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聯歡會的餘興尚未散去,連軋廠又迎來一件大事。

一九九一年元月七日,新任廠長李鐵正式報到。

李鐵曾經在總公司原材料處擔任副處長,對外協調的能力很強,一直以來給人的印象是服從領導、膽大心細,在政策允許的範圍內,最大限度地打擦邊球,是一個讓上級領導又喜愛、又操心的猛將,只是,把這樣一名善於對外協調的幹部放到連軋廠,有點不對口,於是就有一些關於李鐵得罪了人被下放的流言散播出來。

連軋廠對新廠長到任非常重視,在三樓小會議室舉行了一個小的歡迎儀式。

布置會場的時候,寧向東忽然想起,那天在石總工辦公室聽到的關於人事變動方面的電話,原來就是李鐵就職這件事。

李廠長比石總工小了大約七八歲的樣子,穿著一套很貼合的西服,看上去顯得精明幹練。

在宣讀了總公司的任命通知後,石總工代表廠里致歡迎辭:

「同志們:

首先我代表機關全體班子成員對李鐵同志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

「要知道,在目前領導幹部配比緊張,改革形勢飛速發展的大好形勢下,李鐵同志的到來,及時充實了班子的力量,這是總公司領導對我們的關心和支持。」

「李鐵同志曾經在原材料處擔任領導職務,是一位工作經驗豐富,組織能力強,政治覺悟高的實幹型領導人才,相信在今後的工作中,能夠繼續為我們廠的全體同志起到標杆的示範作用,帶領大家埋頭苦幹,再上新的台階!」

掌聲中,李鐵謙虛地擺了擺手:「我這一來,石總工就給我扣了幾頂高帽……」

各處室與會人員就輕聲的笑,似乎被李廠長的幽默打動。

「石總工是我們總公司乃至冶金部首屈一指的專家型、學者型領導,連軋廠從開工到建成,一磚一瓦都飽含著老領導的心血和智慧,俗話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我是兩手空空直接來摘勝利果實,慚愧啊……」

在座各處室領導臉上就流露出理解的表情。

並鋼實行廠長責任制,李鐵就任廠長後,今後誰在連軋廠一言九鼎,不言自明,因此,與會領導都報以十二分的熱情。

「同志們,雖然今天的會議只是見面會,不是彙報會、總結會,但是我有一點想強調一下,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就借著這個機會,直接先把第一把火燒起來!」

李鐵停頓了一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繼續說道:「連軋廠是生產單位,對技術我是門外漢,所以今後凡是涉及到生產、攻堅、質量把關這些關鍵節點,一律向石總工請示,他的意見就代表我的意見!」

「至於我嘛……」

李鐵掃視一眼會場,看到程偉志,笑著指了指:「我要奪了老程的權,你那個管家的帽子以後由我來戴,今後連軋廠的大總管就由我來擔當,全力配合各個生產車間,配合石總工,把產品、銷售、品質搞上去,不辜負總公司的殷切囑託!」

李廠長新年伊始走馬上任,上任後第一次見面會,就旗幟鮮明的亮明了自己的態度,全力支持石總工,生產挂帥不問其他。

參會的各個科處室人員,聽了這番話,心裡都像明鏡一般,有些開始打小算盤的人也暗暗收了心思。

石總工明白,李鐵之所以開門見山,一定是來之前有上級領導專門談過話。

連軋廠作為今年的重點項目,也作為今後並鋼打造特殊鋼生產基地的唯一競爭優勢,容不得半點損失,更容不得管理層把精力浪費在彼此內耗上面,由此可見總公司的決心,也因此,石總工倍感肩頭擔子的沉重。

自從李廠長在見面會發言後,再也沒有在廠里的公開場合露過面,每天,人們見的最多的人,還是石總工忙碌的身影。

第一天發言斬釘截鐵的態度引起很多人心裡的震動,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淡化了下去。

一張一弛,文武之道,緊弛松靜的平衡,是領導藝術。

……

「媽,您認識我們廠的石總工?」

吃過晚飯,寧鑒良去了書房,二姐上中班還沒回來,客廳里只剩下寧向東娘倆,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八卦之火,忍不住問道。

「哪個石總工?」正在看電視的霍敏芝猛地轉過頭。

反應好強烈……

「石宗勤,前幾天他把我叫到辦公室聊了很久。」寧向東輕描淡寫的說道。

「石……石宗勤?!」老媽幾乎要站起來:「他跟你聊什麼了?」

好強大的氣場!寧向東偷偷看了一眼房門,測算了百米加速竄出去幾秒能到門口,才說道:「他說年輕的時候跟你一起去過內蒙古包頭……」

先拋出一個小話題探探虛實,霍敏芝眼睛裡已經現出張煌的神色:「還……還說什麼了?」

果然是老革命啊,寧向東心裡點贊,再次確認了從自己這裡到門口的路徑。

怎麼還有把椅子擋在逃生通道?寧向東不動聲色的用腳把椅子撥到一旁。

「還說,晚上跟你一起吹口琴,唱歌跳舞……」

霍敏芝騰的站起,只一閃就到了寧向東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低聲說道:「等會再說!跟我到廚房去!」說完小心的看了眼寧教授的書房。

寧鑒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在研究象棋譜,不時伸出手指在空中虛劃,看樣子推演已經到了關鍵之處,勝敗在此一舉。

「還說什麼了?」進了廚房,霍敏芝死死盯著寧向東,緊張的問。

「沒了……」

「沒了?」

「沒了。」

「就這些?」

「對呀。」寧向東疑惑地問:「媽你緊張什麼?」

霍敏芝心裡長出了一口氣:「我哪裡緊張了。」

「那你幹嘛莫名其妙把我拽進廚房?」

「哦,那什麼,我是說你一個月就掙那麼點錢,還給我跟你爸買衣服,兩個月工資沒了吧?」霍敏芝掩飾著攏了一下頭髮。

「我去找老丁下棋了。」寧教授突然從書房走了出來:「咦?你們兩個躲在這裡搞什麼?」

看到老伴和兒子在廚房鬼鬼祟祟,老寧奇怪地問道。

「沒什麼,爸。」

寧教授狐疑的看看老伴,霍敏芝連忙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宋鑒良搖搖頭,轉身離開,去丁啟章家下棋去了。

這倆老頭水平差不多,能玩到一塊兒,下了整整一夏天還不過癮,天氣冷了乾脆轉戰到家裡繼續。

寧向東和老媽回到客廳坐下。

把電視機調到靜音,霍敏芝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這話說起來就長了,他老婆我也認識,當年他們結婚的時候,我還吃過喜糖的……」

「石宗勤喜歡文藝,一天到晚就知道拿個口琴吹呀吹,他老婆就是這麼被他追到的,不過他老婆成分也不好。」

「為什麼是『也』?」寧向東奇怪的問道:「我知道你也成分不好……」

看著兒子徵詢的眼睛,霍敏芝心裡忽然有點亂。

老頭子出門了,眼下危機盡去,心裡埋藏的暴脾氣又開始蠢蠢欲動,於是沖兒子瞪一眼:「問那麼多幹什麼?有機會我再好好跟你說!」

「現在不就是機會嗎?媽,我爸剛走,一時半會肯定不回來,看那架勢,剛研究出個新招來。」

「我現在沒心情!」霍敏芝不耐煩地揮揮手:「等再有時間吧,媽跟你好好說說。」

「那我再問一句,行不行?」寧向東小心的說道。

「問!」霍敏芝的小宇宙快要爆發了。

「我爸是不是我親爸?」

「滾!」

寧向東順著逃生路線滾出家門,堪堪躲過小宇宙爆發的災難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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