處置?張二哥可千萬不要有事啊!」

「先吃你的餅。」黃梓瑕一句話終結了他所有的問話,並抬手拍了一下那拂沙,催促它加快腳步。

由東至西穿越半個長安城,他們來到張行英家時,早起的女人們正在打水,一邊議論著:「哎,昨天那些應該是官府的人吧?怎麼一下子來了這麼多?」

「聽說啊,是張家小二又犯事了。」

「不會吧,那孩子看著挺老實的一個,怎麼最近老是出事,不是被夔王府趕出來,就是被京城防衛司逐出,現在連官府都來查他了,這可真是……以前還真看不出他是這樣的人哪!」

周子秦不敢置信,跳下馬就問那人:「什麼?誰說張二哥被防衛司逐出了?怎麼可能?」

那個中年女人一看見他跳下馬質問,立即就慌了:「難道不是嗎?官府的人都到他家徹查了,他今天也沒出門,難道不是被趕回來了嗎?」

黃梓瑕皺眉道:「子秦,別和這些不相識的人計較。」

周子秦只好悻悻地拉著「小瑕」往張行英家裡走。黃梓瑕也下了馬,兩人來到張行英家門口,正要敲門,卻見裡面跑出來一個女子,差點和他們撞個滿懷。

後面傳來張行英的叫聲:「阿荻!你去哪兒!」

黃梓瑕立即抬手,抓住那個跑出來的女子的手臂,將她拉住。

那女子面容蒼白慘澹,頭髮被一根木簪緊緊綰住,身上一件窄袖青衣,腳上一雙繡著木槿花的青鞋,正是滴翠。

她被黃梓瑕拉住,又甩不開她的手,顫抖著叫了一聲「楊公公」,眼淚就撲簌簌落下來了。

黃梓瑕趕緊問:「怎麼了?和張二哥鬧彆扭了?」

滴翠拚命搖頭,卻不說話。

張行英已經跑了出來,無奈說道:「阿荻,你切莫胡鬧,這事……這事與你並無關係。」

黃梓瑕與周子秦對望一眼,她拉著滴翠走回去,輕聲問:「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可否詳細對我們說一說?如果能幫上你的話,我們一定盡力。實在不行,好歹也多個人幫你們出主意,對不對?」

滴翠卻只掩面哭泣,並不說話。

張行英無奈說道:「她……唉,也不知為了什麼,昨日在院子裡站了一夜,我早上起來看見她,趕緊問她出了什麼事,她卻胡說八道,說什麼我本來前程似錦,全都是被她……被她害的,說自己不能再拖累我,竟……竟說要離開了!」

黃梓瑕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只聽滴翠聲音顫抖,斷斷續續說道:「張二哥,我……我確是不祥之人,你和我在一起……我只是個禍害!我爹早就說過,我生來就是災星,我一出生就害死了我娘,後來又……又落得那般田地,早已不該是存在這世上的人……」

「不許胡說!」張行英趕緊打斷她的話,他看看周圍,幸好無人,便趕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回院內,掩上了大門。

「我……我沒有胡說……」滴翠失聲痛哭,幾乎是嚎啕著沖黃梓瑕他們喊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呂滴翠!是長安城滿城的人都在嘲笑、都在議論的那個女人!全天下都知道我被孫癩子污辱,知道我該死在荒郊野外!我不該在這裡活著,我不該拖累張二哥!」

「阿荻!」張行英衝上去,狠狠抱住了她,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再說下去。

然而雖然被張行英抱住,雖然被強行止住了崩潰的嘶喊,滴翠的眼中,卻依然有大顆大顆的眼淚滾滾落下來,那裡面滿是絕望,和她整個人一樣,仿佛已經死去般,令人悵嘆。

黃梓瑕與周子秦對望一眼,周子秦不知所措,張了張嘴不知說什麼。

黃梓瑕便站起身,走到滴翠身邊,低聲說:「滴翠姑娘,其實我們過來並無惡意,張二哥是我們的摯友,他之前也幫過我許多,我深知他秉性端正,是個再正直不過的人。他捲入此案,也只是因為萬千頭緒之中有幾條扯到了他,我們只是過來循例問話,你不必擔心,我們問完就走。」

滴翠依然直勾勾地盯著她,臉上的神情,顯示她根本沒聽進去黃梓瑕說的話。

黃梓瑕只好嘆了口氣,說:「張二哥,你先放開滴翠姑娘,我們問幾句話就走。」

張行英扶著滴翠坐到桌旁,小聲對她說:「你先等一下,一會兒就好。」

黃梓瑕示意張行英在石桌邊坐下,問:「昨日大理寺的人怎麼說?京城防衛司那邊又怎麼說?」

張行英一臉惶惑,搓著手說道:「昨日午後,我還在京城防衛司,忽然大理寺的人過來找我,說是想要借閱我家一幅據說是先皇御筆的畫。我當時還十分奇怪,心想這畫我家一直妥善收藏,也不曾對別人提起過,怎麼大理寺的人會知道。但既然他們這樣說了,我便帶他們回家,讓他們在樓下等著,自己上樓去打開一直放那幅畫的柜子……結果,我拿鑰匙打開柜子一看,那幅畫居然不見了!」

「不見了?」周子秦愕然驚呼出來。

「是,在我家柜子中穩妥地放了十來年的那幅畫,居然不翼而飛了!我急了,趕緊問了我爹,我爹也急了,我們加上阿荻,把樓上樓下翻了個遍,可就是沒找著。我無奈,只能告訴大理寺的人說,那幅畫失蹤了,大理寺的人不相信,說此畫非同小可,是上面有人指名要的,若我交不出來,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我知道大理寺亦要對上頭交代,可那幅畫確實從我家消失了,我有什麼辦法?結果大理寺的人去對防衛司的人說,我涉案了,還是兩個人命案和駙馬受傷案,你說這事還能不鬧大麼?防衛司叫我先處理好此事,在那之前就不需去防衛司點卯了。」

周子秦詫異地轉頭問黃梓瑕:「你猜……那個指名向大理寺要畫的混蛋是誰?會不會是……同昌公主?」

黃梓瑕扶額,她當然知道「那個混蛋」就是李舒白了,估計他也就是對大理寺說一句話,結果大理寺就興師動眾,搞出這麼大一場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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