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在場所有人的注視之下,夏爾充滿激情地大發了一通熱愛和平的宏論,誠懇得幾乎像是發自內心一樣。然而,他得到的並不是一陣響應他的熱烈歡呼,而是略帶驚愕的面面相覷。

奧地利人們互相對視著,一副想要說點什麼但又說不出口的樣子。

毫無疑問,這種表演他們是完全不會相信的。

在如今的法國,任何人都可以說自己厭惡殺戮、愛好和平,唯獨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同黨們是沒有資格的。如果沒有勃勃野心、又沒有不憚於殺人放火的邪惡的話,他們又怎麼可能一步步地從寒微中爬了起來,最後發動了血腥的政變,篡奪法國的最高權力呢?

而這位德-特雷維爾先生,很明顯,其兇殘惡毒、狡詐陰險,是不遜於自己的任何一個同黨的。

根據他們通過各種渠道得到的消息,他們已經非常清楚了——夏爾-德-特雷維爾就是政變的總導演者之一,並且親自下令血腥鎮壓了反對派和民眾的示威。

然而,出於外交禮儀,他們不可能打斷特雷維爾的這一番誇張表演,甚至連笑容都不能露出一個,所以也難怪表情古怪了。

更何況,剛才自稱愛好和平的正是赫爾穆特-馮-梅勒森自己,如果出言嘲諷的話,那很明顯是一種反諷了。

原本打算耍滑頭的赫爾穆特-馮-梅勒森,沒有預料到夏爾不僅沒有急不可待地貼上來,竟然還來了這樣一番厚顏無恥的高論,眼見話題被夏爾封住了,一時間也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眼見氣氛有些冷場,夏洛特笑眯眯地拍了拍夏爾的手。「好啦!都在自家還搞什麼長篇大論的,真是不害臊!乾杯就乾杯嘛,可別嚇到客人了啊!」

說完之後。她拿起酒杯來,看著赫爾穆特-馮-梅勒森等人。「好啦。先生們,那就讓我們再干一杯吧?」

得到了夏洛特的圓場之後,赫爾穆特-馮-梅勒森總算臉色好看了一些。

「為和平乾杯!」

大家再次抬起了酒杯乾了一杯。

又喝下了一大口酒之後,赫爾穆特-馮-梅勒森定了定神。

「德-特雷維爾先生,您說得沒錯,和平以及繁榮,對我們兩個國家——乃至整個歐洲都十分有利,我們每個人都應該熱愛和平……」他盯著夏爾。仿佛想要探詢他每一個表情的變化,「但是,正如我們所知道的那樣,和平是多種多樣的——有盡如人意、皆大歡喜的和平,也有大家都不中意的和平,我想,您應該也是能夠分清其中的區別吧?」

這一次,經過了夏爾的回擊之後,他的態度已經嚴肅了許多,顯然不再因為夏爾初涉外交場而存著對夏爾的輕視之心了。

看來是有戲了!

夏爾心裡頓時就放寬了心。

和自己的判斷一樣。奧地利人這次上門也並非虛應故事而已,而是真心想要向自己探出一些有意義的東西——否則,現在就不會開始重新試探。而是繼續轉開話題了。

「您說得沒錯,先生,和平是多種多樣的。」夏爾點了點頭,同樣盯著馮-梅勒森的臉,「如果有一種和平,是勉勉強強因為時代的錯誤而偶然誕生、並且讓每一個人都深為此而感到心氣不順的話,那和平的基礎就是十分脆弱的,也是不牢靠的,維持起來非常艱難。比起這種和平來。我更加喜歡一種積極的、有建設性的和平,我認為。這對歐洲任何一個國家都是有利的。」

「積極的,有建設性的和平……是建立在什麼樣的基礎上的呢?」儘管這樣追問不怎麼符合外交規矩。不過因為干係重大,赫爾穆特-馮-梅勒森還是繼續追問了下來,「是1789年的,還是1792年的,抑或是1810年的?」

「當然是1815年的,我對維也納會議的裁決並沒有什麼不滿,再者說,我們也難以提供一種比它更好的和平。」夏爾並沒有掉入到他的語言陷阱當中,而是表明了他並不想要將現有秩序全部推翻的想法。「雖然,必須承認,我國有一些針對現有秩序的嘟嘟囔囔,但是這並不能改變我們的整個看法——歐洲的均勢是維持和平的重要基石,我們是決不反對這一點的。」

他的這句話,讓奧地利人們再度互相對視了一眼。

「真誠嗎?」他們好像是在這樣問。

波拿巴家族能否對維也納會議的裁決心平氣和、默然接受,他們是心存疑慮的,而這種疑慮正是他們難以下決心交好法國的重大原因之一。

「先生,您能夠這麼說確實十分讓人振奮——至少對我來說確實如此。」赫爾穆特-馮-梅勒森雖然滿心疑慮,但還是以鼓勵的語氣說了下去,「不過,我這裡還有一些和您這席話不太同調的傳言……先生,聽說在一年多前,您在世界和平大會上也做出了一次發言?那一段發言,我看了一些記載,其基調可能就不是那麼有建設性的了……」

「哦?我當時確實做出了一些即興的發言,雖然有些話並非經過事前的考慮,但是如果您認為那是某種好戰言論的話,那您肯定是誤解我了……如果您能夠得到我當時的原話的話,您應該能夠看得出來,我是支持均勢和緩和原則的,只是認為,現有的體系需要一些並不為難、而且也仍舊基於現有秩序的修正,以便能夠體現出法國應有的地位而已。」

「一些小小的修正?先生,恕我直言,人都是各自相異的,您覺得並沒有冒犯他人的時候,有些人卻總會覺得自己被冒犯了——所以,對我們而言,開誠布公個有助於互信和理解。」赫爾穆特-馮-梅勒森更加嚴肅了,「另外,您希望提高法國的地位,老實說,我是深刻理解的,因為每一個愛國者都有這種希望……這無可厚非。」

他說到這裡特意拉長了音,以便向夏爾暗示奧地利人並不特別反對波拿巴黨人在法國繼續掌權,而夏爾也聽出了他的這種暗示,心裡也鬆了口氣。

他等著對方說出『然而』來,將奧地利人的底也透露出來。

「然而……」果不其然,赫爾穆特-馮-梅勒森馬上話鋒一轉,「就我們的理解來看,均勢代表的是每一方都樂於尊重別人,並且有所克制,而基於這種原則,我們真誠地希望,您的願望並不以最為危險的形勢來展開……如果如果有誰單方面地肆意破壞我們彌足珍貴的和平的話,我想,這將會極其令我們——我們所有人——都難以接受的,畢竟,法國在並不久遠的過去,是有過這種肆意妄為的。」

打算用其他國家來給自己壯膽嗎?夏爾冷笑了起來。

奧地利人擔心法國人找自己尋釁,這很正常,畢竟幾次打得哈布斯堡割地賠款跪地求饒的波拿巴家族,留給他們的陰影實在太重了——某種程度上,也許他們比其他任何一個國家都要害怕波拿巴家族上台。

而他也並不指望在這一次場合里,就完全打消掉他們心中的疑慮。

「您是在擔心什麼?戰爭嗎?」夏爾抬起了頭來,大聲反問,「先生,正如我剛才所說的那樣,在法國沒有任何人會想過戰爭,總統沒有,我也沒有。歷史教訓時刻牢記在我們心中,我們並不想與任何人為敵……在這個問題上,總統比任何人都要理智,因為沒有人像他那樣受過如此沉痛的教訓。您擔心這種事,是沒有必要的。」

然後,夏爾輕輕站起了身來,誠懇地朝對方躬了躬身。

「請相信我吧,我們正如總統所說的那樣,現在只想著保衛自己的國家和民族而已,絕對沒有針對任何人的戰爭計劃。再者說,我們的國家剛剛從動盪當中恢復過來,需要休養生息,人民也沒有任何和其他國家一爭雄長的願望,只想著過好安定繁榮的日子而已。」

他的語氣是如此真誠,以至於連他自己都快要相信,自己和路易-波拿巴沒有在準備對俄的戰爭了。

如此誠懇的語氣,如此理智的剖白,終於讓赫爾穆特-馮-梅勒森微微動容了。

無疑,他肯定沒有完全相信夏爾的話,但是至少他覺得夏爾並非毫無顧忌的瘋子。

「法國不僅不想破壞和平,相反,他更加孜孜以求的是保衛和平。」夏爾繼續說了下去,「而這個重任,並非只有法國一國所能承擔的,全歐洲愛好和平的大國都應該團結起來,為了這個偉大的目標而協作,不是嗎?」

「您覺得法國和我國有合作的必要性?」沉默了片刻之後,赫爾穆特-馮-梅勒森反問。

「十分有必要,而且應該越快越好,這是總統和我都確信的。」夏爾點了點頭,以一種毫不懷疑的篤定回答,「您恐怕不會相信,波拿巴家族對奧地利有一種天然的好感……所以皇帝最終娶了一位奧地利公主。更何況,我們都是上帝的虔誠信徒,理應為了保衛基督和教會而並肩發揮更大的作用……德意志和法蘭西,千百年來都是基督的保衛者,有什麼理由改變這一切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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