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來,再來一杯!」

圖萊中尉再度舉起了自己的杯子。

「乾杯!」

其他人響應了他的號召,同樣舉起了杯子,然後大家一飲而盡。

他們已經喝了很久了,桌上一片狼藉,上面亂七八糟地立著躺著一些酒瓶,穿著式樣不同的制服、圍坐在圓桌周圍的人們個個面紅耳赤,有人放聲高笑,有人默不作聲繼續給自己灌酒,一副歡聚的模樣。

呂西安也和其他人一樣,一邊喝酒一邊和旁邊的人小聲聊天。

這天,呂西安又和他所參加的的軍官小團體的成員們又聚在一起,圍在他們聚會的老地方——圖萊中尉的家中——喝起酒來。

平心而論,一開始他和這些人只是因為敷衍而來往而已,但是越到後來,他越發覺得自己和這些人實在意氣相投,所思考的、所盼望的幾乎完全一致,而且這裡人人的性格都十分耿直忠誠,因而他也就更加和其他人打成了一片。

其他人估計也有這種想法,因而他們三天兩頭就聚在一起喝酒,今天的歡宴只是他們最近以來最新的一次而已。

同往常一樣,這些彼此之間相互信任的青年軍官們,只要喝足了酒就會放開話閘,嘲諷那些愚蠢的上司,無能的政府,以及那位法國的至尊。

這些軍官們來自法國各地,因此他們聊天的時候,總不免要說到自己家鄉。說著說著又總是會忍不住說到現在各地的混亂和災荒上,直到最後,人人都只能扼腕嘆息。然後苦笑著喝酒。

他們的出身都不高,因而對人民的疾苦極有共鳴。有些人甚至家裡現在已經陷入了經濟困頓當中,說出來的時候更是讓其他人感同身受。而他們手下的士兵們的怨氣,也早就毫無保留地傳到了他們耳中,留駐在他們心中。

經濟的窘境、升遷的困難、只能苦苦壓抑的煩惱,在酒精的作用之下完全被完全揮發了出來,讓他們越說越是激動。有些人最後甚至痛哭失聲出來。

「依我說啊,這個王朝怕是要完了!」一位軍官哭了幾聲之後,突然低吼了出來。「它撐不了多久了,你們就等著瞧吧!」

他的話,像是打開了,一時間人人都紛紛動容。仿佛是被他喊出了內心中隱藏著的那句話一般。沒有一個人反駁他,甚至連猶疑的都沒有。

「那才是好事呢,我敢說我會為此請全團人一次客。」僅僅片刻的沉默之後,旁邊的一位軍官嗤笑了出來,然後吹了一聲口哨,「你們儘管記住這句話吧!」

被酒精麻痹了大腦的軍官們紛紛起鬨,沒有一個人認識到其中的危險性——或者說,沒有一個人理會其中的危險性。

「就算這個王朝完蛋了。又能怎麼樣呢?那些只想著跪著把法國奉送給沙皇獻媚的人還會留在台上,照樣享受他們的榮華富貴。」起鬨了一會兒之後。一位軍官忽然嘆了口氣。

「現在我們還有什麼呢?現在法國還剩下什麼呢?」圖萊中尉也不禁小聲嘆了口氣,「我們什麼都沒有了,只能靜靜地看著祖國淪落到如此的境地……」

「我們的祖國還有榮譽和尊嚴,雖然它被摧殘了,但是我們還能夠去堅守它。」

「得了吧,當年那些甘為國家出生入死的人現在還剩下多少?榮譽?光榮?尊嚴?現在還有幾個法國人注意這些呢?法國人嘲弄一切,拋棄一切,我們先輩的光榮,這一代人能夠保留的已經很少了,下一代人會更少,總有一天會完全消失!」一位青年軍官激烈地嘲諷著,臉上帶著苦笑,口吻里滿是對如今現狀的憤懣,「我等著呢!我們見鬼的國家已經渾渾噩噩,再也沒有人關心她了。依我看,這樣下去總會有哪一天,我們這些可笑的法國人會把俄國沙皇迎上王座,正如我們曾歡呼著把路易-菲利普捧上王座一樣。」

「就算是俄國沙皇也比現在的那位好,」一位軍官接上了口,「至少俄國沙皇不會讓他的國家害怕誰。」

「橫豎都一樣,都是些蠢驢。」圖萊中尉小聲嘟噥了一句,然後猛然給自己灌了一口酒,「別提這個了,讓人心裡不舒服。」

這個年代的歐洲人,談起俄國沙皇就像希臘人談起那在地獄門口守門的三頭犬一樣,既覺得可厭可憎,又覺得可畏可怕,人人既害怕他的哥薩克和滾滾而來的大軍,又厭惡他暗地裡經常耍弄的那些無法無天的陰謀——儘管很多時候,所謂的「俄國陰謀」其實只是人們臆想出來自己嚇自己的。

這種發自內心的厭憎,並非完全來源於俄國的政體,也並非是來源於俄國的陌生文化,它只是源自於俄國的實力。它太大了,只要俄國還在統一,而且又大又強,那它不管怎麼樣也總免不了遭遇到歐洲人的厭惡,只有它跌落谷底並且再也無法翻身的時候它才能得到它想要的「友好」。

然而這種厭憎很少有人會明明白白地表露出來,歐洲人們只會繼續去嘲笑俄國文化低劣、政府、人民不自由,好像他們真的關心俄國人怎麼活似的。

某些俄國人一直都有一種天真的想法,總以為只要自己的祖國變得更加像個歐洲國家就會得到歐洲的認同,被接納融入歐洲大家庭。他們為此實驗了幾次,遺憾的是效果總是不佳。

然而,不管怎麼樣,如今的沙皇俄國確實是一個聲名狼藉而且野蠻的國家。它公開實行農奴制,政治黑暗腐朽,一小撮貴族壟斷了政府的高位,對人民的疾苦漠不關心,一心想著花天酒地。政府的統治既低效又殘暴,而且極其不得人心,不免讓人一提起就感到十分厭惡。

隨著圖萊中尉的這句話,席間眾人的神情慢慢由激昂而變得掃興,人人表情蕭瑟,沉默不語。有些人靜靜地繼續給自己倒酒,眉宇間都鬱積著莫大的苦悶。

「你說得對,我的朋友。」一位軍官朝圖萊中尉輕輕舉了舉酒杯,「我們什麼都幹不了,只能坐在這兒喝悶酒,來,我們再來一杯。」

「來!」中尉再度舉起了自己的酒杯。「為喝悶酒再干一杯!」

大部分人也跟著舉起了酒杯再給自己來了一杯。

之前的輕鬆被一掃而空,氣氛十分壓抑和沉重。

看不到出路,找不到目標,原本的效忠對象根本得不到自己的認同,以至於心甘情願地要坐視其滅亡。這種莫大的苦悶讓人難以忍受,卻又不得不去忍受,只好借酒消愁。

呂西安的心情也隨著這些朋友們的話,而同樣地陷落到了谷底。

他想說一些話,但是這些話剛滑到嘴邊,他又有一些猶豫了。

我這樣對待我的朋友們,真的好嗎?

他想起了妻子對他幾次的叮囑,想起了好朋友夏爾的囑咐,最終,他還是下定了決心。

我並不是在欺騙,我只是在幫助他們,我不會害到他們的。

「我們並不是毫無辦法,只能幹看著。」他終於開口了,神情間有些緊張,但是話還是足夠清晰地傳入了所有人耳中。

許多道疑惑的視線瞬間交匯到呂西安身上,讓這位青年人更加緊張了。

「怎麼了?」

「我有個朋友,他是波拿巴黨人,」遲疑了片刻之後,呂西安最終還是說了出來,「我的一個好朋友。」

交匯在他身上的目光,瞬間變得有些緊張,甚至還有一些驚駭。

事已至此,還怕什麼?呂西安重新回復了過去的勇敢。

「他是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他覺得波拿巴家族能給找回法國已經失去的光榮,就像那位逝去的皇帝陛下一樣……」他不緊不慢地說了出來。

一陣陣驚呼瞬間籠罩住了整個房間,然後就是竊竊私語。

「波拿巴家族嗎?」

「怎麼會……」

「可是……」

人人都在交頭接耳,一時間房間陷入到了紛亂當中。

然而,主辦人圖萊中尉卻低著頭,一直沉默不語。

過了幾分鐘之後,他才重新抬起頭來,然後厲聲低喝了一句,「勒弗萊爾說得對。既然我們已經決定不為這個王朝效命,那我們難道不應該去找到一個足以讓我們找到榮譽的人去效命嗎?」

接著他看向了其他人。

「呂西安的話,你們如果不同意儘管可以說出來,我不會多說什麼。但是你們裡面要是有人敢出賣兄弟跑去告發,那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得到的,不信的話儘管試試吧!別忘了四軍士案那一出!」

【在波旁王朝復辟時代,陸軍內部一直有人對波旁王朝心懷不滿,1822年,夏朗德濱海省拉羅歇爾兵營的四個中士(博利、古班、波米埃和拉烏),因參與謀逆案件而被捕,最後被押往巴黎,並且於當年九月二十日在巴黎一同被處死。此即為當時轟動一時的「四軍士」案,此案後波旁王朝對軍隊的監視、對軍內異見分子的鎮壓更加嚴厲。在1825年,四軍士案的告發者在外出後被謀殺,兇手一直未被抓獲。】

在中尉炯炯目光的注視之下,其他人紛紛低下了頭。

「得了吧,圖萊,還用你說?我們裡面誰還會幹這種事啊。」不知道哪個人那裡,傳來了這樣一句話。(未完待續。。)</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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