犟崽不敗家,這是山里人的老話;『家有賢妻,夫無橫禍』,那是城裡人的看法。

前三十多年當農民,現在當了城裡人的老闆,李傳林對前一句深以為然,後一句並不太以為然。犟崽就不必說了,明伢是天才、有本事,雖然性子倔得離譜,但都是正事倔而且事後證明他是對的。就比如這次的事,自己三兄弟都束手無策,只能忍氣吞聲,他一個毛伢子就是有那個能耐,把柳本球、宋湘生都整得灰頭土臉。

這個世道人吃人的,要是吃了那麼大的虧,都只能忍氣吞聲,日後欺負人的事只會多不會少。這下好了,有了明伢這次兇狠、漂亮的報仇,估計就連曾書記、鍾縣長想拿捏自己,都得掂量掂量後果!人家是當官,手裡有權是不錯,但自己崽會讀書、腦子聰明,日後肯定會有大出息,要是得罪狠了,日後幫老子報仇的話,他們能不能承受得起?

也確實如李傳林所想,可以說從柳本球的分工被調整之後,他這個民營企業老闆的社會地位突然上升。連主動來跟他談企業轉產問題的丁常務都對他客客氣氣,全然不象以前去拜碼頭時,雖然和氣但多少有幾分居高臨下。

轉產?等疑惑的李傳林反應過來後,才曉得自己崽拿什麼當籌碼,逼得縣裡領導出手相助,奪了柳本球的權柄。

這伢子!眼裡還有沒有自己這個耶耶?

應付完了丁常務,心裡很不高興的李傳林連忙開車回家尋崽,見他不在家又準備去公司找他,卻讓老婆叫住了。

要講張象楓這老婆也是個賢妻良母,自從兩人好上之後,李傳林就沒見她耍過小孩子脾氣,總是幫他把所有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哪怕那年她生婉婉遇到了大洪水,也不讓自己陪著,讓自己立即回廠里組織生產,將損失降到了最低。

不過,人無完人,在李傳林眼裡,老婆就一點不好,看似溫婉如水,內里太精明了。當初老滿要開店,屋裡明明有閒錢,可她卻以那是家明的私房錢,誰都不能動為由拒絕了。作為枕邊人的他如何不曉得,那只是一個藉口,因為弟妹拒絕了她入股。

文文的美術老師調到一小來了,老婆就帶著兩個女兒來縣城,讓文文繼續學畫畫,夫妻團圓這是好事,自己又不是沒錢買不起屋。可老婆這一來,在自己耳邊吹的枕頭風,也就多了起來。

那些小事就不提,單上次兼并木器廠的事。她在屋裡說了幾次,縣裡的領導看中的是自己有本事,那就不應該是家俱廠去兼并,而是自己家去收購,親兄弟得明算帳,吃虧也得吃在明處。當然,老夫少妻,大十幾歲的李傳林不能給老婆發火,只能儘量給她講道理、擺事實,幸好她也說過就算並不怎麼堅持。

可這一次明伢有辦法解決竹器生霉、生蟲的問題,還隱瞞著不講,看著廠子苦苦支撐,還幫著他講事?

「傳林,好好跟家明講,莫擺耶耶的架子。他比你更聰明,這樣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想起這一年的苦撐,李傳林這當父親的就有氣,特別是去年那混帳東西還把承萬抬出來退股。這伢子也太有心計了,除了對外人,還把心計用到屋裡人身上了?

「有什麼道理?曉得這一年,我是怎麼撐過來的不?」

「你呀,莫以為家明是毛伢子,他心思重。當初他砍你嫂嫂一刀時,就講過欠誰不欠誰!就連販筍,大狗伢都只占小股,比忠華少得多,你還不曉得他心思重?」

沉默一陣,不想家庭鬧矛盾的李傳林只好在家等著,沒等多久崽跟侄女婿就回來了,兩人有說有笑的,應該是解決了菌棒生產線的問題。

「明伢,今日丁常務代表鍾縣長來尋我,廠子轉產是怎麼回事?」

壞了,這事應該早跟父親通氣的,自己急著報復居然給忘了,李家明連忙陪笑道:「耶耶,姐夫請人把竹子發霉、生蟲的問題解決了。正好碰到了那事,我就讓他先莫講出來,我好去出口惡氣。」

這事可不能實話實說,鄧灝見堂岳父臉色不好,也連忙幫小舅子圓謊。

「三叔,我請華南農大幾個教授解決的,花了半年多時間。」

臉色不太好的李傳林看看這兩人,想起平時這倆人都是實誠孩子,這才心裡舒服多了。也是,林科所那麼多人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明伢一個讀書伢子,哪有辦法解決?還是大學裡的教授有水平,他們能解決才是正常的。

父親問到了這事,李家明也連忙坐下來談這事。

「姐夫,專利的事,你查清楚了嗎?」

妻弟、三叔都不是凡人,鄧灝也連忙坐下來,幫著妻弟在三叔面前遮掩。

「家明,竹製模板的專利是金陵林業大學的,竹地板的專利在台灣人手上,但都已經過了保護時效。我問過律師,我們解決了竹製品生蟲、長霉的問題,都不可能再申請專利。」

這怎麼回事?媽的,肯定又是前世柳本球搞的鬼,在報告上吹了個大牛皮,弄得自己這樣的學生伢子信以為真!

錯怪這小子,李傳林放下最後一絲懷疑,老臉一紅隨即心裡一喜,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苦日子總算是過完了,廠里欠的那三千萬,壓得他這一年多的時間喘不過氣來。

「姐夫,你那邊加上公司里的,能抽出多少資金?」

有錢人不可能把現金放銀行,在商場上混著的鄧灝也一樣,這幾年賺的錢包括小舅子的錢,只要暫時用不上的,都拿去投資不動產了,手頭上哪放太多現金?

「最多四百五十萬,要不我們賣點房產?」

這哪行?北上廣的房子只可能漲,不可能跌。再講了,以前答應過滿妹她們的,等她們考上大學,一人送幢屋。手頭上有四百五十萬現金,再找王振國、昊哥他們融點資,應該差不多夠用,李家明又仔細回想了下『宏達木業』的規模,詢問道:「耶耶,你覺得華叔那廠子,花七百萬現金再加上銀行貸款,買得下來不?」

有了上次的慘痛教訓,李傳林真是怕井繩了,一看兒子這意思,居然還想把鄰縣最大的『宏達木業』吞掉,連忙勸阻道:「明伢,買不得啊!」

「怎麼了?」

「明伢,沒技術門檻的東西,不能亂碰的!」

想起上次的事來,旁邊的二嬸、張象楓也心有餘悸,但她倆相信李家明既然敢做,就肯定會有萬全的做法。上次廠里那麼紅火的生意,他都說退就退,沒有把握還敢去買別人的廠子?

「耶耶,沒有問題的。我們有兩個產品,先生產建築模板,等大家又跟風的時候,轉產竹地板。竹地板跟模板不同,模板是供應國內市場,沒什麼技術要求,只能是賺快錢。地板是走外銷,光一個有害氣體達標,他們都會傷腦筋,何況還有個品牌的問題。」

「明伢,還是慎重點好,你不曉得那些人,想新東西沒本事,跟起風來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再說,廠子轉產沒你想像中那麼容易,還不曉得要買什麼新機器呢。」

當父親的剛勸完,又覺得哪不對,連忙道:「明伢,你跟我講講,模板跟地板怎麼就不一樣呢?兩個東西,不都是要防蟲、防霉嗎?」

走入誤區了,很多事就是一層窗戶紙,只是沒人想著去捅破而已。

「耶耶,木製的建築模板,使用壽命有幾久?」

這是談正事,關係到廠子裡三千萬欠款的大事,鄭重的李傳林不自覺掏出煙盒,抽著煙回憶了一陣當初在王振國手下乾的情況,又對照自己的多年木工經驗,才不確定道:「不一定的,要是天氣好,濕透了的板子能迅速曬乾,應該能得用了年把。要是天氣不好,板子沒辦法曬乾,那就最多只能用半年。

明伢,木製建築模板都是用楊樹板子,那種板子太泡(木質疏鬆),最怕半干半濕。」

李傳林只是在王建國手下干三四個月,對工地的事哪有李家明清楚?

「耶耶,不管哪種情況,都最多用十來次或半年!以前在崇鄉做小學的時候,我兼了王叔叔的會計,一批新的模板拖進去,等完工時全部朽掉了!」

「啊?」

稍一愣神,精明的李傳林欣喜若狂,半年就朽,意味著半年就得買新的!建築模板可不是細木工板,不管是做屋還是修橋,哪個建築工地不要?全國的需求量又有幾大?這生意要是做起來,即使人家跟風,幾年之內都會不愁銷路的!

見平時都愁眉不展的李傳林如此高興,旁邊的二嬸、張象楓連忙問怎麼回事。

「聰明伢子啊!」

笑得合不攏嘴的李傳林揉了揉兒子的腦袋,興奮道:「二嫂,木製建築模板只能用半年,那竹製的就沒必要防蟲、防霉!你不曉得,竹子比木頭便宜得多,而且林業規費也便宜得多,就是加工起來麻煩些。

鄧灝,你也把機器方面的事琢磨透了吧?「

」三叔,早想好了,就是工藝流程沒把握,正想請你指教呢。「

」你這小子還真客氣,走走,我們去廠里!明伢,去開車!「

等三個男人一走,精明且有些小心眼的張象楓,連忙拉著正高興的二嬸、大妹,就著剛才的事講起閒話來。

去年廠子虧損的時候,屋裡幾妯娌都風語冷語,連要強的王紅英都沒給她好臉色,也就二嫂時不時地安慰她、在妯娌們面前替她開脫。

「嫂嫂,主意是家明出的,機器設備是鄧灝搞清楚的,怎麼能虧待他們?就算是家明有股份,他也只占一成多,憑什麼小股東吃虧?」

李家明的二嬸、大姐都是大方慣了的人,二嬸以前把小叔子當兒子養,大姐能把堂弟、堂妹當親弟妹帶。聽了張象楓的話,母女倆都覺得心裡不舒服,一家人怎麼能算得這麼清楚呢?

「三嬸,明伢只投錢沒出力的,我耶耶也一樣。」

「忠華,事不是這樣講的,傳猛哥他們三兄弟,不也只投錢沒出力?」

已經為人妻的李忠華可不是什麼善茬,以前當妹子的時候,就敢跟大嬸對著罵的。只是張象楓待她不錯,又待文文象親生女,她才能忍著心裡的不快講道理。

「三嬸,這樣不行的,叔伯們會鬧矛盾的。」

可張像楓也不是什麼光會講閒話的農村婦女,知道如何去說服人。

「這有什麼?去年廠子虧損的時候,除了二嫂外,哪個嫂嫂不給我甩臉子?親兄弟還明算帳,哪有讓兩個小輩吃虧的道理?錢是他們的,東西是他們琢磨出來的,哦,到了能賺錢的時候,就跟他們沒關係了?」

這,這,倆母女無言以對。要講道理吧,不能講別人沒道理,可這事一聽就覺得心裡不舒服。

「二嫂,我是後娘,也只生婉婉,以後還指望家明給我養老送終。他一個半大伢子,人聰明也會讀書,可有些事他又沒經歷過,哪曉得輕重?就跟販香菇的樣,柳縣長一講只能賺30%毛利,大狗伢、毛伢都找藉口開溜,也就是忠華良善,跟他一起搞。

菩薩保佑,這生意做成了,家明跟忠華也賺了錢,要是沒做成虧了本呢?是不是大狗伢跟毛伢,還會拿冬筍的錢過來補?嫂嫂,你也莫總講自己人自己人,以前傳林欠一屁股帳,小蘭也不是在外頭賺不到錢,更不是沒寄錢回來吧?傳林年年過年都要給人陪笑臉,大家怎麼不伸把手?

要我講啊,親的親不脫,真正象自己人的,也就是我們共一個公公的三家人,連大哥都跟我們隔了一層!」

不得不說,張象楓很會說話,販香菇的事,剛開始連李家明都沒把握一定能賺錢,何況是李忠華?她在深城聽到大狗伢、毛伢退出,氣得直罵他倆不講義氣。何況以前還不止這些事,現在張象楓這麼一撩,她以前對嬸嬸們的不滿又湧上心頭。

一個十二三歲的妹子,跪著到處借錢,真以為那麼容易忘掉?母舅、姨娘是盡了力幫,屋裡的錢全部借了出來,堂兄弟之間也借了遍,其他房頭的母舅們呢?姆媽躺在床上沒辦法去求,紅英嬸嬸也張不了嘴?還不是怕自己屋裡沒錢還,以後拖累娘屋裡的兄弟姐妹們?

比李忠華更沒心眼的二嬸也一樣,她是指望侄子養老送終的人,販香菇的事,確實大狗伢、毛伢都做得過了點,能賺錢的事鑽進來,有風險的事馬上退,這算什麼?就跟去年廠子虧損的事,擴產、讓領導入股,都是大家答應了的事,最後讓老三一個人來受氣。要不是老四幫著講公道事,明伢又拿出四百萬來買那些股份,傳宗還會不依不饒!

再講了,女婿當半子,哪有讓鄧灝出錢又出力,到頭來什麼好處都不沾的道理?鄧灝麵皮薄,大妹又是個沒腦子的人,自己當姆媽的人不爭,以後女婿心裡會怎麼想?

「楓妹,你講的沒錯,親兄弟還要明算帳,何況還是叔侄。這事不能跟以前樣了,得讓家明跟鄧灝作主,不能讓傳林講了算!老三那人我曉得,莫看他在外頭強蠻,實際也是抹不開面子的人,以前就讓大哥吃得死死的。以前的事也就算了,那都是屋裡幾兄弟之間的事,現在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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