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梓瑕捏著勺子,看向李舒白,李舒白對她搖了搖頭,卻壓低聲調,以一種嘶啞難聽的嗓音對周子秦說道:「兩位所言甚是,如今只不過找到馬匹而已,相信他本人已經逢凶化吉,順利度過了此難。」

「你也這樣認為?」周子秦立即來了精神,趕緊說,「我一看二位就是非同凡響,不知兩位來自何處,到蜀郡來所為何事?」

李舒白很自然地說道:「在下姓王,京城人氏,與我表弟一起來到蜀郡,主要是仰慕川中山水,想要暫居數月。」

「哦!這倒是的,川蜀山水秀美絕倫,尤其是順江而下過三峽,從白帝城到南津關,巫山雲霧,神女奇峰,一路崇山峻岭,懸崖峭壁,令人嘆絕!」周子秦立即推薦道,「可惜我如今這邊事情太多了,不然的話,一定要跑去玩的!」

「周捕頭如今身系一城捕快馬隊要務,要抽空去遊玩,恐怕是難了。」李舒白隨口應道。

周子秦嚴肅點頭道:「正是啊,一城百姓安危我得管著呀,怎麼可能走得開呢?何況,黃梓瑕珠玉在前,我也不能太鬆懈了,得盡力趕上她才行呀!」

黃梓瑕面無表情地又給自己加了一撮香芹末,喝掉了半碗豆花。

周子秦問她:「好吃嗎?」

她點點頭。

「我覺得香芹有股怪味兒,據說西域那邊的胡人比較喜歡吃……」他說著,也給自己的豆花加了一撮,喝了一口,又趕緊將它挑了出去。

旁邊小二經過,隨口說了一句:「當初使君家黃姑娘,出了名的喜歡香芹,她的豆花里都要放一小撮的。」

「真的?」周子秦又抓了一把撒了進去,歡快地喝了起來,「哎,這麼一說的話,確實別有風味!」

李舒白轉過目光望著黃梓瑕,眼角微微一揚,竟是戲謔的一抹笑意。

黃梓瑕受寵若驚,捧著自己的碗愉快地把剩下的所有豆花喝完了。

等她放下碗,李舒白站起來,對周子秦與張行英說道:「我與表弟準備今日在成都逛一逛,失陪了。」

周子秦也趕緊喝掉了加香芹葉的豆花,說:「時候不早了,我也得趕緊上街巡視一番了,下午要是有空,我還想去夔王失蹤的山林那邊查看呢……」

「我覺得不需去那邊查看了。」李舒白隨口說。

周子秦愣了愣,問:「為什麼?」

「因為……」他湊到周子秦耳邊,低聲說,「我已經站在你面前了。」

周子秦的眼睛頓時瞪大了,嘴巴大得幾乎可以塞下個雞蛋。

「別這麼驚訝,敵暗我明,自然要易容一下。」

周子秦好不容易合上了嘴巴,結結巴巴地低聲問:「那……那我該怎麼辦?」

「假裝什麼事也沒有,先把你臉上的驚訝收一收。」

可周子秦面部表情向來最為豐富,讓他收一收簡直是不可能的,勉強鎮定一點,也只能瞞瞞張行英這樣的實心人。

「你可以邀請我到使君府做客,就說是你新結識的朋友,你爹應該懂得怎麼做。」

「是……」周子秦趕緊點頭,一邊察覺到自己的表情動作又不對勁了,趕緊裝出一副傲慢的神情,點頭說:「嗯,可以呀,既然你是李明公介紹來的,要求見我爹又有何難呀?剛好我現在有空,趕緊走吧!」

黃梓瑕跟著李舒白站起,周子秦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感覺到一種十分熟悉的味道,所以他一邊走,一邊不停轉頭看著她,等出了門,他才有意和她一起落到後面,小心地湊近她,低聲問:「崇古?」

黃梓瑕點了一下頭。

他頓時又驚又喜,忍不住抬起手肘撞了她的肩一下,抬手就要去攬她的脖子。

李舒白的後腦勺仿佛長了眼睛,淡淡地說:「少惹人注意。」

周子秦對著黃梓瑕吐吐舌頭,縮著脖子不敢再說話了。

「李明公介紹的?哪個李明公?不見不見。」

周庠一聽周子秦說李明公,頓時沒好氣地呵斥他:「是不是對方又給你找什麼乾屍啊古屍的了?閒著沒事帶什麼人來見我?」

「周使君,這回你可誤會子秦了。」李舒白在旁邊笑道。

周庠一聽見他的聲音,頓時大驚失色,戰戰兢兢地站起來,等抬頭一看見他,又摸不著頭腦,端詳半晌不敢說話。

「使君沒看錯,就是我。」

周庠立即將旁邊所有人都屏退了,然後趕緊行禮見過:「夔王爺恕罪!此次王爺在蜀郡遇刺,下官實在是難辭其咎……」

「你初到蜀郡,上下尚不熟悉,何須承擔這個責任?」李舒白示意他無須多禮,然後又說,「此事幕後兇手尚未明晰,希望使君能助我一臂之力,暫時先不聲張,儘快揪出幕後黑手。」

「是!下官謹遵王爺之命!」

李舒白停了一停,又問:「岐樂郡主……不知如今怎麼樣?」

周庠嘆了口氣,臉上頓時化出一片悲愴:「郡主不幸,已經……夭亡了!」

李舒白默然閉上眼睛,黃梓瑕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見他緊抿的雙唇。

她耳邊仿佛又響起那一日,李舒白對她說過的話。

在他最痛苦傷心的時候,只有岐樂郡主,握住了他的手。

她默然站在他的身後,看見他的睫毛微微一顫,但很快,便聽到他的聲音,依然冷淡如常:「相信周使君會安排好她的後事。」

周庠趕緊說:「已經遣使至長安報喪,郡主的身軀,我們也自好好保管著。」

「我的侍衛們,如今有幾人逃脫?」

周庠面露嘆息之色,說:「王爺身邊逃回來的侍衛與宦官,如今不過十數人,身上大小都有傷勢,均在節度使范將軍那邊養傷。不知王爺可要前往那邊看望,也讓范將軍停止山林搜索?」

「我如今剛剛脫離險境,前去節度使府,被人發覺了,難道不是又要陷入敵暗我明的境地?何況讓他在山林中再搜索一下,或許也能多尋得幾人回來。」李舒白說著,略一沉吟,「又問,救回的人中,可有景字開頭的?」

「這個……下官倒是不知……」

「罷了。」他便不再問了。

周庠又想起一件事,趕緊說,「還有,下官與范節度一起到王爺出事的地方查看現場,在王爺車中發現了一隻琉璃盞,裡面有一條小紅魚,尚在遊動……」

李舒白點了一下頭,問:「如今在何處?」

「在范大人那邊。」節度使的權力自然比郡守要大,他要拿走,周庠自然攔不住。

「那就先放在他那邊吧。我想節度使不至於尋不出一個會養魚的人。」

周子秦覺得自己人生從來沒有這麼圓滿過,他覺得自己走在街上,簡直是輝光熠熠,耀眼奪目。

原因是――左邊那個跟著他一起騎馬巡邏的人,是名震京城的神探楊崇古,而右邊那個漫不經心欣賞街景的人更不得了,本朝夔王李舒白。

帶著這樣兩個人出公幹,自己簡直就是人生贏家有沒有!

只是……出的公幹,好像有點不入流……

「大娘,你這堆蓮蓬長得不錯哈,水嫩嫩的――就是好像鋪到街中心了,要是別人騎馬太快,把您踢到了可怎麼辦?對對對……趕緊的,我幫您挪到後面去……」

「哎,大哥,你這糖人雖然吹得好,但是在這樣塵土飛揚的街上擺著,它不幹凈呀對不對?我給你出個主意,你去那邊大榕樹下吹,來來來我幫你抬過去……」

「二姑娘,不是我說你,你這麼標緻一個女子,幹嘛出來當街賣羊肉?是,大唐律法是沒有禁止女子賣羊肉,但是你看你這模樣還拋頭露面,個個大小伙子都來爭著買你的肉,街上都堵住了不是……」

那位二姑娘手中持刀,橫了周子秦一眼:「怎麼啦?堂堂周少捕頭就來管街頭這些破事?有本事您去山上趕緊把夔王爺找回來呀!全天下百姓都感謝您!」

周子秦左手一個蓮蓬,右手一個糖人,站在她面前毫無還擊之力:「這個……馬隊已經上山了,我去了也沒啥幫助……」

二姑娘一邊給客人剁排骨,一邊嘴巴更利索了:「那您有空上義莊去轉轉呀,那兒不但涼快,還有多少屍體沉冤待雪等著少捕頭您大顯身手哪!」

黃梓瑕在後面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鬥嘴,一邊打量著這位二姑娘。她大約不到二十歲,個子嬌小,一張標緻的圓臉,還有蜀郡大部分姑娘一樣粉嫩白皙的皮膚,十分可愛。

周子秦完全落敗,只能怏怏地轉身上馬,然後對黃梓瑕說:「她說起義莊啊,我想起一件事,崇古,這事兒吧,我覺得可能有點問題,但可能又沒什麼問題……總之就是沒任何頭緒,就等著你過來幫我呢!」

「我和你過去看看。」黃梓瑕說著,回頭看李舒白,輕聲說,「您如今身體還未痊癒,不能勞累,何況驗屍這種事情,我和子秦過去查看一下即可。」

李舒白點頭,說:「你也不要太過勞累了,數日奔波,也要好好休息。」

黃梓瑕覺得心口微微流過一陣暖意,點頭道:「是。」

「還有……代我祭奠一下岐樂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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