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青一直在猶豫。

草原上的冬天即將到來,秦軍雖備有禦寒之物,但征戰起來畢竟麻煩,大雪封路,不利騎兵,對戰馬的消耗也大。

他有心勸眾人撤回居延,守住居延,明年春季再出征也不遲。

諸將和士卒們看到了牛羊,一個個都亢奮起來。

劉珩又道:「你若是謹慎,可留在後陣,某為前驅,互相照應。」

他是主將,但龐青也有一定的決策權。

龐青點了點頭,「你務必小心,我軍威名赫赫,敵人肯定還有後手。」

劉珩大手一揮,「有沒有後手,不打永遠不知道!」

很快,草原上響起悶雷一般的聲音。

由遠及近,由東向西。

青碧色的天地間,秦軍鐵騎仿佛一支黑色長箭,從東浚稽山射向西浚稽山。

無論任何時候,任何形勢,秦軍的士氣永遠高昂。

西浚稽山下的敵軍一片驚惶,人畜互相亂撞,亂作一團。

秦軍還未殺入,便已然崩潰,人、羊、馬一起向西逃竄。

劉珩提著狼牙棒在馬上獰笑,「這等烏合之眾,即便有十萬兵馬又能如何?給我殺!」

其他秦軍的殺心被徹底點燃。

弓弩刀槊向人群中亂刺,被刺中之人很快又被踩成肉泥。

看上去秦軍勢如破竹。

後陣,龐青領五千步軍屯於高坡之上。

禿髮樹機能被他留了下來,兩人一起望著戰場,卻又像是都沒有望著戰場。

「禿髮將軍以為天下將歸大秦乎,將歸司馬氏乎?」戰場一面倒的屠殺,龐青沒有看下去的興趣。

「自然是我大秦!」禿髮樹機能回答滴水不漏,連表情也是滴水不漏。

但龐青身為宣義司司丞,見過太多的爾虞我詐,從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

這麼多年,他也培養了一種驚人的直覺,猶如獵犬般嗅覺靈敏。

秦國不願改為漢姓的人很多,卻從未有人讓龐青覺得如此忌憚。

或者說,龐青天生就看禿髮樹機能不順眼。

「禿髮將軍似乎言不由衷?」龐青臉上澹澹的笑容隱去。

在外人看來,東西之爭還未有定論,中原實力雄厚人物鼎盛,上黨戰敗,讓很多人心中都疑惑起來,尤其是司馬昭大封周邊異族,更是形成一個圍剿秦國的聯盟,有事沒事就來吆喝兩聲。

「屬下句句發自肺腑。」禿髮樹機能雲澹風輕道。

龐青敢這麼問,手上自然捏著東西,他的小本上包羅萬象。

正準備挑明時,戰場上卻風雲驟變。

劉珩、彭護、姜伐野率領一萬五千騎追殺至西浚稽山西側,遠遠只能看到一片黑色如同潮水席捲向西。

但號角聲接地而來,與西北風混在一起,更顯蒼涼。

只見西面草原上奔湧出無數騎兵,仿佛蜂群一般密密麻麻。

狂暴的馬蹄聲仿佛要踏碎大地。

整個草原不再是青黃顏色,而是土褐色,仿佛泥石流滾滾東下。

龐青和禿髮樹機能同時臉色一變,「伏兵!」

龐青想到過會有伏兵,但絕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

草原上還有誰有如此實力?

「漠西置鞬落、羅日律!」龐青沉聲道。

洶湧而來的敵騎泥石流一般無窮無盡,從浚稽山的背面鑽出。

霎時間,劉珩的一萬餘騎兵就被圍住。

還有數萬騎直奔龐青所在的步陣而來。

秦軍的確驍勇,但面對如此之多的敵人,仍舊難免色變。

焚燒草原之策,深深刺激了每一個草原部落。

也促成了他們的聯合。

「龐將軍,事不宜遲,當速退也!」當場就有人被敵軍的氣勢震懾到。

他們這支步軍也是有戰馬的。

禿髮樹機能低著頭,但眼角餘光卻一直盯著龐青。

「難道爾等要拋棄袍澤,拋棄生死與共的兄弟嗎?有再敢言退者,格殺勿論!」龐青冷冷的盯著眾人,最終落在禿髮樹機能臉上,「禿髮將軍,你部我前鋒,堅守陣地,不可後退一步!」

「唯!」禿髮樹機能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前陣劉珩所部非但沒有後退,反而勇往直前,迎面撞了上去,憑藉最前面的五百具裝鐵騎,生生撕開一個缺口。

「來得好!來得好!」劉珩不止脖頸變紅,整張臉都變得血紅。

敵軍三面合圍,原本秦軍被敵人聲勢所懾,但劉珩一往無前,後方步陣巋然不動,「秦」字牙旗在朔風中飄搖,士氣立即被拉了回來。

「殺!」士卒們也跟著劉珩一起瘋狂起來。

在土褐色的泥石流中掀起陣陣血浪。

高坡上,禿髮樹機能欽佩的看著奮勇衝殺的秦軍鐵騎。

不愧是秦王中軍,天下勁旅。

「兄長,龐青已經懷疑我們,不如乘此機會,殺了此人,轉投置鞬落!或者轉投中原,司馬氏必以上賓待我等。」堂弟禿髮務丸以鮮卑語道。

被龐青盯上,就等於被秦王盯上。

禿髮務丸心中驚恐。

禿髮樹機目光閃爍,「不可,置鞬落、羅日律非大秦之敵!司馬氏素來沒有信義,收留我們不過是作鷹犬爪牙,他日還是要被驅趕上戰場,與其效命置鞬落、司馬氏,不如留在大秦,搏取軍功。」

秦國至少還有國法有規矩在,只要遵守法度,按規矩來,就不會被隨意弄死。

而司馬家就另當別論了,祖傳的夷三族技能,名震草原。

他在秦國多年,太了解秦國的強大。

秦國的強大不是這支大軍,而是長安城中秦王!

從駱谷中浴血殺出,十數年轉戰天下,攻取關中滅亡蜀國,如虎狼般窺視天下,這種膽魄雄心令禿髮樹機能傾慕不已。

只要他還在,這個帝國就不會輕易隕落。

禿髮務丸擔憂道:「若龐青報與秦王,我等死無葬身之地!」

「難道你沒看出來,秦王根本不在乎我們的野心?」禿髮樹機能望著遠方青山道。

禿髮務丸一愣,「這是為何?」

禿髮樹機能苦笑道:「以我們現在的實力,就算有野心又能如何?秦王是雄主,若我等立下大功,將來或許會賞給我們一塊容身之地,但若是我等私下謀劃,背叛大秦,只恐天地之大,再無我等容身之地。」

有野心的豈止是禿髮部?

遷入大秦的羌氐胡,總有些野心勃勃之人。

「兄長……」禿髮務丸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

「大秦若能一統天下,我等就死力助之,立下大功,若不能,則必為司馬家所敗,這偌大的雍涼難道沒有一塊容身之地?」禿髮樹機能道。

「但龐青一直盯著我們,只恐他在秦王面前不利我們。」

禿髮樹機能稍稍沉吟後道:「無妨,秦王雖殘暴不仁,但也光明磊落,我等只要不犯軍法、國法,龐青也奈何不了我們!」

「是。」禿髮務丸拱手。

卻忽然驚覺這是漢人的禮儀。

「休要多想,此戰就是你我安身立命的第一戰!」禿髮樹機能挺起長矛,朝向洶湧而來的敵騎,身邊七百餘禿髮精銳也全都視死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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