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訝異,這趕車大哥膽子倒是不小。

這話,若讓那當官的聽到,怕是不說二話,就要抓去下牢,治個大不敬之罪。

「京畿之地,當是慎言才好。」他提醒道。

趕車人卻有些收不住,道:「男兒當有血氣之勇,若那些當官的稍微有些血性,我朝何至於此?去歲霜序,青州、徐州兩地,義軍六起。攜勢最大的【西門軍】差點就要打到京城來了,可惜可惜,領頭人運勢太差,征伐中害了破傷風,不治而亡。他一死,【西門軍】群龍無首,最後被朝廷招安的招安,擊敗的擊敗。

嘖,若是當時真打到京城來,或許如今,就是別樣天地了。」

江陵聽著,只是笑笑.

自古至今,民間反者,不在少數。但能成大氣候者,卻是屈指可數。

要麼得勢而膨脹,要麼格局不夠,大而自潰。

江陵雖未聽過【西門軍】,但從其首領一死,其軍立馬崩散來看,其勢悍勇不過也就是一時之威而已。

即便首領活著,也必難成就大事。

另外,如今永朝應還氣數未盡。

待氣數要盡時,自有妖魔亂舞,天下繚亂不堪。

此時多作憂慮,也皆是多餘罷了!

趕車人冷靜後,也未再多語。

江陵:「天下大勢,當局者不上心,平民再憂也是枉然。」

趕車人:「客人說的是,憂慮太多,也確是枉然。」

馬車忽然停下,前路已是不通。

江陵坐在車外,不由長身站起,見前面難民成集,人頭攢動之下,最前方更有哄鬧爭吵之聲並起。

趕車人頗有經驗,乾脆停下,不再往前。

這種混亂的地方,一旦著急,人群亂了,反而會將你沖個七零八落。

更有些人,還會趁亂作惡。

同一路上,其他行路者,至此也是紛紛停下。

前方吵鬧須臾,忽變激烈。不知誰喊了聲「殺人了」,然後婦孺轟散,難民中的男子,一個個竟是義憤填膺,惱怒著就一併往前沖了去。

越演越烈之下,見血者不在少數。

終是城內出了官軍,圍剿之下,只一炷香時間,就讓此地還了清靜。

再看前方,老弱婦孺哭聲成片。

之前那些血勇男子,此時一個個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有幾人,更是被官軍以繩索栓之,便是死了,也要拿鞭子抽打一遍。

屍體成片,血流成河。

官軍惱怒未消,思慮片刻,乾脆號令,要將周遭婦孺一併殺光。

此令一下,難民四散逃竄。

官軍悍勇,追上就殺,不管老人小孩,皆為刀下之鬼。

城外難民,約有五百之數,此時已有大半歿於刀下。

行路者皆是望之心寒,

趕車人見狀,更是面色含怒,似感同身受一般。

一老婦帶著孫兒朝這邊跑來,身中三刀,於三丈前,栽倒在地,再也未起。

那孫兒才一歲大小,早就被嚇得哭叫,不知所措。

趕車人猶豫再三,終是沒能忍住,跳下車去,就將那孩子匆匆抱了回來。

見江陵,他告罪道:「客人見諒,實見不過這等可憐事兒,若官軍問責,我一人承擔便是。」

江陵也不言語。

待須臾,難民幾乎死盡,官軍策馬過來,瞧了幾眼被攔在此處的馬車與行人。

見趕車人懷中孩子,衣著髒亂,哭鬧不止,就問他:「這孩子是你的?」

趕車人忙點頭:「正是小兒,家中無人幫帶,只能由我帶著。」

官軍再瞧其他人,一一審去。

邊上諸人,此時也未舉說,大抵都是心存不忍,

動了惻隱。

「前面要略做清掃,你們就在這再等著罷。」

官軍丟下這話,就策馬走了。

等待中,江陵也忽聽周圍有人談論方才動亂之因。

原因竟是城內跑出幾條狗,它們在爭奪著一隻肉包子,到了城外,打鬥中肉包掉在了地上。難民見了,自是撿起來吃。

可這一舉動,讓那狗主人見了,頓時不喜了。

追將出來,就將那難民打翻在地,且往死里捶打。

其餘難民見不過眼,也就出來幫襯,狗主人惱怒,一個失手之下,就將那難民給打死了。

出了人命,其餘難民自是不讓他走。

狗主人卻殺紅了眼,拔出刀來,又是連殺三人。

其餘難民也頓時發作,進行反擊,打傷了狗主人。

最後狗主人在隨從的保護下,狼狽地溜回了城裡。

沒過多久,狗主人就帶來了官軍,官軍為他出氣,直接就對難民展開了絞殺。

「那狗主人甚麼身份?端的是殘暴無比。」

「悖你是不知道,那可是京城有名的宋衙內,他爹便是那兵部侍郎宋興德。這些難民也是眼瞎不識人,惹誰不好,偏偏惹他。這一惹,直接就害了幾百條人命。」

也有幸災樂禍者,道:「死了也好,這些難民天天守在這,烏煙瘴氣,如今死了,也可還這裡一片清靜。」

約過了半個時辰,前路終於是放行了。

那些難民屍體,大抵是拖到邊上林子裡去埋了。

路上的血跡,也被水給沖淡了。

趕車人懷中孩子,哄到此時,竟也睡了。

他就盤膝而坐,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拉著韁繩。

再次啟車,過城門時,江陵也終是見到了宋衙內。

他似十八年歲,uu看書穿著華貴,正端坐一旁,光著膀子,一隨從拿著藥酒在給他擦拭著。

隨著他一聲痛叫,趕車人懷中的孩子,忽被驚醒,止不住就哇哇大哭起來。

宋衙內膀子淤青,應是方才被難民毆打所致。

聽得哭鬧聲,他煩躁至極,開口就罵道:「哭哭哭,哭什麼哭?再哭一聲,老子撕爛你得嘴。」

趕車人忙哄孩子,

但他終不是孩子親屬,輕易豈可哄住?

宋衙內躁怒不堪,指著那邊,就喊了起來:「去去去,去給老子將那毛孩子嘴給撕了,吵得老子心煩。」

兩個狗腿子,得令便朝馬車走來。

趕車人立馬急了,哄也哄不住,在這城門口,他便是想發作也發作不得。

宋衙內身邊不但有狗腿子,還有官軍守衛在側,他一旦有反抗之舉,怕是不等動手,就要被亂刀刺死在地。

不由心中嗟嘆,這孩子難道真是福淺命薄?應絕於此?

就在此時,江陵忽然伸出手來,拍在孩子後背,輕聲道:「莫哭莫哭,且再睡會。」

聲音剛落,那孩兒就如心愿得滿,眯著眼睛果真就睏了過去。

趕車人不禁大奇,

而那兩名狗腿子,此時剛到車邊。

不等他說話,江陵已經丟出一銀錠與那兩人說道:「孩子不懂事,還請見諒,現已不哭,且請饒恕則個。」

兩名狗腿子拿了銀錢,對視一眼,給了個「算你懂事」的眼神,便折返了去。

江陵也立與趕車人示意,讓他趕緊離去,莫要逗留。

趕車人急忙應諾,駕著車,就穿過城門,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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