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部長商議好了對策之後,夏爾直接就趕到了愛麗舍宮求見當今總統。同往常一樣,並沒有經過多長時間的等待,他就得到了准許前去覲見總統。

「夏爾,我想我知道你是為什麼事情來找我的。」在接見室當中,一見到夏爾,路易-波拿巴就開口了,然後指了指旁邊的座位,示意他坐下。「那邊的事情夠麻煩的吧?處理得怎麼樣了?」

「托您的福,現在基本上已經妥善處理了,當地的騷動現在也平息了,工程很快就可以重新開始。」夏爾恭敬地回答。

「這種事情我希望以後要儘量杜絕,影響實在太壞了。」路易-波拿巴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現在報紙上到處都是對你們的攻擊,怎麼樣?感覺很不好受吧?」

「嗯,感覺確實很不好受……」夏爾嘆了口氣,「但是,既然我們是在為國家服務,那麼我們就絕對不應該過於在乎個人的毀譽。既然已經制定了目標,那麼無論中途遇到了什麼樣的困難,我們也只能想辦法克服和排除,如果選擇逃避的話,那麼之前投入的辛勞豈不是完全前功盡棄了?」

「道理是這樣沒錯,但是,夏爾……很多時候,世界上是沒有那麼多道理可言的。」路易-波拿巴冷冷地說。「過失終究是過失,我們沒辦法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因為覺得對方口風有些不對。夏爾有些驚詫地抬起了頭來。

「雖然大家都看得到你們這一年半以來做出了很多成績,但是……我們也不得不承認,目前鐵道部的工作在某些環節上還是有不少疏漏的……報界對你們的攻擊。也不完全是毫無根據的詆毀和謾罵。」路易-波拿巴臉上還是不見喜怒,「夏爾,我認為有的時候我們需要對某些細節,作出某些改變。」

「改變?您是指……?」

「事故的事情我們暫且不說,目前鐵道部的新一輪融資看上去很不順利吧?短時間的連續三輪融資已經降低了外界對你們的認可程度,也增加了你們的籌款難度……夏爾,難道這不是過失嗎?」路易-波拿巴看著夏爾。「如果之後的籌款十分不理想,難道我們也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嗎?難道我就應該看著這個部門肆意揮霍國民的信任?」

「先生。您也看得到,壓在我們頭上的責任有多重,我們必須服從您的意志,加快國家的鐵路建設。這些就需要錢,所以短時間內多次融資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夏爾連忙解釋起來,「我之前跟您說過,我將竭盡全力為國家建設鐵路而出力,我總不能放棄這個目標吧?」

路易-波拿巴繼續盯著夏爾,然後突然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夏爾,你這麼緊張幹什麼?我沒有否定你的努力和業績啊?雖然提到了這些問題,但是我並沒有想要用你來平息外界質疑的意思。你做得很好。今後也需要繼續好好做下去,如果真的缺錢的話,繼續發行債券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吧?我理解你的。夏爾。」

得到了總統如此的誇獎之後,夏爾心裡也稍稍安定了下來。不過,他很快就弄明白了對方話語中隱含的意思。

「您是說,應該由其他的人……來負起這個責任來?」夏爾瞟了對方一眼,「比如……比如我們的部長閣下。」

路易-波拿巴只是聳了聳肩,沒有回答。

也對。在上一代迪利埃翁伯爵去世了之後,這個家族對路易-波拿巴的利用價值就越來越小了。作為一個合格的政治家。路易-波拿巴想要過河拆橋,拋棄掉從來就不是他同夥的迪利埃翁家族,把鐵道部部長的職位交給另外的人作為獎賞,倒也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事啊——這個世界一向就是如此現實。

呵呵,呵呵呵呵,正合我意,倒是省了我不少勁了啊。

「可是……可是……」既然如此,夏爾就裝作一副不情願的樣子,「部長一直以來和我們合作得都比較順暢,而且對我的工作也頗為支持,倉促換人的話恐怕會有些……有些麻煩吧……」

「他這個人難道你還不知道?完全不是什麼有能力的,只是一時的政治需要,才被獎賞了這樣一個職位而已。如今政治形勢早已經大為變化,我們也沒有必要再一直對這家人逢迎討好了,不是嗎?」路易-波拿巴冷冷地說,看上去心裡已經打算,「況且,我們總該用些什麼來搪塞輿論,他不走,難道你願意走嗎?」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在對方的凌厲視線下,夏爾不禁垂下了頭,心裡則充滿了度過一關後的喜悅。「您是總統,同時也是我們的首領,我會遵循您的意志的,先生。」

「那就好。」路易-波拿巴點了點頭,「今後也好好乾吧,夏爾。」

………………

「總之,總統先生意思就是,他對我們鐵道部目前的工作不太滿意,再加上面臨巨大的輿論壓力,所以他決定在近期就對我們部進行改組,嗯……從他的語氣來看,是巨大的調整。」

在迪利埃翁伯爵府上的會客室當中,夏爾將自己下午在愛麗舍宮和路易-波拿巴的談話,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只是隱瞞了路易-波拿巴不想動他的事實。

「看上去,他的心意好像已經很堅定了……」

他的旁邊坐著兩個人,正是伯爵和瑪蒂爾達父女兩個。

「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我的父親幫他上台,結果他卻用這個來回報我們!」迪利埃翁伯爵的臉色早已經蒼白得可怕了。他右手用力在桌上一拍,「這個混蛋!什麼照顧民意照顧輿論的,騙誰呢?死了幾個人算什麼?只是單純嫌我們礙事。想要一腳踢開而已吧!混蛋!我才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爸爸,冷靜一點。」旁邊的瑪蒂爾達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拉了拉父親的衣角。

「冷靜?我還怎麼冷靜!別人已經想要把我們撇開了,你還叫我冷靜!」伯爵扯開了瑪蒂爾達的手,「現在這個樣子,我還要怎麼冷靜?」

「就算您這樣生氣,也無濟於事吧?咒罵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瑪蒂爾達淡然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爺爺在的話,就不會生氣。」

似乎是被女兒的視線給震住了。迪利埃翁伯爵漸漸地從之前的狂怒狀態中恢復了過來,但是胸口還是劇烈起伏,顯然仍舊氣憤難平。「他想要就這樣把我們一腳踢開?絕對不行!我絕不會乖乖聽他話的,要我自己辭職。沒門兒!」

「就算您不辭職,他也可以將您解職,這種氣話沒有意義,爸爸,我們得另外去想辦法。」瑪蒂爾達苦笑了一聲,然後伸手扶了扶眼鏡,「爸爸,現在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您不要這麼著急啊。」

「話是這樣沒錯。可是……可是他是總統。」伯爵皺了皺眉,然後突然嘆了口氣,「哎。要是爸爸還活著就好了!那時他怎麼敢這樣對待我,可是現在,連幾個真心想幫我說話的都沒有!」

「爺爺已經死了,爸爸,我們終究要面對現實的。」瑪蒂爾達低聲回答,然後。她突然看向了夏爾,「特雷維爾先生。您呢?您今後怎麼打算?」

「我?」夏爾被她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不過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還不知道總統打算怎麼處理我們。總之,我先把現在的工作做好吧,到時候等待命運的宣判就是了。」

他意志消沉地嘆了口氣,「哎……我真沒想到我們的辛勞,最後竟然會換來這樣的結果!這太不公平了。」

「是的,太不公平了,我們付出了那麼多辛苦,結果幾件小事就要把我們的功勞抹殺!這樣有道理嗎!」伯爵也附和了起來,「夏爾,我們絕對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我會努力去抗爭的,先生,但是有的時候命運也太喜歡作弄人,我也只能……只能勉強接受。」夏爾也嘆了口氣,「總之,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我都會一如既往地尊敬您,支持您的。您對我們部的開創功勞,足以被載入到部門歷史,不,法蘭西整個的建設史當中,這樣的功績,是誰也無法抹殺的。」

夏爾的語氣里充滿了悲嗆和真誠的感嘆,好像真的對此十分不平一樣——在給旁人念悼詞的時候,每個人都不會吝嗇於好詞的。

「謝謝你……夏爾。」似乎是被夏爾的真誠所感動,伯爵看著夏爾,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有你是我們一家的朋友,一直都是。」

「嗯,一直都是。」夏爾重重點了點頭。

………………

當夏爾從房間裡走出來,準備回家的時候,後面突然響起了瑪蒂爾達的招呼聲。

「特雷維爾先生?」

「什麼事情呢?瑪蒂爾達?」夏爾有些好奇地問。

「我……我可以和您談一談嗎?」這位少女視線有些躲閃,好像有些不安似的。「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的。」

「嗯,當然可以了,不勝榮幸。」夏爾連忙回答。

接著,兩個人一起,徜徉漫步在伯爵府長長的小徑當中。

此時,月亮已經高高掛在了天空,因為沒有浮雲的遮蓋,清冽的月光毫無保留地傾瀉到了地面之上,好像給地面鋪上了一層銀色的神秘光輝,既清晰又朦朧。

「特雷維爾先生,這好像是第二次了呢,您同我在這裡散步。」走了一會兒之後,瑪蒂爾達終於開口了,「感覺……感覺挺奇怪的。」

「哦,確實是第二次了啊。」夏爾也想起了,在之前和路易-波拿巴一起來到這裡拜訪的時候,他也曾被瑪蒂爾達叫了出來。然後也是在這裡一邊散步,一邊聊著有關於瑪麗的事情。

「呵呵,時間過得真是快啊。一晃都兩年過去了,一點感覺都沒有。」瑪蒂爾達笑了笑,「不過仔細想想的話,這兩年倒也不是完全毫無意義呢,中間發生了各種各樣的大事,我的爺爺也過世了,我們也互相認識了……」

「嗯。時間就是這樣,又快又慢。讓人無所適從。」夏爾點了點頭。

「是啊……就像這些月光一樣,讓人無所適從……」瑪蒂爾達抬起頭來,看著天空。

夏爾不明所以,但是礙於禮節。所以也沒有出言打攪。

突然,好像不經意間,瑪蒂爾達開口了。

「特雷維爾先生,其實……其實您已經心裡有數了吧?我爸爸將被波拿巴先生踢走,而您將留任。」

「嗯!」

問話的聲音雖然輕,但是卻讓夏爾的心頭猛的一緊。

他連忙轉過頭來,盯著瑪蒂爾達。

這位穿著白色裙子,戴著眼鏡的少女,沐浴在月光之下被襯托得更加白了。好像被洗鍊了一番似的。因為還是在抬頭看著天空的關係,原本就十分纖細的脖頸,和鎖骨構成了幾抹奇妙的弧線。月光下的陰影也越來越深,好像有意使人從中窺探下去似的。

「您……您這是什麼意思呢?」夏爾試探著問。

「這也沒什麼啊……只是一種猜測而已。」瑪蒂爾達仍舊抬頭看著天空,「您太真誠了。一般說來,處於您這樣的地位而又有您這樣出身的人,碰到現在的狀況時大概只可能有兩種情況——要麼因為擔心自己的地位,而和我的父親一樣感到焦急萬分;要麼因為事不關己而冷漠無比。而您又不焦急又不冷漠。好像完全在為我的父親著急……太真誠了,所以照我看來。肯定是虛假的。」

「太真誠了,所以是虛假的?」夏爾心中動了一動。

「沒錯,這就是我想說的。」瑪蒂爾達露出了稍微有點抱歉意味的笑容,將視線從空中慢慢移了下來。「啊,真是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準確描述……反正就是這種感覺。」

夏爾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因為太真誠了,所以肯定是虛假的。

這句話雖然看上去很矛盾,但是在他,以及這位少女所生存的世界裡,這句話卻不可思議地準確。

準確到足夠將夏爾-德-特雷維爾先生的所有偽裝給揭露得點滴不剩。

「特雷維爾先生,請告訴我,我有沒有猜錯呢?」瑪蒂爾達繼續問。

她並沒有看著夏爾,而是抬著頭看著天空,鏡片後的那雙凝視著天空的棕色眼瞳中倒映著月亮,看起來似乎散發著淡金色的光芒。

我真的還需要繼續騙她嗎?真的還騙得過嗎?

夏爾沒有回答。

「哦,那看來就是真的了。」瑪蒂爾達漸漸將視線從天空放回到了旁邊的花壇上,「從您的這種反應來看,似乎您是確定我爸爸要從部長的位置上退職了呢……波拿巴先生已經做出了這種決定了嗎?這倒也不是很奇怪啊,畢竟親疏有別,在波拿巴先生的眼裡,您這種一直以來的追隨者,分量肯定是重過我家這種半路跟上來的人……」

還沒有等夏爾說話,瑪蒂爾達繼續說了下去,「那麼您個人是怎麼看的呢?我想知道您的真正想法。是不滿但只能無奈接受,還是說,這原本就是您預計到、甚至是期待著的結果?」

雖然是在說著有關於整個家族的事情,但是瑪蒂爾達既沒有興奮,也沒有對夏爾的憤怒或者聲討,只是平平和和地詢問著,好像只是在問「您今晚打算吃什麼」一樣。

那雙眼睛的焦點,最終還是凝聚到了夏爾的身上。

「我不是特別希望出現這樣的結果,但是……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讓人無可奈何的。」沉默了許久之後,夏爾最後慢慢地說,「瑪蒂爾達,我真的很遺憾。」

「也就是說,您早就差不多預料到了這種結果了,對嗎?」瑪蒂爾達的眼睛十分清澈,好像已經明白了一切一樣,「也對了,既然失去了爺爺,爸爸又是那樣靠不住,早就被人看出有這種結果,也很正常啊。」

「我很遺憾,瑪蒂爾達。」夏爾仍舊只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沒關係,這沒有什麼可遺憾的。」瑪蒂爾達微微笑了笑,在這個被月光施加了神秘咒語的世界上,這個微細的笑容猶如花壇中的月桂花一般,竟然為這個一慣嚴肅的少女增添了幾絲嫵媚。「再說了,一切都又還沒有到無法可想的地步。」

「那您有什麼想法呢?」夏爾有些好奇地問。

「如果您對總統進言,說您想為已經發生的事情負起責任來,然後向他請辭,並且極力撇清我父親的責任,想來……我的父親是可以繼續留任的吧?」

夏爾仔細地看著瑪蒂爾達,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十分古怪起來。

這個問題因為太過於脫離現實,以至於沒有必要去回答了。

「您可以這麼做嗎?」瑪蒂爾達探詢地看著夏爾,「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是很欣賞您的……」

月亮就站在她的身後,將無數道彷佛如蠶絲般潤滑纖細的光線從空中灑落下來,最後灑落到了她的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夏爾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不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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