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是國人的傳統觀念。除了這個大義之外,其實更多的是擔憂養老送終、及百年後的祭拜。

李傳民夫妻無子,養老送終倒不是很擔心,兩口子最愁的還是百年後,無人給他們夫妻披麻戴孝、上墳、祭拜。女兒、外甥是靠不住的,他自己也是當外甥的人,一年到頭會去阿公阿婆墳前拜幾次?

在農村裡,兒子可以繼承田土山林的承包權、及包括房產在內的一切遺產,而女兒只是出嫁時準備一份嫁妝。

小侄子幾次說以後會給兩人養老送終,但那只是孩子話,當不得真作不得數。以前大哥想把二伢過繼給自己,可那隻畜生根本就帶不親,哪有家明有良心?詩梅說得對,帶不親的過房崽,還不如有良心的侄子!以後自己兩公婆就葬在老三旁邊,家明和他的子孫以後上墳掃墓,還會漏了自己兩口子?

李傳民暗嘆一聲,感慨道:「家明啊,親無三代,族有萬年!二伯又沒兒子,賺下來的錢,以後還不是給了外姓人?等我跟你嬸嬸過了世,還能指望外甥來掃墓上墳?

家明,二伯有三間店、一層屋足夠了。三間店給你三姐、滿妹讀書用,一層屋除了自己以後老了住一間外,其餘的給你大姐、二姐妝嫁。」

李家明黯然點頭不語,他知道二伯的意思,送自己一個鋪面、兩間房,就是想讓自己以後給老兩口披麻戴孝、上墳、掃墓。

哎,其實二伯不必如此,自己也會這樣的。

見自己侄子點了頭,李傳民心裡樂開了花,養老送終他們兩口子不擔心,四個女兒都很孝順。可沒有兒子送終、披麻戴孝、端靈牌、上墳掃墓,一直都是他們兩口子的一個心病。如今算是沒了心病,再也不用為這些事發愁了。

「還有件事,那就是房子的粉刷、裝修。鄉上有規定的,做完後必須要粉刷、裝修,不能扔個光框架在那。我問過張主任和李鄉長,最起碼第一層的鋪面和面街的外牆要粉刷,這樣才會好看。」

李家明知道二伯的意思,做屋的人工肯定是叔伯們幫忙不要錢,按這種共用承重牆的建法,七八萬塊錢建這一排房子是勉強夠了,但要加上粉刷、裝修肯定是不夠的。二伯雖然手頭上沒多少錢,但他可以找親戚們借,至多是給點利息,自己這一半可就難辦了,誰敢借上萬塊錢給一個十三歲的伢子啊?要二伯去借他自己的裝修錢都會很吃力,要他再幫自己去借,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除非自己跟父親說實話,讓他寄錢回來。

「沒事,到時候房子做好了,您去幫我貸款就是了。」

「貸款?」

沒錯,李家明可不象他二伯那麼保守,現在銀行貸款利息又不高,好像針對農村的小額貸款,利息只有千分之五六左右吧?若是將房子抵押出去貸款裝修,靠三個店面的租金,支付利息肯定是綽綽有餘的。

「嗯」,李家明拿出鋼筆,隨手在旁邊拿了張報紙,給二伯算起帳來。

李傳民仔細看了一遍報紙上算出來的數字,暗贊小侄子的聰明,自己還要去借什麼錢?自己三個鋪面,一個月的店租至少也有三百塊,足夠付三四萬錢的利息了。有這三四萬塊錢,都夠自己把房子全部粗略粉刷一下,再租出去收房租,何必去借錢欠人情?這年頭的人,可沒什麼房子裝修的概念,將牆壁刷白、電線布整齊點,這就是裝修。

二伯心滿意足了,還憧憬著房子全租出去,一個月多賺幾百塊錢租金,可李家明不滿意。這樣的發財機會,要是不充分利用,簡直是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慷慨的鄉政府!

李家明拿起筆,又重新在報紙上寫寫畫畫,最後小聲道:「二伯,你想過將房子全部抵押出去,用銀行的錢再做幾幢嗎?信用社那幫人,只要送個禮,肯定會願意估高房價,多貸款的!」

雖然這樣共用承重牆建房比常規建能便宜多了,可一幢普通一百二十平方米的三層磚屋造價也要近四萬,一年下來一幢房子光利息就要近三千塊錢,三幢就是八九千塊錢。這可不是光靠房租能承擔得了的,二伯哪敢冒這風險?

「開什麼玩笑?你曉得一個月要付多少利息嗎?萬一以後房租漲不起來,光利息都會拖死人的!」

這樣的發財機會可不好找,李家明費心口舌勸說:「……,看到沒,二伯,我耶耶和大姐的工資,再加上店面出租的租金,付利息足夠了!街上的房子肯定會漲價的,我們等過兩年房子價一高,再賣掉一兩幢,不就連本帶息全賺回來了?」

紙上的數字確實很有誘惑力,可欠親戚帳欠怕了的二伯依然不願意,「那也不行!家明,錢是賺不完了,人要知足。你不要老想著多賺錢,好好讀書才是正道!」

二伯這麼說,李家明只能作罷。自己倔,二伯也不差,他要是拿定了主意,連二嬸都只能罵他是頭牛。要是二伯不同意,自己一個十三歲的伢子,還能去信用社跑路子抵押貸款,還能搞得掂做屋的那些事?

也對,知足者常樂,自己原來以為只能在家門口賺一幢房子,現在能賺幢街上的三個鋪面、兩層房也該知足了。

「就是,我們能賺這麼多還不夠?要是你們幾個都能考上大學,店租又能漲上去,以後即使不賣屋,光收店租都夠你們的學費和生活費嘍」。

「嘿嘿嘿嘿」,李家明撓著頭傻樂起來,要是父親今年回家過年,突然看到家裡多了一排三個店面的磚房子,而且還是在街上的,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別笑了!明天我去鄉上辦手續,土地證(農村建房沒有房產證)上寫你的名字,你自己也最好是到下場。」

「我?」

李家明指著自己的鼻子,見二伯不象是說笑,哭笑不得道:「二伯,你直接寫我耶耶(爸)的名字,我一個十三歲的伢子,要房子幹嘛?要是有人問起,你就說你借錢給我耶耶做的唄。」

二伯見李家明不象是跟自己開玩笑,也狐疑地暗道:這伢子心思沒那麼重?

李家明的心思還真沒那麼重,哪怕是二伯耐心給他說道理,他還是搖頭道:「我不要,二伯,要是房子在我名下,別人會怎麼看我耶耶(爸)?再說了,我和妹妹以後要讀大學、在外工作的,家裡的東西要了也沒什麼用,還不如給我耶耶、後媽養老。

二伯,你也曉得,我耶耶是閒不住的人。以後我和妹妹想讓他們跟我們去城裡生活,十有八九也會住不慣。這幢房子即使他們自己不住,也可以租出去,免得他們缺錢了不好意思向我們張口。」

李傳民默然無語,小侄子的意思他明白,這是在顧著老三的臉面。農村人把臉面看得很重,要是讓人曉得了老三的房子是他兒子做的,臉上就不好看。小侄子幫自己拿下工程,自己賺了錢『借』給老三做屋,那大家就沒什麼閒話好說。

沉默了一陣,李傳民替自己侄子作主了,沉聲道:「家明,這事不能由著你亂來,以後的事誰說得定?要是你後娘不好呢?這樣,最旁邊那個店面和房子放在你耶耶名下,就說是我借錢給他做的,這兩個鋪面放你名下,就說是伯伯和王老闆感謝你的。」

這樣也好,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工程隊的股份是靠不住的,還是多做手準備好,二伯這是老成的想法。

後媽是嫁給父親當老婆,又不是嫁給自己兄妹當母親,要真是後媽對自己兄妹不好,或是她自己有了兒女後偏心,自己還去跟父親告狀?還有,天有不測風雲,萬一自己有個什麼意外,也得給妹妹一個保障,免得她去看後媽的臉色,儘量不要讓父親跟後媽鬧家務。

沉默了一陣,李家明商量道:「二伯,要不這樣。日後若是我沒出什麼意外,你那間鋪面我要;若是我出了什麼意外,你那間我不要,給軍伢哥。他是個有良心的人,也答應過嬸嬸,以後會給你們披麻戴孝的。我的那間鋪面、房子全部給我妹妹,麻煩你跟我母舅、王振國都到場,大家在土地證上註明來。」

好端端的,怎麼能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二伯的臉立即板了起來,沉聲訓斥道:「家明不要亂說話!」

這才是自己二伯嘛,該罵的時候罵,該打的時候打。從過年到現在,一直覺得跟二伯、二嬸有了些疏遠的李家明心裡一暖,卻依然堅持道:「二伯,你說得對,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以後的事誰能說得定?

我耶耶是大人,再怎麼樣也能顧得住自己。文文不同,她膽子小又敏感,萬一以後有個什麼變故,她也有足夠的保障。」

這話越說越不吉利了,可又不得不說是正理,天還有不測風雲呢。

二伯猶豫了一陣,沉聲答應道:「要的,明天王老闆就會來崇鄉,我去找你母舅,大家一起在土地證上立個字據。有個外人在場,以後你後媽也沒什麼閒話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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