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像機從車停下之前就開始拍攝了。

節目組要拍攝的是「生活中真實的一面」,實際上他們當然是來之前就跟容遠打過電話,不過為了「真實性」,來者提前說明不要到門外迎接,就像平時一樣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同樣理所當然的,他們在拍攝這種節目的時候沒有人會真的就像獨自在家一樣表現,該整理的整理,該化妝的化妝,該表演的表演,除非演技假的不忍直視,否則一般都會相互容忍。

鏡頭中,特意給了外表破敗的倉庫正面一個特寫,想不到高考狀元就住在地方,蔣姿忍不住露出十分真實的愕然表情。停車之前她就跟王浩君再三確認過,此時去敲門的時候,神情還帶著幾分複雜。

門「吱呀――」一聲,很快就被打開了,門外的陽光隨著門扉的開啟而投進屋內,也逐漸照射在開門的人身上。

容遠抬眼淡淡一掃,過了一兩秒,才露出一個十分淺淡的笑容,淺色的眼瞳中卻沒有笑意,只有種不易察覺的疏離。

蔣姿氣一短,一瞬間有種被屈尊紆貴地俯視的感覺,甚至忘了自己該說什麼。

好在這種感覺只有一瞬,容遠很快就加深了自己的笑意,使它變得更明顯一些,也顯得不那麼咄咄逼人――其實有時候他也弄不清怎麼回事,自己既沒有打罵也沒有發火,周圍的人偏偏就一副噤若寒蟬的樣子,有時候周圓做錯了實驗被他看一眼就好像被欺負慘了一樣掉眼淚珠子,叫容遠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好在他忽然想起來面前的人是輿論喉舌的掌控者,也是他們的棉花糖能否成功打響第一炮的關鍵人物,及時收斂了表情,讓自己顯得更熱情一些,這總不會錯。

蔣姿完全感受不到容遠的熱情,比起她以前接觸的那些採訪者,容遠簡直冷漠得可怕。好在之前王浩君的陳述還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在她心裡已經種下了這孩子比較孤僻的種子,也建立了比較良好的初步印象,這才使得蔣姿此時心中還是對容遠抱著極大的善意。

相互過流程一樣自我介紹了一下並說明來訪目的,兩人握了握手。蔣姿注意到,容遠的手指修長、乾燥、微涼,握手的過程一觸即分,並沒有刻意延長時間來傳達熱情或者占便宜。最特別的是,他的手上乾乾淨淨的,什麼也沒有。要知道,高中三年下來,因為長時間握筆進行大量的書寫,很多學生的拇指、食指、中指和掌緣處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摩擦產生的繭子,那在今後也許要用數年的時間才能慢慢消除。

沒有繭子,那就說明書寫量比一般的學生要少很多。

心中電光般轉過這個念頭,蔣姿把這個發現記在自己心裡,在回去整理訪談內容的時候可以根據需要決定要不要把這一點加進去。然後他們一起走進了大門。

就像所有第一次到這裡來的人一樣,蔣姿第一眼就被靠牆的書架吸引了注意力,朱唇微啟,露出一個有點可愛的驚訝表情。

攝像師也呆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敬業地把鏡頭從容遠和蔣姿的身上挪開,給書架一個十幾秒鐘的全景掃描和特寫。

此時的書架比周圓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更加壯觀,還增添了很多外國出版的原文書。容遠看書的速度很快,平均每天閱讀2.3本,一年過去,這個房間所有的空閒空間中幾乎都添上了各種長短不一的隔板,上面滿滿當當地擺著各種書籍,有種所有牆壁都是用書砌成的感覺,好像再往上面加一張紙整個房間都會塌下來。各種顏色的書脊,各種國家的文字,以一種擁擠卻並不雜亂的方式排列著,有種奇特的美感。

「太驚訝了,我還以為我到了圖書館。」蔣姿忍不住問:「這些書你都看過嗎?」

容遠沒有回答,示意她隨便抽一本看看。

蔣姿將信將疑的隨手從最近的書架上挑了一本新近出版的天文學著作,握在手裡她就感覺不對,新書和舊書之間的質感有明顯的差別,她手裡的這本書嶄新的就像是剛剛才拆掉塑料封皮一樣。她在心中微哂容遠用這一架子新書來顯示好學的行徑,決定回去剪輯的時候就把這一段剪掉,只保留書架的鏡頭就可以,然後隨意地翻開書頁。

然後蔣姿愣住了。

她把書快速地從頭翻到尾,又從尾翻到頭,最後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看容遠,然後才把書攤在桌子上,快步走向書架。

蔣姿就像是想要證明什麼一樣,從最上方到最底層,從糖文書到外文原版書,從天文學到生物學,最後,二十幾本不同學科、不同書架上隨意挑選的書籍攤開放在桌子上,任何一本書中,她隨手翻開的頁面上都有容遠寫下的注釋和心得。

此時再看那依然顯得滿滿當當、毫無縫隙的書架,上面的所有書籍在蔣姿眼中已經有了不同的意義。她再度看向容遠時,臉上的笑容和欽佩都顯得真實了許多。

「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你讓我們又重新理解了這詩句的含義。」蔣姿由衷地說,完全推翻了之前認為對面的少年『雖然聰明但並沒有下苦功去學習』的印象,然後終於進入正題,道:「看到這些書,我想我明白了為什麼糖國第一個滿分狀元是你而不是別人。你在知道成績以後是什麼樣的心情?」

容遠說:「有點驚訝吧。能得滿分,還是有很多運氣的成分。」

別的不說,容遠現在可稱得上過目不忘,對各種知識點的記憶絕不會出現任何偏差,高中程度的數理化也沒有任何難度可言。但作文一向是他拿不准分數的項目,有時候很高,有時候就非常低,如果文章本身要求抒情,他的成績大多數時候都非常慘澹,有時還會得到「堆砌辭藻」、「不知所謂」、「缺乏真情實感」之類的評價,典型的反面教材。

考試的時候他一反常態,乾脆用純古文的方式寫了一篇激烈昂揚的議論文,用詞華麗至極,論證嚴密深刻,中間夾雜著大量的古詩句(感謝他的記憶力)和自己根據平仄韻律填出來的幾句詩詞(再感謝他平時的大量知識儲備和隨時從記憶庫中提取的思維活躍能力),寫完以後容遠也自覺成績不會太低,但沒想到居然是滿分的成績,這可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蔣姿聽出他話里隱藏的驕傲,戲謔笑問道:「滿分有運氣的成分……那這麼說,『狀元』這個頭銜並不覺得意外,是嗎?」

容遠並沒有想她所想得那樣謙虛,他點點頭,理所當然地說:「嗯,對。」

――這兩個簡單的字就充分說明了他為什麼從小到大只有一個朋友的本質原因。

蔣姿一時啞然,後面的問題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了。她低頭看了一眼提詞卡,跳過了「成為狀元有什麼壓力」、「心情有什麼轉變」之類的問題,乾笑兩聲道:「看來容遠同學真的對自己非常有信心。那麼在學習方法和提高學習效率上,你有什麼經驗可以介紹給以後的師弟師妹們嗎?」

這個普通的問題卻讓容遠微微有些困擾,他皺了皺眉,斟酌著該怎麼回答。

學習方法?學習效率?那都是什麼?容遠覺得自己也沒有用什麼特別的方法,只是看看書,做做題,高中的內容本來就很簡單,看書的時候就都明白了,做題他享受的只是解決問題的成就感和愉悅感,從來都不是通過這種方式來鍛鍊自己去掌握已經完全掌握的知識。

與其問他有什麼學習方法可以介紹,他其實更想問,這麼簡單的東西,你們到底為什麼還需要特意去找一種死板的方式去學習?不是看看就會了嗎?

不過就算容遠不理解別人的煩惱所在,他也知道這句話真的說出來那就是一個無差別的世界級……至少也是全國級的嘲諷。所以他思考了片刻後,才認真而慎重地說:「總結起來,也就是兩點――專注和勤奮。」

――通俗的標準化的回答,總不會有什麼問題,雖然他覺得智商才是決定性的因素,不過還是謙虛一點好了。

蔣姿把他所說的內容拓展了一下,說:「我明白了,要專一,在學習的時候不能分心。此外還要持之以恆地學習,不能虛度光陰。要想獲得成功,除了百分之一的天分之外,還要付出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對嗎?」

「對。」容遠點頭,感覺她比自己說得要好多了。

「說到勤奮……」蔣姿又提出了新的問題,「那你對現在很多學生都看重的題海戰術怎麼看?」

――怎麼看?蠢人的做法!實際上用大量的時間來換取一點點可憐的進步,卻根本不會花一點點時間來思考自身真正的問題所在!

容遠思考了一下金陽會怎麼回答,然後說:「不同的人適合不同的方法,不管什麼戰術,只要能學到知識,那都是有益的。」

蔣姿讚許地點點頭,很多人在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都會像踩到雷區一樣立刻予以否決,然後給出一些似是而非但其實很難做到的建議。實際上,一種長久被詬病的「笨辦法」之所以能延續這麼長的生命力,肯定是因為它還有很大的可取之處,只是在正面的官方宣傳中不被承認罷了,因為它缺乏效率、技巧、創造力和靈活性。

「據我所知,你選擇的大學是b市醫科大學的生物物理及結構生物學系,能說一下選擇這個專業的原因是什麼嗎?」蔣姿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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