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靈以東,野蠻之地的沙漠上。

一株巨大的白色喇叭狀植物上,一朵雛菊在風中微微搖曳。

冥蝗白星站在在雛菊旁邊,他手持占星杖,視線低垂,不敢直視眼前的花。

沉默了半晌。

「卡爾馬之後,薩克森也敗了。」

花朵里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你們看來毫無用處,和一百多年前一樣,依舊是幾個廢物。」

白星不敢反駁,只是靜靜侍立。

「或許製造出你們幾個,原本就是一個錯誤。」

花中音溫柔地說著:「你們這些還魂屍,早就該和德涅維一起變成沙子,浪費這麼資源活著,失敗者果然依舊是失敗者。」

「看來失敗者只能製造出失敗者。」

她感嘆了一句:「倒也不怪你們,我本身就是一個失敗者,遷怒於你們,倒是有點可笑了。」

「陛下給了我們足夠的機會,是我們過於自大了。」

白星一臉惶恐:「輕視了五大王國,也小看了現在的人類,導致戰局一直焦灼,甚至出現了局部失利……」

「你以為,我是在說與五國作戰的事?」

花中音嗤笑了一聲:「不論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蟲,對我來說都無關緊要,讓我失望的是,你們至今沒有找到霍納古爾的具體位置。」

白星這才意識到,自己理解出了偏差。

主人對這次的練兵毫無興趣,勝利是必然的,那麼過程就無關緊要,只是看需要付出多少蟲子而已。

但真正的目標,那一頭藏在大海之下的強大敵人,霍納古爾才是弗洛斯陛下一直在關注考量的對象。

猛獸只會以猛獸為對手,哪怕蟲子或許能刺破猛獸皮毛,但從不會被認為是敵人。

「蠍蛉找不到,我不意外,她擅長的不是這方面。」

「讓我失望的是,你。」

白星將身體躬得更低,不敢回話。

「你們五個當中,劍角擁有最優秀的體質,地縛和蟲子的契合度最高,蠍蛉是唯一抓到權能影子的,王冠擁有特殊的血脈,但你,是我花費了最多心血製作出來的。」

雛菊漸漸消失。

下面的白色喇叭狀植物一陣顫抖,外紅內紫的寬大苞片一片片舒展開,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輕女性走了出來。

她有一頭焦糖茶色的長髮,左耳上方一點的位置佩戴了一朵黃色雛菊,讓她顯得更加純真清新。單薄的身體穿著一條罩住身體的白色長袍,她赤足踩在沙地上,地面上肉眼可見長出了綠色嫩芽。

擁有少女鮮活軀體的女人,卻有一雙毫無生機的灰白眼睛,裡面空洞而虛無,沒有任何希望與憐憫,只有屬於死亡的冰冷與殘忍。

「白星,你在做什麼。」

緋蝗一族的主人,弗洛斯那充滿死氣的雙瞳平視前方,沒有任何聚焦。

白星恭恭敬敬跪倒在地,額頭貼在地上滾燙的沙子裡。

「陛下,白星無能。」

弗洛斯靜靜站立:「我給予你最多的自我,讓你統領他們四個,因為你最聰明和忠誠,真正的聰明是明白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陛下,白星有罪。」

他依舊將頭低低地抵在地面。

「你真的知道麼?」

弗洛斯抬起左手,食指輕輕一點,白星猛地一下子被拉扯懸浮到空中,他四肢都被某種力量拉扯開來,保持著一種極度拉伸的狀態。

他雙眼開始一點點腐爛,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一點點融化為粘稠的紫紅色粘液,從眼眶慢慢流淌出來。

白星只是一言不發,忍耐著這懲罰。

「王冠擅自對四公手下動手,你裝作不知道。」

「劍角挑戰四公,你也沒有加以阻止。」

「所謂戰前練兵,也是你,給夠了他們準備的時間,導致陷入焦灼。」

「不作為,即是無能。」

弗洛斯聲音冰冷:「我製作你,是讓你替我做事,而不是和底下人玩弄可笑的權術。」

「任何事,都得為解決霍納古爾讓路。」

她輕聲說道:「這是最後一次。」

白星落地。

他低垂腦袋,任憑臉頰上的粘液繼續往下低落,口中溫順地說:「是,陛下。」

弗洛斯眺望北方遠處:「蠍蛉找到了麼?」

「大體方位已經確定,不過還需要進一步勘查詳細位置。」

「嗯。」

待弗洛斯消失無蹤。

白星這才緩緩站直身體,眼眶裡兩個黑窟窿也朝向北面。

他低聲喃喃:「你們可別讓我失望……」

……

卡爾馬王國以北。

地面上一片褐黃,枯萎的乾草和樹葉已經變成了一地殘渣,泥土裡瀰漫著一股刺鼻惡臭,昆蟲和蛇的殘缺屍體裸露在地面,上面甚至沒有蠅蟲叮咬,四下一片死寂。

周圍原本茂密的樹木也變得乾癟而枯萎,樹葉都掉落了乾淨,只剩下光禿禿的黑褐色樹幹,它們一根根佇立在失去生機的土地上,就像是一座座墓碑。

馬修蹲在地上,用鑷子夾起一隻死去的老鼠。

它渾身蜷縮成一團,就像刺蝟,只是這老鼠是用嘴巴咬破了自己肚皮,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將自己腦袋塞進了自己腹腔里,將死之前似乎在啃食自己內臟。

馬修將它腦袋從肚子裡扯出來,發現它面部已經腐爛了大半,露出裡面的面骨和尖牙。

旁邊的吉賽爾則是戴上手套,進一步檢查了老鼠體內。

「胃裡沒有消化物,臟器萎縮,它死前已經是極度飢餓。附近的土壤已經被全部污染,難有活物,其他動物也大多遷移了。」

馬修站起來,脫下手套和口罩,那縈繞不去的臭氣變得更加濃烈。

他眺望四周。

這裡是隸屬於埃里克郡的尼德蒙城郊外。

埃里克郡三城裡,首府是埃里克城,西面銅堡城產出銅框和錫礦,南面尼德蒙城則是以森林面積大,野獸和藥材多聞名,這裡每年都會產出不少皮革。

然而到了現在,森林已經完全枯萎,變成了一根根乾涸的樹幹,裡面的動物早就逃得一乾二淨,地面上無法生長出花和蘑菇,到處瀰漫著兵蝗粘液留下的臭味。

「土壤里多了一種特殊的腐蝕物質,源頭是兵蝗粘液發生的某種反應,短時間裡難以復原。附近的土地已經沒辦法用作耕地,饑荒已經來了。」

吉賽爾收集了不同泥土和動物骨骸,放入一個個玻璃罐里,帶回莊園實驗。

「這裡已經算是還沒有那麼嚴重的地區。」

巫師奎恩一臉沉重:「我調查了東部行省接壤埃里克郡附近的一些地帶,山丘上的枯枝都很少,大多都已經碎裂,村鎮里只有一些散落的白骨,包括人和牲畜的。」

馬修看向前方不遠處的殘破城牆:「進城。」

「不用進去了。」

頭戴鳥嘴面具的帕梅拉帶著人從大門匆匆出來。

她說:「裡面都是白骨,沒什麼好看的。」

馬修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大步踏入坍塌的牆壁。

城牆已經無法保護這座城市,尼德蒙城裡的房屋倒塌了近一半,剩餘的也都是布滿裂紋和刮痕,街道上隨處可見碎磚碎石,腐爛的木頭,以及白骨。

馬修看到靠近城牆邊,有一大一小兩具人骨,能看出大人臨死前還牢牢抱著懷裡的孩子,似乎想要保護他。但他的顱骨已經被砍斷,身上肋骨也支離破碎,懷裡孩子也被恢復野性的兵蝗啃得肋骨斷開,微微揚起顱骨。

腳下前方是一具手持斧頭的人骨,他下半部骨頭不知道去了哪兒,只留下上半部分,僅有的一隻右臂抓住一根斧頭,臨死前和兵蝗拼過命。

更多的屍骨是破碎的,不連續的,無從判斷形態甚至歸屬的。

這些無聲的骨頭靜靜躺在地上,將死亡的模樣做了一個微小的定格。

冰冷的數字還不會讓馬修有太多情緒,目睹災難現場卻讓他情緒險些控制不住。

「這就是現狀,埃里克郡還剩下埃里克城,很多郡甚至連一座城市都沒留下,連逃難的路線都被封死了。」巫師奎恩抿緊嘴,臉上都是悲痛。

馬修開口:「從今天開始,讓布魯克指揮煉獄軍團在埃里克郡清場,尋找還倖存的難民,將他們安置在埃里克城,遇到任何兵蝗,一律當場處刑。」

莊園能力依舊有限。

但至少在能輻射範圍內,不讓這樣的悲劇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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