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拉,蘇芬邊境上一個規模不大的小村落,地處芬蘭境內,距離邊境線不到20公里。

兩個月前,就在戰爭即將爆發的時候,芬蘭人採取了堅壁清野的政策,薩拉村的村民被疏散,村落里所有能夠運走的東西,都被運走了,而那些運不走的,則被一場大火燒了個乾淨。

由於芬蘭人的房子幾乎都是木質結構的,因此,如今的薩拉村幾乎被燒成了一片白地,唯一還豎立著的一棟房子,就是村鎮東側一棟位於小山崗上的風車磨坊。整個磨坊完全是岩石壘砌起來的,很堅實,因此,也扛住了那場大火的洗禮。

自從蘇軍大規模挺進芬蘭之後,負責中路主攻的第9集團軍,就把總部設在了這個幾乎一無所有的薩拉村,而在正前方的凱米耶爾維方向上,集團軍下屬的122師正在向波的尼亞灣方向推進。

臨近入夜時分,從中午開始吹拂的西北風不僅沒有減弱,反倒變得更猛烈了,一盆清水放在室外,只消不到十分鐘就會凍成一個大冰坨,這樣的天氣對於持續作戰的蘇軍部隊來說,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儘管點著爐火,可空曠且四面透風的風車磨坊里仍舊冷得像是個冰窖,在磨坊通往樓上的階梯邊,那張用原木臨時釘起來的大桌邊上,一個身材不算高大,但卻能給人一種魁梧感的中年人,正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兒。

中年人穿著蘇軍的軍服,看肩章應該是個少將,他濃眉緊縮,兩隻眼睛緊緊盯著桌上那份皺皺巴巴的地圖,臉上的表情寫滿了猶豫和擔憂。

中年人名叫瓦西里,全名是瓦西里・伊萬諾維奇・崔可夫,作為伏羅希洛夫元帥素來看重的愛將,他三個月前才從白俄羅斯調任列寧格勒,出任第9集團軍司令員,目的就是為了指揮這一場戰爭的局部戰事。

與軍區、莫斯科部分將領樂觀的看法不盡相同,崔可夫並不認為芬蘭人的軍事力量脆弱可欺,至少,他們不會真像土雞瓦狗一樣,輕輕一觸便分崩離析。可即便如此,他也從未想過這場戰爭竟然會打成這樣,更沒有想過,自己需要面對如此被動的局面。

整個第9集團軍下屬的作戰序列中,兩大主力便是122師與163師,在戰場布置上,122師負責主攻凱米耶爾維方向,在它的正面,是芬蘭第5集團軍的主力。而163師的主攻方向則是奧盧,其正面在最初的時候,並沒有太強大的阻擊力量。

就是這樣的戰爭發起狀態,兩個月後,兩個師卻交了一份令人恨不得要殺人的悲催答卷:122師損兵折將,戰線推進不到25公里,現在更是連發動進攻的能力都沒有了,只能龜縮起來打防禦戰。163師更悽慘,整個師都被芬蘭人在蘇奧穆薩爾米外圍地區分割包圍了,從兩周前開始,該師就在持續求援,而到了一周之前,他們的通訊都中斷了。集團軍指揮部現在都不知道他們在哪裡,甚至連他們是不是還存在都說不準。

沒錯,崔可夫的手裡的確還有一部分預備隊,但這支預備隊他不敢動用,畢竟目前的戰局很被動,他必須保證在戰局進一步惡化的時候,他還有後續兵力可以投入。

幸好的是,伏羅希洛夫元帥還沒有拋棄他,緊急從基輔方向調過來的第44師在關鍵時候加入了戰鬥,他們的任務就是挺進到蘇奧穆薩米爾地區,與陷入困境的163師匯合。

第44師可以算的上是個精銳師,它身上背著「基輔榮譽師」的稱號,是個地地道道的精銳摩托化步兵師,但說句老實話,崔可夫並不看好這個師的前景。這其中原因很複雜,而最主要的一點,就是這個師並不歸由他統帥,同時,師長維諾格拉多夫又是個跋扈的人,第9集團軍總部的命令根本指揮不動他。

後續發生的一切,顯然也證明了崔可夫的這一猜測。三天前,44師在距離蘇奧穆薩爾米六英里處的庫伊瓦斯-庫奧馬斯地狹遭遇芬蘭軍的狙擊,整個部隊的推進就此停滯。昨天,維諾格拉多夫發來軍情,聲稱44師遭到大股芬蘭軍的阻擊、襲擾,他認為自己正面的肯定是芬蘭軍的第4集團軍主力,因此,決定將部隊後撤到豪基拉鎮,並在那裡轉入防禦。

別說44師不歸由自己指揮,即便是歸由自己指揮,崔可夫也不能否決維諾格拉多夫的要求,因為目前的戰局很混亂,總部根本就摸不清芬蘭人的具體部署,與163師之間的聯繫也早就中斷了,總部也不清楚他們是否還存在,因此,出於穩妥的考慮,44師轉入防禦態勢,並非是什麼錯誤的決策。

自己成了瞎子和聾子,部隊的損失又過於慘重,崔可夫也想不出什麼絕妙的辦法來改變這種糟糕的局面了。

視線離開桌上的地圖,崔可夫的目光落在了旁邊一份剛剛印刷出來的小軍報上。

這種所謂的軍報,實際上就是一張傳單,是那些不招人待見的軍事委員們弄出來的,而這份傳單的製造者,則是總部的師級軍事委員德米特里上校。

在崔可夫的眼裡,這位德米特里上校就是個臭蟲,四年前,這傢伙還在白俄羅斯特別軍區,是隸屬於第十一集團軍的一個中尉。就在1936年的8月份,這傢伙舉報了第十一集團軍中的一個「潛伏起來的社會革命黨的危害分子團伙」,並由此走上了飛黃騰達之路。也正因為他的檢舉,第十一集團軍遭受了一場近乎徹底的清洗,62名中高級指揮官被清理一空。

類似這樣的臭蟲,崔可夫看不上眼,但也不敢招惹,因此,這傢伙提出的「樹立英雄榜樣,以鼓舞士氣」的提議,崔可夫表示絕對贊成,於是,這份傳單般的小報就誕生了,並在短短兩天時間內,傳發到了包括第14、8、9、15等若干個隸屬於列寧格勒軍區的集團軍內。

實際上,對於德米特里上校所宣傳的那個「英雄」,崔可夫是持有懷疑態度的,儘管那傢伙「繳獲」了芬蘭狙擊手馬蒂・萊維斯托的武器,可他卻說不清楚殺死目標的具體過程。不僅如此,他提供的那一套說辭里,也存在著諸多的漏洞。

不過,對於這些懷疑,崔可夫沒打算說出來,一方面是因為他不願意得罪德米特里上校那個小人,另一方面,則是他的部隊的確需要鼓舞一下士氣,而一個英雄的出現,顯然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宣傳單上配有那個傢伙的黑白照片,他披著芬蘭軍人的白色披風,手裡舉著一支98k步槍,整個人看上去倒是頗有幾分英姿,至於說圖片下方配發的文字,則像是在講述一個傳奇故事。

撇撇嘴,崔可夫伸手將宣傳單拿過來,雙手一搓就把它揉成了一團,遠遠地投進爐火里。

「嗚咣當,咣當.」

噴著黑煙的火車衝破晨曦,飛快駛過橫跨涅瓦河的鋼鐵大橋。

在靠近車頭的四號包車車廂里,德米特里上校對著牆壁上掛著的一面鏡子,吹著口哨,不緊不慢的整理著軍裝的衣領。

鮑里斯敲門進來的時候,這位上校正拿著一把梳子整理頭髮,儘管到列寧格勒還需要兩個小時,可是他已經開始整理儀容了,他要用最飽滿的精神狀態,去面對軍區的領導們。

「嘿,我的鮑連卡,昨晚睡的怎麼樣?」看到鮑里斯走進門來,德米特里撫摸著頭髮,笑著問道。

「很不錯,德米特里・米哈伊羅維奇上校同志,」儘管德米特里喊著他的暱稱,顯得很親近,可鮑里斯還是用了恭敬的稱謂,這樣才能顯示他很懂的分寸。

沒成想,聽了鮑里斯的回答,德米特里的笑臉瞬間便沉了下去,他轉過頭,漠然看了鮑里斯一眼,說道:「我的鮑里斯・阿爾希波維奇大尉同志,在這個糟糕的時候,你怎麼能睡的很不錯呢?」

「哦,不是,德米特里・米哈伊羅維奇上校同志,」鮑里斯立刻意識到自己哪裡錯了,他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車上的條件很不錯,但我睡得並不好,作為抗擊芬蘭納粹的一名蘇維埃戰士,我迫切希望重新回到戰鬥第一線去。你要知道,我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

「好啦,好啦,」笑容重新出現在德米特里上校的臉上,他滿意的打斷鮑里斯,用手中的梳子朝他指了指,笑道,「你的這種想法是好的,它充分體現出了一名英雄所必須具備的革命獻身精神與澎湃的求戰慾望。你必須時刻記住,你是一名英雄,你必須用英雄的標準來要求自己,用英雄的思維來考慮問題,用英雄的言行來感動別人。」

「我會記住的,德米特里・米哈伊羅維奇上校同志,」鮑里斯用力點頭,附和道。

「非常好,」德米特里上校揮揮手,滿意的點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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