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出口,瞬間所有人都如被施了定身法,全都站定在了當場。他們其實也看不出她手中的令信是什麼,但見她如此氣勢,個個都覺得茲事體大,只能面面相覷,然後怔怔回望後面的范元龍。

范元龍一時也被黃梓瑕震暈了,他一溜小跑到黃梓瑕面前,抬手去接那個令信,想仔細看一看,黃梓瑕反手將令信在他的臉上輕輕拍了拍,笑道:「好啦,還是請范將軍出來吧,夔王爺來了,你說他不出來迎接,合適麼?」

范元龍頓時蔫了,他雖不認識李舒白,但看見他負手站在人前,一派清貴倨傲之氣,又想起最近夔王確實在附近失蹤,嚇得茫然失措,還在思索該如何驗證對方身份,只聽得身後有人笑道:「咦,楊公公,多日不見,頗有威勢呀。」

黃梓瑕抬頭一看,正從側門內含笑走出的人,面色雖略顯蒼白,但那種沉靜溫柔,如春風如旭日的氣度神情,令人不由神往――

黃梓瑕忍不住低低叫了一聲:「王蘊……」

王蘊朝她點點頭,然後走到李舒白面前,抬手施了一禮:「見過王爺。聞說王爺于山道遇險,我等都十分掛懷。如今幸得上天庇佑,王爺安然無恙來到成都府,真是社稷之幸,黎民之福!」

李舒白微微一笑,道:「皇上安康才是社稷之福,怎麼幾日不見,蘊之都大變樣了――莫非體膚之痛,也能影響口舌麼。」

王蘊神情微微一僵,下意識地側臉瞥了黃梓瑕一眼,卻見她正給范元龍出示那個令符,神情絲毫未變。

他又微笑道:「王爺真是開了天眼了,怎麼知道我前日隨西川軍進山搜尋時受了點傷?要認真說起來,我也是一片衷心為了王爺。」

黃梓瑕回過目光瞥了他一眼,見他臉色十分蒼白,忍不住問:「請問王都尉傷在何處,是否要緊?」

「並不要緊,只如玫瑰花上的刺,輕輕在我心口上戳了一下而已。」王蘊笑道。

黃梓瑕微微一哂,也不說什麼,只笑道:「我和夔王爺都易容改裝了,王都尉還能一眼就認出我們,真是好眼力。」

「不是好眼力,實則是我先聽到你的聲音,然後才趕緊出來的。」他毫不隱瞞地笑道,凝視著她的目光幽遠綿長,「我一路往蜀郡而來的時候,也曾無數次想過,到了這邊之後,能恰巧遇見你也說不定呢……剛剛聽到你的聲音時,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黃梓瑕默然低頭,而李舒白已經走過她的身邊。她趕緊跟了上去,與含笑看著她的王蘊擦肩而過,緊跟著李舒白的步伐。

周子秦十分鬱悶。

已經是華燈初上的時節了,眼看范節度就要到郡守府了,可關鍵時刻,居然找不到黃梓瑕他們三人了。

「不會是出事了吧?不會是在哪兒玩得太開心忘了我吧?不會是……」還沒等他琢磨出個原因來,外間已經報進來:「少爺!范將軍來了,他的隨行親兵隊已到府門口。」

「好吧好吧,趕緊跟著我爹出去迎接吧。」周子秦整了整身上的玫瑰紫蜀錦袍,跟著周庠到門口一看,范應錫正從馬上下來,一看見周庠,只來得及拱了一下手,便趕緊到後面一匹馬前,恭謹躬身道:「請王爺下馬。」

周子秦一看下來的人,頓時嘴巴張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黃梓瑕跟在李舒白身後,快步走向周庠,並在行禮之時,向著周子秦眨了一下眼。

周子秦頓時嘴角抽搐,狠狠瞪了她一眼,用口型問:「怎麼回事啊?」

她丟給他一個「你猜猜」的眼神。

周子秦正在無語,聽到范應錫對周庠說道:「我真是該死!光顧著在山上搜尋王爺蹤跡,卻沒想到王爺得天庇佑,自然早已安然無恙。可恨犬子妄誕,衝撞了王爺,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哪裡,也是本王不欲引人注目,因此隱藏了行跡,你家公子又何嘗知曉本王身份?」李舒白扯起謊來也是冠冕堂皇,面不改色,「只是他身邊侍衛蒙蔽主人,本王已略加懲戒,相信你家公子日後定能遠離小人,成就大器。」

「下官萬死,下官待會兒回家,定要打死那小畜生!」

范應錫說的跟真的似,他兒子范元龍在身後體若篩糠。不過大家也都知道,父子倆就這麼回事,所以隨口笑著勸了幾句,魚貫入府。

黃梓瑕跟在李舒白的身後,走進正門,直入正堂。經過後堂,便是郡守的居處,三重院落後面,就是花園。

青石鋪設的院落,中間走得多地方已經被踩出一道淺淺凹痕。這是她曾雀躍過、疾奔過、漫步過的地方,那上面,似乎還留著她的足跡,留著她永遠逝去的少女時光。

前方,兩株芭蕉,一畦玉簪。花圃之外,青磚之上,曾停過她親人的屍身。她眼前還清楚地浮現著被白布覆蓋的自己最親近的人的身軀,而如今這裡已經張燈結彩,耳邊絲竹聲聲,鋪陳著一場盛宴。

她的家,她的少女時光,她永遠一去不回頭的幸福人生。

盛景永在,人事已非。曾含笑凝望著她的人,永遠消失在了過往之中。

她望著眼前與當初記憶中一模一樣的景色,不覺鼻子一酸,眼圈也漸漸紅了起來。

而她顫抖的手,在此時,卻忽然被人握住了。

是李舒白。在經過拐角走廊時,在所有人的目光被遮住之時,他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修長而有力的手掌,將她的手包在溫暖之中。

這一剎那仿佛靜止,卻又仿佛只是須臾。她抬頭看見他的面容,看見他關切的眼神,深深地望著她。

後面的人已經跟上來,他的手也鬆開了。黃梓瑕與他又恢復了默然跟隨的狀況,她跟著他的腳步,向著前面慢慢走去。

只是她的心裡,已經不再悽苦疑懼。她知道自己並沒有失去最後的依靠。在這個仿佛被整個世間拋棄的時候,還有一個人,會永遠站在她的身邊,在她需要的時候,毫不猶豫攜起她的手,給她最強大的力量。

正堂設了十二個席位,李舒白在上首,范應錫與周庠左右陪著。黃梓瑕與張行英在下首入座,抬頭一看自己的左右,頓時愣住了。

左邊正是那位周子秦的准妹夫,齊騰。

右邊沉默跪坐在那裡的,卻是禹宣。

張行英頓時激動了,趕緊悄悄地喊禹宣:「恩公,你怎麼會在這裡?」

禹宣神情沉默,此時抬頭看了看他,不由得略微詫異:「你是……阿寶的叔叔?」

「正是!阿寶至今還念念不忘恩公您呢!」

禹宣默然一笑,但他心事重重,沒有再搭話。張行英也只好不再說話了。

周庠身為主人,率眾舉杯先敬夔王;范應錫身為西川節度使,先敬夔王並自罰一杯;周庠是主其他人是客,眾人舉杯敬他;范應錫是節度使而周庠剛赴任,兩人乾了一杯……

宴席才剛剛開始,那紛繁熱鬧的陣勢就已經讓人架不住了。周子秦給黃梓瑕使了個眼色,兩人偷偷地出了大堂,跑到旁邊小廳喝酥酪去了。

「崇古,你給我從實招來!到底怎麼回事,你們一下子就跑到范將軍那邊去了?」

黃梓瑕吃著點心說道:「放心吧,沒有欠范應錫人情,反倒是他給我們抓了個把柄。這個還要多謝他家那個臭名昭著的兒子呢,想當年我盯了他多久,對他簡直了如指掌。」

「你盯著誰?」周子秦問。

黃梓瑕趕緊搪塞:「你難道不知道麼?成都府小霸王范元龍啊,這名字在京城都如雷貫耳。」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他說著,又想起什麼,趕緊拉起她,說:「走,我們去看看公孫大娘今晚的劍舞準備得怎麼樣了。」

公孫鳶與殷露衣正在花廳之中。臨水的軒榭之上,前面的小船碼頭已經擺好座椅。而水榭已經清理出來,如今懸掛好了大幅繡花紗幕作為背景,燈光從後面照過來,錦繡顏色絢爛,朦朦朧朧罩在帳前的公孫鳶身上,令她全身神光離合,如美玉流光,不能直視。

殷露衣在旁邊正吃著飴糖,看見他們來了,便起身用棉紙包了兩塊糖給他們。

黃梓瑕低頭一看自己手中的飴糖,果然雕成了一隻燕子的模樣,如剪的尾羽,舒展的雙翼,纖毫畢現,栩栩如生。她不由得驚嘆,再一看周子秦手中的,是只正在打盹的貓,那種慵懶的神態還保留著,只可惜已經被周子秦一口咬掉了半拉腦袋。

周子秦也頗覺尷尬,張了張嘴巴,說:「這……我能吐出來麼?」

公孫鳶笑道:「本來就是吃的,何況她下午雕了許多,你再拿一隻就好了。」

周子秦開心地挑了一隻小老虎說:「給我妹妹那個母老虎帶一隻……哎,糯米紙還留在上面啊?」

他將包在飴糖外面,防止糖黏在一起的那張糯米紙撕下來吃掉了,說:「我特別喜歡吃這個。」

黃梓瑕無語:「你剛剛是不是沒吃飽?」

「廢話,那種場合,你能吃得下?」他說著,把自己那個飴糖雕的貓拿起來,一口吞掉了。

公孫鳶抿嘴一笑,說:「少捕頭既然有空,那就幫我放一下燈籠吧,這個牛皮燈籠這麼重,我拿起來可不方便。」

「哦,好。」周子秦把糖老虎用棉紙包好,塞進懷中,趕緊幫他們將牛皮燈籠放好。

這種燈籠有個好處,外面罩著厚厚牛皮。這牛皮是活動的,可以用它遮住全部一半或者一部分光芒,調節燈光所照的地方。

公孫鳶讓他幫自己擺好燈籠,遮住面向觀者的那邊燈光,讓四道光線只照向台上。

今晚沒有月亮,周圍天色已暗,又熄掉了所有燈籠,只剩下光線照在水榭之中,紗幕之前,公孫鳶身上。

她手持一長一短兩柄劍,站在水榭正中,轉了一圈熟悉舞台。

她素來衣飾簡素,然而今晚要表演劍氣渾脫舞,自然穿上了舞衣。這是一件密織金色流雲圖案的錦衣,密密麻麻的簇金繡在厚實鮮艷的蜀錦之上閃耀光輝,燦然迷人。她盤了高高的螺髻,髮髻上有金簪三對,花鈿無數。而這些鮮艷奪目的裝飾,似乎全都是為了襯托她而存在的,她的容光,能讓所有看見的人忘記她的裝束,只能讚嘆她的容顏。

黃梓瑕不由得想起了大明宮蓬萊殿內,她曾仰望過的王皇后。她不由得心馳神往,遙想十幾年前,揚州繁華之中,韶華極盛的這六個女子,該是如何動人的模樣――

只可惜年華已逝,散作流螢。

她望著公孫鳶,心想,不知道她為什麼一直沒有嫁人?當初為她建了雲韶院的人是誰?為什麼他們沒有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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