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遠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好吧,中二的時候他真的這麼想過。但得到《功德簿》後經歷了這許多,屢屢發現自己的錯誤和笨拙,帕寇及艾米瑞達又先後給他上了一課,如今容遠的目光再沒有隻停留在九霄外遙不可及之處,而是低下頭,開始認真地看待周圍的所有人。

他所接觸的比丘星人,包括當初那個因為一時貪心而送命的德布,都不算很聰明。但他們的笨拙,有時候又是最好的偽裝色,帕寇為什麼會察覺到他的真實身份?就是因為他覺得帕寇很笨,心存輕視,所以相處中少了幾分警惕和防備,因而露出了破綻。也因為同樣的原因,他其實沒有把多少心思用在了解對方上,若非如此,也不會始終沒有發現帕寇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所以當執政廳的比丘星人在他們出現以後很快就討論出結果並有新的發現時,容遠也並沒有感到驚訝。他只是詫異於這個政府的效率之高,在他的影響中政府部門一向都是非常拖沓的,而且他也很好奇他們接下來會怎麼做,畢竟,聰明的人有時候也會幹出非常愚蠢的事。

「你並不驚訝。」

代表執政廳來跟他會面的是一個叫亞林的年輕章魚,態度冷冰冰的,但非常講究禮節,一舉一動哪怕是一隻烏漆墨黑的章魚做來也讓人覺得賞心悅目,使得面前的人能很輕易地就包容了他冰冷的語氣和眼神,認為他性格就是如此。

亞林平時是個很沒有存在感的人,但深得格奧斯奧的信任。他旁聽了整個會議,博士的險惡用心簡直刷新了他的世界觀,不過他一向都是這種不動聲色的模樣,並沒有多少人能看出他的異樣。會議的內容,除了奉命告知容遠兩人以外,他也沒有向外透露過一個字。此時容遠冷靜的反應證實了他的猜想——他早就知道了博士的計劃,因此才敢直接現身,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比丘星已經沒有和喀尤爾合作的可能性了,他們退無可退,不得不和容遠兩人站在同一線上。

容遠沒有說話,先看了一眼戴著墨鏡和耳機盤腿坐在沙發上的艾米瑞達,然後才說:「猜到了。」

這墨鏡和耳機就相當於是比丘星的電視了,這還只是普通款,更高級一點的全息觀影艙會讓觀眾宛如身臨其境,有些還能讓觀眾隨意選擇其中的一個角色來扮演,主動性很大。不過即便是這種最普通的,艾米瑞達也沉迷其中,愛不釋手。因此容遠一聽到亞林來拜訪,就打發女孩去看電視了。

亞林也隨之看了眼那個蘭蒂亞的女孩。他以前聽說在很多較為落後的星球中,像這樣正統的核心星球出生的高級智慧種外星人會得到王子公主一般的禮遇;如果他們願意定居,往往什麼也不用做就會被授予爵位;哪怕他們乘坐普通的飛船出行,也會被所有人矚目並恭敬對待。但面前兩人中容遠這個自稱偏遠小星球出生的人卻占據了主導地位,這其中固然有那個女孩太過單純天真的原因,但看起來還是很奇怪。

不過亞林沒有多說,只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道:「那你也應該知道,我們其實並沒有十天時間。」

十天是博士給出的期限,容遠兩人手中並沒有所謂的致命病毒,那十天期限一過,釋放病毒的可能就是那位博士了。亞林等人也早就對博士的實驗之殘酷有所耳聞,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或許真能做出這種事來。

但問題是,他真的能耐心等上十天的時間嗎?現在是第七天凌晨,比丘星大體上依然保持著秩序和穩定,那是因為民眾對執政廳還有信心,對他們的軍隊還有信心,但氣氛已經逐漸變得躁動起來。而那些被困在這裡的遊客也有一些身份很高的人,這段時間裡著實發生了不少衝突。

可以想像,如果搜索繼續這麼一無所獲下去,那麼小規模的逃跑很快就會出現,即使他們的軍隊能夠攔截,但等到第九天還沒有結果時這種逃亡肯定會大規模爆發,到時候格奧斯奧就算跪在地上乞求,人們為了活命也不會聽他的。而他們的軍人,能僅僅為了民眾想要活下去就開槍擊斃他們嗎?

到他們攔不住的時候,喀尤爾公司肯定會攔,用病毒或者別的更直接的手段。哪怕他們用槍炮射殺了所有試圖逃亡的飛船,在聯盟能否定罪也是一個未知數,因為他們可以美其名曰是為了避免病毒被擴散到星際中而協助比丘星執政廳維持秩序。《星際重大致死傳染病防治法》中對這種情況早有規定,如果不能冷靜待援而是試圖逃亡到其他地方,那麼為了保護絕大多數人,別說一顆星球,哪怕是十數個星系也可以捨棄。

但若給出人們想要的答覆,證實他們已經抓到了艾米瑞達兩人,那也許博士就會提前釋放病毒,一樣不能倖免。

「我聽說星網基站被毀了,你們沒有別的對外聯繫的方式嗎?如果能把這裡的情況上報,或許能讓喀尤爾公司有所忌憚。」容遠想了想又補充道:「或者派遣飛船悄悄離開比丘星,我想區區一個公司,還不至於能封鎖整個比丘星。」

「你說得沒錯。」亞林點點頭,道:「所有現在,是佩寧朗帝國派遣大軍包圍了比丘星。」他抬頭看了看空白的天花板,然後對容遠說:「在通訊被階段的時間裡,喀尤爾公司已經提前向聯盟提交了報告,證明比丘星上存在著一種罕見的無解的惡性病毒,對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碳基生物和百分之四十以上的矽基生物都有致命的殺傷力。他們有確鑿的證據,而比丘星的舉動也證明了這一點,所以根據《星際法》,在找出病毒、證明沒有人被感染,或者研製出疫苗之前,比丘星將會被無限期封鎖。另外,出於星際人道主義精神,喀尤爾公司總部的救援將會在一周內抵達比丘星,隨行的還有聯盟疫病預防控制中心的特派人員。」

「我想等他們到達的時候,這裡只會剩下一顆死星,而喀尤爾不用擔負任何責任。」容遠道。

亞林點頭。有一點他沒有說,但容遠也已經猜到了。比丘星執政廳知道這些,是因為他們努力恢復了一部分對外的通訊,但對民眾來說星網並沒有恢復,因為佩寧朗帝國不會允許轄下的一個星球的生靈臨死前各種哀嚎掙扎的慘狀流產到整個星際,現在不需要喀尤爾公司,他們也會接手控制輿論和通訊。喀尤爾占據了先手,想必也會做好萬全的準備,讓所有人都相信比丘星確實危在旦夕。因此不管之前的關係有多麼良好,此時佩寧朗帝國都不會因為執政廳的一些人聲稱「我們星球上沒有恐bu分子,這都是喀尤爾公司搞的鬼」就相信他們,如果他們真的無憑無據這麼做了,只會把可能有的援助和盟友推開,那才是真的找死。

所以他們現在要試試地捂住這個蓋子,對民眾、對外星、對帝國、對喀尤爾公司,都是如此。知情者僅限於很少的幾個人,而現在,看著亞林,容遠就知道他們快要被這種巨大的、看不到希望的壓力給壓垮了。

他又看了一眼艾米瑞達,然後對亞林含笑道:「我有個主意,或許能解決這個問題,你要不要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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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琳是喀尤爾公司研究所的一個小小的接待員,她不是比丘星人,而是吉力族,長得圓滾滾地像個果凍,渾身是新芽般的嫩綠色,非常討人喜歡。加上天性溫和體貼,聰明溫順,記憶力也好,在星際中很受歡迎,經常承擔接待、引導、幼教之類的工作。平時她是很忙的,要經常接待來自各方的人士,但最近整個比丘星幾乎都停止運轉了,即便研究所的工作一如既往,但多琳卻徹底閒下來了。

閒著的時候,就容易想些雜七雜八的事情。

外面的人只要看到喀尤爾的研究所還在忙碌就感到很安心,有人還特意用懸浮玩具飛機送鼓勵支持的條幅和小禮物過來。但身在研究所中,他們卻清楚,這段時間博士完全沒有特意調動人員去研究那種據說已經失蹤的病毒,故而最近人心浮動,各種說法都有。

說實話,就連研究所之前有沒有保存著這種病毒他們都不清楚,也很難想像帕寇這樣一個並不算高層的員工是怎麼把這樣機密的東西都偷盜出去的。

只是博士既然這麼說了,他們也就這麼相信。博士雖然毒舌、冷酷、潔癖、小毛病多、不好接近,但他們都知道博士是個多麼偉大的人物,他曾經研製過許多種疾病的疫苗,拯救了很多很多的人。所以即便有些人對博士的*研究方式頗有微詞,但也無法忽視那個人的貢獻。

多琳就是博士的忠實粉絲,儘管最近有人告訴她博士身邊的幾個人人在收拾重要的東西,似乎打算離開,但多琳相信博士是不會拋下他們的,為了那些需要他們的比丘星人,博士也不會離開,對那種詆毀博士的說法嗤之以鼻,總部飛船的抵擋更讓她充滿信心。

正胡思亂想著,通訊器里傳出聲音。多琳剛聽了個開頭,就按下大門開關放行了,她知道又是執政廳的那些人來詢問病毒的研究有沒有進展。真是的,明知道如果有消息一定會第一時間通知他們,這些人還是一天三四次地往這裡跑,似乎不親眼看一看就不放心似的。

她坐在自己的椅子裡沒有起身,知道那些人也不想聽自己官面上的說詞,而是會去找一些他們信任的比丘星人打聽消息。對這種行為多琳是很生氣的,她還知道有些公司里的員工會私下聯絡執政廳的人,簡直就是背叛!但博士很寬宏大量地體諒了他們急躁的心情,吩咐過不用去理會,所以多琳每次都氣呼呼地放行了,不過從來不肯給他們一個好臉。

但今天有些不同。懸浮車停在院子裡,打頭的兩人直奔她而來,還恭維了幾句。多琳開始還板著臉,不過對方實在討人喜歡,說了一會兒便忍不住帶上了笑容。她正覺得心情很好,忽然看見還有兩個人沒進來,也沒有去找人聊天,而是在院子裡轉來轉去,似乎在欣賞那些雕像,其中一人似乎察覺了她的注視,轉過頭看了一眼,然後輕輕笑了一下,禮貌地頷首示意。

多琳忍不住想:雖然比丘星人長得丑……但這一個笑起來還是挺可愛的。

察覺到她的目光指向,跟她聊天的人隨意解釋了一句那是執政官的後輩小子跟著出來透口氣,然後就把話題扯到病毒的研究上。聽到這話就頭疼的多琳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把那兩人忘在了腦後。

而院子裡,再次偽裝成比丘星人的容遠低頭看看自己手心裡的一顆石頭珠子,用力搓了一下,便能看到秘藏盒黑色的紋路。

——喀尤爾公司的人大概永遠也想不到,他們想找的東西根本沒有被帕寇帶出去,而是一直被他藏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誰說比丘星都是笨蛋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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