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周子秦這樣說,她只好說:「我想……不太可能吧,畢竟同昌公主怎麼會知道張二哥家裡有這樣一幅畫?」

「再說了,就算有這樣一幅畫又有什麼關係?這畫是先皇畫的,又不是張二哥畫的,對不對?」周子秦理直氣壯地拍著桌子站起來,「不行!我得去找王蘊評理去!」

黃梓瑕幾乎要拜倒在他跳躍的思維之下:「又關王蘊什麼事了?」

「王蘊管著防衛司啊!大理寺找他下面的人麻煩,他怎麼能不替張二哥出頭?再說了,不就是丟了一幅畫嗎?丟的還是自己家的畫,又不是大理寺的,大理寺根據律法哪一條強迫張二哥找出來?防衛司又憑哪一條讓張二哥在家找到再去應卯?」

黃梓瑕無奈地白他一眼:「官府查案,無論王公大臣或平頭百姓,全都要配合行事。張二哥這幅畫,或許與案件真有關聯,所以就算大理寺要求他立即尋找,也是說得過去。」

周子秦趴在桌上,一臉無力的神情:「我知道……就是為張二哥抱不平嘛!好容易張二哥進了京城防衛司,咱還沒去端瑞堂向那個趾高氣揚的曬藥老頭兒炫耀呢,這怎麼又攤上這種破事?我說張二哥,你最近是不是需要去廟裡燒個香了,怎麼好像老是走霉運……」

話音未落,黃梓瑕已經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一眼看到滴翠眼中原本打轉的眼淚又滾滾落下,趕緊抬手給了自己一下,不再說話了。

黃梓瑕站起來:「好了,去看看你家藏畫的那個柜子吧。」

張行英忙說:「好。」

幾個人站起,進入內堂,順著樓梯走上二樓。

放畫的那個柜子就在樓梯口,柜子上掛著一個銹跡斑斑的鎖,張行英打開旁邊的柜子,裡面堆放著亂七八糟的東西,木盒子、蟈蟈籠、旱煙筒等各種都有。

張行英從旱煙筒中倒出一把鑰匙,開了柜子給他們看。

裡面也放著不少東西,幾匹布帛,兩緡多錢,下面還有一些散亂的藥材之類的。上面放著一個放置捲軸的長木盒,但那裡面已經空無一物了。

張行英指著那個木盒,說:「大理寺的人過來時,我一打開柜子,就是這樣了。」

黃梓瑕看著這整整齊齊的東西,又問:「畫是什麼時候失竊的,其餘還有丟了的東西嗎?」

「不知道啊,我那天給你們看完之後就收起來了,然後就再也沒打開過這個柜子。柜子里其他的東西也都沒丟,連盒子都原樣蓋好的,就是少了那幅畫。」

黃梓瑕皺眉,嘆了一口氣,示意他把柜子鎖好,然後說:「張二哥,我知道了。」

張行英愕然睜大眼,問:「什麼?你已經知道我家的畫哪兒去了?」

「我想,說不定下午,或者明天,它自己會回來的。」她的目光,落在滴翠的身上,見她神情僵硬地躲避自己的目光,她又低聲說,「我想,張二哥你這麼好的人,就算是暈倒在山上的一個落難女子,都會帶回家救助;你秉性敦厚,不計較自己身邊人的過往;你對什麼人都掏心掏肺,我想,你身邊的人也必定會感念你的好,上天也會成全你,讓那幅畫儘快回來的――不然的話,那個偷畫的人,可能要失去自己最寶貴的東西,同時也受到良心上的譴責。」

張行英莫名其妙,只問:「你的意思是,我不用找了,那幅畫自己會回來?」

「嗯,我想會的。」

黃梓瑕說著,便轉身下樓,只說:「這幅畫就先這樣,其餘的事情,我還要問你。」

周子秦急了,趕緊問:「崇古,張二哥這邊的麻煩怎麼辦?大理寺那邊怎麼辦?京城防衛司王蘊那邊,你去說好話,還是我去對付?你難道就真的這樣看著張二哥麻煩纏身,又要到端瑞堂被剝削被壓榨啊?」

黃梓瑕看都沒看他,只說:「子秦,這幅畫只是我們的來意之一,其實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問張二哥,你先把本冊拿出來,認真記下。」

「好……」周子秦立即乖乖地從馬身上的背囊中取出筆墨。

「張二哥,目前我手頭與公主府有關的,共有三個案子。」

黃梓瑕開門見山,坐在他的對面,也不管他局促不安的神情,只說道:「第一樁,是薦福寺中,公主府宦官魏喜敏被燒死的案件,當時,張二哥你正在寺中,而且蠟燭炸開焚燒魏喜敏時,你就在他近旁。」

張行英繃緊下巴,勉強一點頭。

「第二樁,是在防衛司的馬場之上,那一場擊鞠比賽時。駙馬韋保衡墜馬受傷,而你就在場上,與他在比賽。」

張行英又一點頭,沒有說話。

「第三樁,是孫癩子的死。他的死亡時間,據推算是在午時左右,而那個時候,你正在大寧坊之中――剛好被幾個在角落中的老婆子看見了。」

一直在奮筆疾書的周子秦,此時也終於停下了筆,不敢置信地望向張行英。

張行英張了張嘴,然後終於還是說:「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巧……其實我當時去大寧坊,什麼都……沒有做,真的!我聽京城的人笑談說,孫癩子把自己鎖在鐵桶中了,所以我就去看了看孫癩子的房子……」

「你冒著正午的大太陽,從西至東穿過整個長安城,就為了看一眼孫癩子的笑話?」黃梓瑕冷冷地反問。

張行英顯然被她冷淡的神情給弄懵了,沒料到黃梓瑕會忽然針對他這樣盤問,怔了許久,才咬咬牙,說:「我當時……身上帶著一把刀。」

周子秦不知所措,捏著筆還在發獃,黃梓瑕瞧了他一眼,他趕緊低頭,在紙上將張行英說的話快速寫下來。

「我是準備想去殺孫癩子的,但是午時我到了那邊,卻發現孫癩子的家中確實嚴實無比,真的跟鐵桶似的,我根本沒有進去的辦法……所以,只好什麼都沒做,又回來了。」

「為什麼要去找孫癩子?」

「因為,在薦福寺,那一場混亂中……滴翠的帷帽被擠掉時,我護著她,一直被人群擠到了牆邊,我當時抬起雙手將她護在我懷中,兩個人呆在那裡……可,就在這個時候,孫癩子,他居然也在薦福寺,而且,居然也被人潮擠到了我們身邊……」張行英喃喃說著,眼中跳著一股從未有過的火焰,在這一刻,這個一直淳樸寬厚的男人,露出了他心中深藏的那一處憤恨,讓他們發現,再怎麼沉默寡言的人,也有不顧一切想要扼殺自己仇敵的時候。

滴翠的手,緊緊地握成拳,抵在自己的胸口,用力地呼吸著。她流了太多眼淚,眼睛早已紅腫,此時只能用力閉上眼睛,以最大的力量,強行抑制自己的抽泣。

「孫癩子……看見了阿荻,看見了她被我護在懷中……」張行英的胸口急劇起伏,因為激憤而幾乎說不下去,「他看著阿荻的眼神,就跟毒蛇一樣……他看著我們,忽然笑起來,洋洋得意……他說,他說……」

張行英終於說不下去,他垂下頭,咬緊牙關,臉上的線條幾乎顯得猙獰。

「他說,癩爺我穿破的鞋子,還有人撿去穿啊。」

滴翠的聲音,極低極低,嗓音嘶啞乾澀,卻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她通紅的眼中,根根血絲爆出,眼睛瞪得那麼大,就像是面前正站著那個孫癩子,而她恨不得撲上去,要將他全身的肉一塊塊活活剮下來才甘心。

黃梓瑕只覺得有炙熱的火直燒上自己的額頭,讓她在這個炎熱的天氣里,整個人身上著了一團火,恨不得當時自己在薦福寺之中,直接揪住孫癩子,將他踏入爛泥之中。

周子秦在她身邊將筆往桌上一丟,低聲咒罵道:「混帳!看老子把他碎屍萬段!」

黃梓瑕深吸一口氣,強自壓抑下心口的怒火,低聲提醒周子秦說:「子秦,好好記著,別分心。」

周子秦鬱悶地撿起筆,說:「崇古,我真佩服你,居然能忍得住。」

「查案時,最忌將自己代入,始終旁觀者清,跳出外面,才能看清局勢。」她說著,又向張行英和滴翠說道,「兩位冷靜,這孫癩子……自然是禽獸之輩,不知張二哥當時如何反應?」

張行英咬牙切齒道:「我當時恨不得上去將他活活打死!可惜寺中混亂,人潮擁擠之中,我根本無法擠到他身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得意地笑著離開了!」

黃梓瑕轉而問滴翠:「當時張二哥如此激憤,你可有感覺?」

滴翠緩緩搖頭,用力按住自己突突跳動的太陽穴,艱難說道:「我當時……只覺得自己死了,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張二哥幹什麼……我也幾乎沒有感覺。後來,是張二哥一路扶我回來的……我連自己一路上怎麼回來的都不知道……」

「然而那個時候,張二哥,你已經知道阿荻的真實身份,也知道她所遭遇的事情,更知道了,她遭到的不幸,不僅僅是由於孫癩子,也是由於魏喜敏,是嗎?」

面對黃梓瑕的詢問,張行英愣了一下,難以啟齒。

周子秦則說道:「上次張二哥對我說過,他在之前並不知道滴翠的事情,還有公主府的原因在裡面。」

「張二哥在說謊,不是嗎?」黃梓瑕起身到那拂沙身上的小箱籠中取出大理寺的資料,抽出裡面一張,展示給他們看。

「張二哥,你當時對子秦說,在魏喜敏被燒死的時候,你並不知道他就是魏喜敏,當時也沒看到魏喜敏是怎麼燒起來的――對嗎?」

張行英沉默地點頭,沒有說話。

「但是,很不巧,大理寺的人剛好在公主府之中查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薦福寺之前數日,公主一直常吃的藥丸將近,而配藥的藥材,太醫院又剛巧缺少一味。於是,身為公主身邊第一機靈的宦官魏喜敏便親自跑到京城幾個大藥鋪替公主找那味藥材――而當時他回府之後,對別人說,如今京城所有的藥鋪中,端瑞堂可算是第一了,那廣闊的曬藥場,還有翻藥材的夥計,真是別家比不上的氣象。」

張行英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就連眼睛都定在石桌上,沒有轉動一下。

「同昌公主府的大宦官,親自過來曬場找藥,還看你翻藥材,難道你會記不住嗎?難道你不會打聽、或者他人主動對你說起,他是公主府的誰?」

周子秦愕然看著張行英,一張臉皺得跟曬乾的棗子似的:「張二哥,你這樣忠厚老實的模樣……也會騙我啊?」

「不止如此。」黃梓瑕一動不動地望著張行英,又說道,「張二哥,你也早就知道,魏喜敏就是害得滴翠如此悽慘的始作俑者之一,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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