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鳶在台上試了幾個舞劍的動作,然後看向殷露衣,問:「可是這樣?」

殷露衣點頭,指著後面懸掛的大幅薄紗說:「我記得連續兩次旋轉之後,便進入了薄紗後面了。」

公孫鳶點頭,按著她的拍子旋轉,劍光閃了兩下之後,她便進了紗幕之後。

黃梓瑕問殷露衣:「怎麼公孫大娘忘記舞步了麼?」

「哦……她今晚要跳的劍氣渾脫,是數年前阿阮重新改編過的一支,旖旎溫柔,沒有太多劍氣鋒芒,比較適合這樣的場面。」殷露衣說著,看了看水榭內的場景,又提起一隻燈籠進了紗幕之後。公孫鳶的身影正好被燈光照在紗幕之上,那婀娜的身姿在朦朧燈光中看來比往日更增添一種迷離。

周子秦悄悄對黃梓瑕說:「其實我覺得啊,她身上穿的衣服若是輕薄一點,可能更好看。這兩個旋轉時,裙袂衣袖飄飛,肯定跟神女仙子一樣!」

黃梓瑕輕聲說道:「她們是專擅歌舞的,還會有你想得到而她們想不到的時候?必定是另有原因,比如說太過輕薄的衣料與劍舞不符,又或者衣袂飄飛時會阻擋劍勢之類的。」

「嗯,還是你想的多。」周子秦心悅誠服。

眼看時候不早,兩人擔心逃出來太久,到席上不好交代,便向公孫鳶二人告辭,趕緊匆匆忙忙跑回席上去。

回來一看,氣氛還是那麼熱烈,拍馬屁的表忠心的,個個都很投入。看到自己的爹都是其中的一員,周子秦痛苦地捂住臉轉向了一邊,喃喃自語:「所以我寧可呆在家裡和屍體作伴嘛!」

黃梓瑕十分理解地對他投以贊同的目光。

滿堂喧譁之中,只有禹宣靜靜坐在那裡,神情淡然,仿佛不屬於這個地方。

黃梓瑕與張行英換了位置,靠近禹宣身邊,低聲問他:「你今日怎麼得空過來?」

難道是被齊騰刺激了,真的要進節度府了?

禹宣點頭,也將聲音壓得極低,在滿堂的喧譁之中,差點聽不清楚:「周郡守遣人來請我,我本不想來,但又想……或許能見到你。」

她怔了一怔,眼神不由自主地轉向李舒白那邊,見他正與范應錫說話,才緩緩問:「是嗎?」

「嗯……」他似乎也有點侷促,遲疑了許久,終於又說,「想問問你,義父母那樁案子,如今進展如何了?」

黃梓瑕低頭沉吟片刻,說:「正巧,我想找你問一問溫陽的事情。」

「溫陽……他與此案有關嗎?」

黃梓瑕神情平靜地看著他,她的聲音也是十分沉靜,徐徐地,仿佛從胸臆之中將那句話吐露出來:「我懷疑,殺害我父母的人,與殺害溫陽的人,是同一個。」

禹宣的身體陡然一震,他瞪大了眼,睫毛微微顫抖。他的聲音也是微顫,喉口乾澀中,努力擠出幾個字來:「可是溫陽,他不是……殉情自殺嗎?」

「你相信?」她的目光看向他。

禹宣怔怔轉過臉,盯著面前的杯盞,嗓音破敗乾澀:「我,我不知道……大家都這樣說。」

「你平時與溫陽的交往頻繁嗎?對於他的事情,你了解多少?」黃梓瑕又問。

他默然垂下眼睫,輕聲說:「我之前和你說過了,不過是平時偶爾在詩會酬酢中認識的,不太了解。」

「那麼,他與誰的關係比較好?」

禹宣那雙略有迷惘的眼睛,從睫毛下微微抬起,看向她:「我想,應該誰都不太好吧。」

「那麼,溫陽和誰關係較差嗎?」

禹宣想了想,緩緩抬起下巴,示意她看向那邊的齊騰,說:「或許,你可以問問齊騰。」

黃梓瑕的目光在齊騰身上一掃而過,低聲問:「他與溫陽關係不好?」

「曾偶爾撞見過他們爭執,齊騰似乎十分鄙薄溫陽,說他……見不得人之類的。」

黃梓瑕思忖著,又問:「其他的呢?」

禹宣默然,說:「我只是偶爾經過,何必去聽他人牆角?所以立即便走開了,只知道他們爭執過。」

這種無頭無腦,聽了等於沒聽的話,黃梓瑕都有點無奈了。她放棄了問話,轉過頭看向坐在左邊的齊騰,卻見他端著酒杯,臉上堆滿笑意,那目光卻落在她的身上,頗有思忖之意。

黃梓瑕知道,自己身為夔王身邊人,卻換了位置與禹宣如此親近低語,必然會讓他覺得不快――因為,今天早上,他還剛剛嘲諷過禹宣呢。

黃梓瑕朝他笑了笑,又回到自己的原位,坐在齊騰身邊,向他敬酒道:「齊判官,我敬你。」

「不敢不敢……該是我敬公公才是。」他趕緊乾了杯中酒,又笑問,「公公與禹宣認識?」

「之前在長安,曾見過禹學正幾面。」她隨口說。

齊騰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是啊,聽說他甚得同昌公主青眼。」

黃梓瑕只低頭扯了一下唇角,說:「是嗎?我倒不知道此事。」

他趕緊假裝自己失言:「我也是聽說而已……不知公公貴姓?」他上次與黃梓瑕雖見過面,但當時黃梓瑕曾有易容,所以他並不認得她。

黃梓瑕說道:「在下姓楊。」

齊騰頓時驚愕道:「莫非你就是……夔王身邊屢破奇案,聲名如雷貫耳的那位楊公公?」

「不敢。」黃梓瑕心惡他的為人,但為了打探溫陽的消息,沒辦法只能笑道:「說起來,最近有件案子,還牽涉到了齊判官呢。」

齊騰頓時愕然,問:「什麼案子?怎麼會……會牽扯到我?」

黃梓瑕端詳著他的神情,卻只是笑。齊騰頓時心裡發毛,果然便耐不住了,問:「是……最近?溫陽……那件事?」

黃梓瑕點頭,說:「正是啊,我聽說你們同在一個詩社,而你曾與他有過爭執。」

「我們是有過爭執,但後來我們已經互相諒解了呀!何況……何況我殺他做什麼?他與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並無任何關係!」

黃梓瑕點頭,問:「那麼,依你看來,溫陽與傅辛阮殉情,可有緣由?」

「這個麼……」他左右看了看,將嘴巴悄悄湊近她,低聲說,「楊公公,跟您說實話,這事你問我,就算問對了。」

黃梓瑕假裝驚訝:「是嗎?齊判官知曉內情?」

他嘆了口氣,低聲說:「那個傅辛阮,長得真是美貌。」

黃梓瑕詫異問:「齊判官見過?」

「今年春日,偶爾在明月山見過。當時春暖花開,溫陽與她踏青歸來,她馬上的紅纓掉落了一個,我剛好在馬下,便拾起來給她,透過帷帽的縫隙,看見一張異常美麗的面容……」齊騰說著,又一聲嘆息,搖頭說,「可惜啊,可惜那張面容上滿是眼淚,大好春光之中,她竟哭得十分傷心。我當時還呆了一呆,心想,這麼美貌的女子,在和情郎出來踏青的時候,為什麼哭成這樣?沒想到啊……他們竟然早已情路受阻,最後……居然落得如此慘澹局面。」

黃梓瑕微微皺眉,默然不語。

「唉,情路坎坷,佳人已逝,痛惜啊!」他說著,又舉杯向她示意。

黃梓瑕一哂,不再與他說話了。

眼看時候不早,眾人一起舉杯,替夔王賀福完畢,便一起到小榭之中觀賞歌舞。

水邊早已排下歌舞藝人,看見他們來了,笙簫琵琶頓時齊發,一時打破靜夜,熱鬧非凡。等他們落座,又先上來一場蓮花舞,二十四個年少嬌艷的官伎手捧蓮花,旋轉齊舞,一時熱鬧非凡。

李舒白、范應錫與周庠在最前面坐下,黃梓瑕、張行英伺候在李舒白身後,周子秦和范元龍坐在周庠與范應錫身後,王蘊與禹宣、齊騰、西川軍幾個副將、郡守府幾位參事坐在後面。

笙簫合奏,蓮花舞正在繼續,王蘊卻站了起來,向著後面的水邊台階走去。

黃梓瑕正給李舒白斟茶,感覺到他的身影微動,眼角的餘光瞥向他。

卻只見禹宣跟著他走向水邊。在融融泄泄的和樂氣氛中,他們兩人走到水池邊,站在那裡,臨水並肩而立。

她心中升起些許疑惑,手也緩了一緩。

李舒白也側頭看了一眼水邊,低聲說:「去吧。」

黃梓瑕詫異地看向他。

「我也有好奇心,想要知道他們這兩個人,會在一起說什麼。」他附著她的耳朵,輕聲說。

一個是她的未婚夫,一個是她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戀人,他們兩個人,為什麼會湊到一起說話?

黃梓瑕默然放下手中的杯盞,放輕腳步,向著台階邊走去。

說是碼頭,其實只是系了一條棠木舫聊作意思而已。水榭前的平台很大,池塘卻很小,水底的大花缸中種了幾缸睡蓮,池水清凌凌的,在池邊懸掛的燈籠之下,可以清晰看見水底的青磚紋路。

燈光將水波的紋路清晰映在水邊的王蘊和禹宣身上,他們身上波光粼粼,在黑夜之中帶著一種透明感。

碼頭邊只有灌木,黃梓瑕弓著身,剛好能藏身。她又不想讓自己走到水邊偷聽的模樣太明顯,只好走到灌木後就停下了腳。幸好晚風吹送,他們在上風處,話語雖聽不得全部,但大多都落在了她的耳中。

王蘊的聲音在風中徐徐傳來,依然是那種柔和的嗓音:「幸會。」

「王都尉,幸會。」禹宣的聲音在風中清清冷冷。

王蘊卻只隨意一笑,靠在欄杆上說:「禹學正在這邊生活了三年多吧?想必對於這裡的一切,是非常熟悉了?」

禹宣默然許久,才說:「是。」

「雖然我身為梓瑕的未婚夫,卻從未來過蜀郡,也從未踏足她生活過的這個郡守府,之前,一直引以為憾。」他說著,偏過頭看著他,問,「聽說出事的時候,她住在花園之中,應該就是那邊那座小樓了?」

他抬手指向不遠處的小閣,見禹宣默然點頭,他才笑道:「我身在京城,但對於她的事情,還是常有耳聞,畢竟――她是我期待了多年的未婚妻子,我自然會時時關注。」

所以,禹宣和黃梓瑕都知道,他對於他們之間的傳聞,定然是一清二楚,巨細靡遺。

禹宣向他施了一禮,轉身就要離開。

「這幾日在節度府中,我曾聽齊判官說起過你。節度使范將軍似乎也十分賞識你,他還問我,是否認識你。」王蘊的聲音緩慢從容,在他的身後緩緩傳來。

「不敢。」禹宣只低聲說了這兩字,並不作其他回答。

「我也只能說我並不熟悉你,只是在京中聽過你的名字,有點印象――畢竟我確實不認識禹學正,無法為你引薦。」王蘊輕輕笑了笑,說,「范將軍似乎有意要邀你入府任職,不知你是否有意?」

禹宣說道:「多謝王都尉好意。今日晨間,我與齊判官遇見,他也對我提及此事,但我已經推辭了。」

「哦?禹學正對仕途無意?」

「富貴非我願,帝鄉不可期。」禹宣的聲音很低,但這簡單的兩句話卻帶著不可動搖的堅決。

王蘊低笑,說:「然而,你已經捲入了這個巨大的漩渦之中,難道還想抽身離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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