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縮了縮脖子,欲哭無淚:「爹啊,我才是您親兒子啊!」

話是這麼說,但他心裡此刻卻安心了許多。

看來,老朱還是疼孫子的,只不過不是疼他大哥家的那孫子,是疼的他的孫子。

也難怪,就朱允炆乾的那些好事,已經徹底的讓老朱寒心了。

當老朱放下了對懿文太子一脈的執念後,他的目光也隨即轉移到了朱棣的身上……儘管朱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雖然他不是什麼好人,但他是一個好皇帝。

他這個好,不是像朱允炆一樣搞什麼「復周之禮」,用國家的錢分給老百姓,免費發放米肉絮帛。建文帝在位期間搞得政策不能說是錯的,但這都是虛的。

等於是把國家的錢發給了百姓,把洪武朝的家底給灑了出去,將老朱的功績轉移到了他自己的身上,並沒有什麼實際的功績。

至於考察官吏,令侍郎暴昭、夏原吉等二十四人充採訪使,分巡天下……建文帝的這條政策,從表明理解,似乎有點作用,但實際上效果卻是用在了盯著藩王身上。

委婉些說,建文帝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但想要強國,需要的不是理想主義者,而是實幹主義者。

而朱高燨和朱棣,就是典型的實幹主義者。

他們所做的,都是實打實的千秋功業。無論是朱高燨東征開拓三省,南徵收復安南,改革稅制,設立督稅院、文武院。還是朱棣北征打壓漠北勢力,修撰永樂大典,打造鄭和水師,這都是從根本上讓明帝國往高處攀登。

督稅院搞錢,文武院養人,對外戰爭搞地,永樂大帝搞文化。

明帝國在父子二人的合作下,迎來了一個巔峰,這個巔峰仍在不斷的提升,這是真正的盛世。

永樂盛世。

老朱可以憎惡朱棣謀權篡位,但他得承認,朱棣並未辜負他的帝國。

……

楊榮面色煞白的走出了武院,失魂落魄,神態慌張。

早已在門外等待的夏原吉看到這一幕,上前攔住了對方,納悶兒的問道:「楊閣老,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榮被攔下後一臉迷茫:「什麼什麼意思?」

夏原吉反問道:「不是說好的,讓你去武院裡問問殿下,看太子爺能否來文院充任院長嗎,你問了沒?」

「問了。」

「太子爺怎麼說?」

「太子爺答應了。」

夏原吉狐疑的問道:「他都答應了,那為何伱還這麼不對勁?」

楊榮撓了撓頭:「有嗎?」

他渾然不覺,自己就差在臉上寫個「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換誰見了楊榮,都會覺得這兄弟怕不是殺了人或者是搶了銀號吧。

夏原吉追問道:「你在裡面遇見什麼事了?」

楊榮連忙擺手:「沒什麼。」

他哪兒能告訴夏老尚書,自己在裡面碰見皇帝陛下給太子爺跪了。

這事要是從他的嘴裡傳出去,何止是官職不保,那得是小命不保啊!

夏原吉捋了捋鬍鬚:「那行,我就不問了。」

他有種感覺,要是自己追問下去……

不只是楊榮要出事,他自己也得出事。

……

朱高燨再度睜開了雙眼,卻看到老爺子仍跪在自己面前。

他猶豫了一下,問道:「爹,要不您換個地方跪,這邊地上全是土。」

朱棣意識到老朱可能走了,起身給小朱後腦勺來了一巴掌,罵罵咧咧:「你他娘的小癟犢子,請神是吧,找老朱來跟你爹我對著干,還能再損點兒嗎?」

朱高燨挨了一巴掌後並沒有急,平靜的沉吟道:「要不……我再爺爺跟您嘮會兒?」

剛剛站起身來的朱棣聞言差點又跪下去:「可別!他老人家已經入土為安了,你說你這個當孫子的不得體諒一下長輩嗎?」

「剛才是爹的不是,爹給你道歉,你就千萬別再麻煩你爺爺了。」

老朱剛才差點沒給他嚇死,做了虧心事的朱棣,恨不得用腳趾在地上摳出來個三室一廳鑽進去。

這也忒嚇人了!

誰能想到小朱還藏著一手「請神」呢!

讓老朱在天上安息不好嗎,怎麼還給人請到凡間了呢?

朱高燨見老爹認錯態度良好,方才微微頷首:「爹,這就你的不是了,若非是您成天嚇唬兒子,我也不至於把爺爺請出來。」

朱棣怒道:「我天天嚇唬你?小子,說話能有點良心不,咱倆是誰成天嚇唬誰啊!」

「行,你跟我爺爺解釋吧。」

「爹錯了。」

朱棣的態度立馬來了個一百八十里大反轉,誠懇的向小朱道歉。

無他,唯心虛爾。

面對老朱時,他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別管他是什麼永樂大帝,在親爹面前讓跪著就得跪著。

……

回到乾清宮的朱棣,躺在了榻上,長舒了一口氣。

這一次,他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今日見到老朱,本以為老朱會直接提刀取他狗命,未曾想到,老朱只是表面裝作動怒,罵了兩句。

正所謂知子莫如父,知父亦莫如子也,朱棣太了解朱元璋的性情了。老朱看似喊的凶,實際上這恰恰說明,老朱已經原諒了他。

如果老朱真動了殺心,那他應該是不動聲色的潛伏下來,坐待時機,等積攢夠了足夠的能量,再將朱棣從天空墜落谷底,奪走他的一切,殺人誅心。

朱棣輕閉雙目,嘴角帶著會心的笑意。

今日,他已除去心魔。

他再也不會夢見,夢中老朱提著四十尺大砍刀追殺他。

……

腦海世界裡,朱高燨謹慎的向老朱詢問:「爺爺,您原諒我爹了?」

朱元璋冷哼一聲,道:「不然還能怎樣,咱還能造他的反不成?」

朱高燨摸了摸下巴:「也不是不可以……」

倘若老朱要造反,肯定是用的他的身體。也就是說假如老朱造了反,最終受益人寫的是「朱高燨」這個名字。

不勞而獲,豈不美哉?

朱元璋沉默片刻,感慨道:「你們這一家人還真是父辭子笑啊。」

朱高燨正色道:「爺爺千萬莫要這麼說,北京城何人不知何人不曉,我朱小四是出了名的大孝子。」

朱元璋深表認同:「是也,你偷摸的在遼東調了兩個衛到山海關換防,又將自己的心腹調為北平九門守將,買通了從東北到北京這一路的衛所……」

遷都順天才多久,朱高燨就已經把自己的後手安排的明明白白。隨時都可以跑路到他的東北老巢,率領東北數十萬大軍揭竿而起。

朱高燨不動聲色的說道:「我身為大明的監國太子,有權調動全國上下軍政事務,這常規的軍士調動,很合理吧?」

朱元璋笑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比你爹更有本事,也比你爹更狠,做事更絕。」

他的太子朱標,更像是大秦的長子扶蘇。

倘若朱元璋下詔讓朱標自盡,朱標會毫不猶豫的持刀自刎。

倘若朱棣下詔讓朱高燨自盡,朱高燨會毫不猶豫的率兵造反,攻入京城,逼迫朱棣持刀自刎。

……

文院第一期的學員從全國各地集結,在十月底終於抵達了北京的學院前。

與武院如出一轍的是,文院的建築同樣帶著濃郁的肅殺之氣。

正門上懸皇帝御筆親書的「文院」金字,兩側懸掛對聯。

上聯:爾俸爾祿,民脂民膏。

下聯: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這副對聯在大明官場上,幾乎每個官員都稱上是耳熟能詳,並不覺得稀奇。畢竟說出來是一回事,而能否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但這副對聯令人注意的地方在於,其書為狂草,行雲流水,宛如蒼龍,橫豎間仿佛有龍爪撕裂,奔雷滾動。

「好字!」

山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周璟不由讚嘆道,「這書法功底,在狂草一道,已有王右軍之功底。」

「是啊,本朝竟有如此書聖,讓老夫看看署名是誰……」

同在山西布政使司的右布政使張春仔細打量,念道:「永樂十五年,太子朱高燨題……冒犯了冒犯了。」

他連忙閉上了嘴,自己剛才將太子名諱脫口而出,已是大不敬之罪。

「無妨,太子爺心胸寬廣,不會計較此間小事的。」

文院第一期學員里,有一年輕人走了出來。

這人看上去應該也二十歲左右,但身著紅衣官袍,胸前繡錦雞,顯然是一位二品大員,沒人敢將其小覷。如此年輕的二品官員,放眼大明,也就只有那蘇家兄弟了。

張春連忙作揖道:「蘇總憲,幸會,在下山西布政使司張春,久仰大名。」

布政使是從二品,而總憲,也就是左都御史,乃是正二品。不過兩人並不在一個體制內,因此無需稱下官。

蘇武含笑作揖回敬:「張大人,久仰。」

張春道:「蘇總憲年少有為,十八歲任布政使,聞所聞問,下次見面,怕是要尊稱一聲蘇相了。」

蘇武擺手道:「中書省早已撤銷,日後也再無相國二字可言,我蘇某無甚本事,只是幸得太子爺提攜,才有今日二品官位,慚愧慚愧。」

「蘇總憲太謙遜了,我聽聞太子爺原本是想讓您擔任文院的教育官,只是後來夏老尚書上奏,請太子爺兼任院長,教育官由楊閣老擔任,這才使得您成了學員,如此說來,我等都應該向蘇總憲學習才是……」

蘇武忽然抬手打斷,眼睛微眯:「這些話,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他作為東宮心腹,鞏固之臣,自然是知道文院內幕的。

但張春又是從哪兒聽來的?

文院官員的一系列安排,是機密中的機密,最開始只有朱高燨、楊榮、夏原吉、蘇武,以及皇帝陛下,共五個人知道。後來這份文員官員的名單經過推敲,又有幾人知道內幕,但知曉此事的人絕對不超過雙手之數,皆為京中要員。

可偏偏張春這個山西的外省官員,仿佛對此機要之事能說的一清二楚,仿佛早就知道了裡面的門門道道。

他是從哪兒聽來的?

張春微微一笑,道:「張某出身翰林,在京中交友甚廣,因此耳朵也能聽見更多的風聲。張某一直對太子爺素有敬仰之情,只是苦於沒門牙子難以入宮求見,早就聽聞蘇總憲與太子爺關係甚好,不知總憲大人可否為張某引薦一二,好讓張某日後能更好的為太子爺效力,也讓自己多進步一二。」

蘇武微微一笑:「好說,好說。」

他向一邊揮了揮手,道,「于謙,快來拜見一下張大人。」

聽聞蘇武之聲,人群中有一青袍官員回過頭來,在一眾紅衣官袍中,他是唯一一位著青袍的。

紅衣官袍,為一至四品的官員。

青衣官袍,為五至七品的官員。

至於八、九品的官員,著綠袍。未入流雜職官,袍、笏、帶與八品以下同。

文院第一期的學員,都是兩京及各省要員,最次的也得是四品的左右參議,這著青袍的,如鶴立雞群,引人注目。

于謙走了過來,對蘇武象徵性的拱了拱手,脖頸上揚,一個穿青袍的對穿紅袍的如此,可見他是何等的狂傲。

蘇武對於謙頗為了解,知道此子除了殿下誰都不服,已經習以為常了。

「蘇總憲,這位是?」張春有些疑惑。

「左春坊司儀郎,于謙。」蘇武道。

張春恍然大悟,左春坊司儀郎,東宮屬官,原來是太子身邊的人,難怪。

能以六品官位來文院進修,與各省要員平起平坐,又怎麼可能是個沒後台的人?

蘇武笑道:「這于謙有兩項本領,一項是擅長吟詩作對,另一項是識人看命,今日恰巧,不如就讓于謙給張大人看看相?」

張春大笑,旋即看向了于謙:「於小友,不知可否勞駕,為老夫看上一看?」

于謙瞥了他一眼,道:「可以。」

如此輕飄飄的態度,使得張春心中頗為不悅,心中尋思:『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六品官員,竟敢對老夫如此不敬,實在是不懂為官之道。』

但一想到對方是太子的人,他又將心中的不悅壓了下去。

于謙看了又看,淡淡的說道:「閣下雙眼無神,左耳破相,印堂凹陷,地閣短小,眉稜骨突且年壽暴筋,種種跡象都表明,閣下近日有血光之災,難逃一劫。我奉勸閣下,還是速速打道回府,訂做一副好棺材,為自己圖謀後事吧。」

張春尬在了原地,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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