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6年的秋天,照例是巴黎最為放縱狂歡的時節。

在這樣一個氣候最為舒適宜人、人們也最為閒暇的季節裡面,激情在這個民族當中燃燒,帝國時代的橫流物慾也能夠得到最放肆的宣洩。到處的舞廳和劇場都是人頭攢動,好像是要把一年的精力都在這裡耗費一空似的。

在先帝在位的時候,每年到了秋天宮廷都會在皇宮連續舉辦大型宴會,宴請各界名流,展示帝國財富和文化的興盛,偶爾甚至還會和皇后一起到市面上巡遊,體驗被市民們簇擁歡呼的樂趣。

到了娜娜莉一世女皇陛下繼位之後,雖然為了安全考慮不再到市面上巡遊了,不過宮廷宴會的傳統卻一直保留了下來,每個秋天都是帝國上流社會的盛事。

而今年宮廷的激情和歡樂,要比往年更加熾烈許多。

整個宮廷處處張燈結彩,無數的花飾和流蘇將這裡妝點成了夢幻一般的世界,帝國一貫的炫耀氣派在這裡被發揮到了極致,好像根本沒人在乎帝國在財政上的困難似的。

之所以如此歡慶,是因為帝國在這一年裡面贏得了舉世矚目的輝煌勝利。

在這一年的夏天,發生了太多令人震驚的事件,最後變成了一次整個歐洲都為之震顫的大衝突。先是普魯士和奧地利兩個德意志最為強大的邦國,因為一系列的外交衝突最後釀成了戰爭,然後在帝國首相剋爾松公爵夏爾-德-特雷維爾的策動下,帝國強行干涉了這場戰爭,並且快速動員了自己的幾乎所有力量,向著普魯士發動了傾其全力的進軍。

在一系列的戰役當中,普魯士王國最終戰敗,並且成就了克爾松公爵的偉大功業。

在這場戰爭的決定性戰役分出了勝負之後,普魯士的首相奧托-馮-俾斯麥服毒自殺,而這一個消息在帝國卻沒有引起多大反響——人們永遠不會知道他原本到底應該是多麼偉大的一個人,只把他當成了一個常見的敗軍之將。

現在,在克爾松公爵的將領們的帶領下,法蘭西大軍已經屯兵在了柏林城下,戰爭實際上已經結束,只看他將要把什麼樣的和談條件強加給普魯士而已。

這樣一個可以媲美拿破崙大帝的功業,徹底打動了這個民族,也點燃了舉國上下的痴狂。法蘭西人素來是迷戀戰爭的榮華的。

雖然公爵本人還沒有回來,那些重要的將領也沒有回來,但是許多因為負傷或者別的勤務的軍官一批批地趕回來了,他們被視作民族的英雄,所到之處人人歡呼。

而作為社會的領路人,宮廷自然首當其衝,自從捷報傳來之後,慶功宴會通宵達旦,連綿不絕。這是帝國時代的又一個頂峰,娜娜莉一世陛下治世下迄今為止最為輝煌的勝利。

然而,此時此刻,在這位女皇陛下心中,所涌動著的並不是全然的喜悅,反而略帶了些苦澀。

這位如今還只有十歲的女皇,此時正端坐在杜伊勒里宮書房裡的御座之上。她身上穿著一件由軍禮服改造成的裙裝,像父皇一樣,她的身上沒有別的過多裝飾,只是胸前別著一枚大十字榮譽軍團勳章,稚嫩當中又能夠看出些許父輩祖輩的堅定來。

那些苦澀,正來自於她面前的這個人。

「陛下,經過我們的商議,為了表彰克爾松公爵的功績,請您封他為波茨坦親王。」站在她面前、身穿著一件紫色宮廷長裙的克爾松公爵夫人夏洛特-德-特雷維爾,以一種看不出多少恭敬的語氣對她說,「波茨坦戰役是帝**隊最艱苦的一戰,也是擊潰普軍的決定性一戰,所以我們商議後決定用它來封贈首相是最合適的。您看如何呢?」

雖然這看上去是問句,但是女皇陛下知道,這是不容她拒絕的。多年的經驗告訴她,最好快點同意,免得讓自己更加難看。

「批准。」她微微張口,然後以清脆的嗓音宣告了自己的意志。

隨著她的御准,旁邊的書記官也簽發了這份文件。

「謝謝您,陛下。」公爵夫人,不,親王夫人十分開心地笑了,「我想夏爾一定會十分高興的,他會感激您,這一切證明他的忠誠、他為您和您的帝國冒上生命風險是值得的。」

「我想也是吧。」女皇面無表情地回答。

德-特雷維爾只是為了他自己而已,他多年來都在侵奪自己的大權,哪裡又有過什麼忠誠?

娜娜莉的心裡越發苦澀了,這是她父親和堂爺爺兩代皇帝曾經處理國事的地方,他們都以自己的意志絕對統治著這個國家,而如今她卻只能對臣下垂首聽命,在德-特雷維爾家族因為輝煌的勝利而越發得勢的今天,甚至連些許的反抗也不能表露出來,這實在太讓人痛苦了。

「您好像有些累?」看到她難受的樣子,夏洛特停下了自己的話頭,有些關切地問。「是身體不舒服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還是早點休息吧。」

「不,我還好,謝謝您的關心。」女皇想要儘可能快地結束這場會談,因此語氣也有些冷淡,「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您還有別的事情嗎?」

「只有一件了,陛下。」夏洛特也感覺到了對方對自己的排斥,不過她並不因此而生氣,「今天的舞會還有一個是少年人的專場,我們想請您也出席一下。」

「專場?」娜娜莉有些奇怪。

「對啊,陛下。您還年輕著呢,老是和我們這些老氣橫秋的人呆在一起,恐怕會讓您憋悶難受,所以今天我們特意召集了很多年輕的孩子來宮裡,這樣您應該能夠玩得開心一些了。」夏洛特微笑著回答,「他們都是帝國的貴介子女,都很希望能夠藉機會認識一下陛下呢……克洛維斯也在。您可以和他一起領舞,想來應該是很好看的場面。」

當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娜娜莉原本心中燃起的興奮迅速地被澆滅了。期待感變成了讓人無力的厭倦感。

她不是討厭克洛維斯,事實上這個英俊而又略微靦腆拘謹、同時也不乏寬厚之心的少年,確實也挺招人喜歡的,可是她討厭被強制,討厭被人支使,討厭被人以面帶笑容的禮節施加實際上不容違抗的命令。

可是縱使再討厭,這種場合她知道自己還是必須出席。她是帝國的皇帝,該盡的義務是絕對不能推脫的,更何況她還可以藉此去散散心,同少年男女們交談總比天天面對宮廷的這些死板著臉的侍從和女官要來得舒服一些。

「他們都已經來到了宮裡了嗎?」娜娜莉問。

「是的,他們都來了,我們事前就跟出席宴會的客人們說了,有十到十五歲的孩子務必帶過來給陛下捧場。」夏洛特點了點頭,然後催促了一下,「好吧,陛下快點去換一身衣服吧,早點去接待他們,穿著一身軍服去跳舞,總感覺有些……」

「不,我不換衣服了,這身打扮我感覺很不錯。」娜娜莉卻搖了搖頭,直接打斷了夫人的話。「現在還算是戰爭時期,我應該和帝國站在一起。」

雖然大方面不得不順從,但是娜娜莉還是不介意在某些小地方表示自己的堅持。

夏洛特臉色微微變了,以她素來的性格,陛下一直的冷淡她默默忍受已經算是難得了,這下公然的反抗就有些過分了。

「陛下這是向我們表示反抗嗎?」她微微冷笑了起來,「如果這樣的話,那也太幼稚了,有什麼意義呢?不過是一身衣服而已。」

「我就是想這麼做,難道不可以嗎?」娜娜莉毫無懼色地反問。

就在夏洛特即將發怒的時候,一旁一直沒有做聲的太傅瑪蒂爾達連忙走到了兩個人的中間,拉住了夏洛特。「夫人,陛下既然想穿這件衣服見人,那就穿吧,反正只是件衣服而已,其實還挺好看的……」

在瑪蒂爾達的勸解下,夏洛特的面色稍稍地緩和了下來。

「陛下,我真的不希望您把我們當成敵人,雖然我知道您對我們心裡有氣,但是至少我們一直保護著您,希望您能夠成為我們的家人……」

她真情流露一般的話,讓娜娜莉一下子愣住了。

「在未來,您將是我的兒媳,沒有人會比我更加在乎您的安危了。」親王夫人低聲回答。「請相信我吧,我愛每一個家人,只要您願意做我的家人,那就可以得到我無限的愛護。我衷心希望,兩家人、兩代人之間的嫌隙和仇恨,已經造成了太多的不幸、太多的可怕後果了,流血犧牲這麼多,到了現在難道還不夠嗎?不管您多麼恨我,不管您多麼討厭我們,我都希望一切能夠以這種方式結束。陛下,您可克洛維斯結婚,並且將帝國延續下去,按照這條我們已經規劃好的路,縱使不大自由,但是您至少可以幸福地一路走下去……難道對您來說,還有什麼更好的路嗎?」

接著,她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女皇的手,「請您聽聽我的話吧,不管您怎麼想,我是希望事情一定要如此發展下去的,絕對不容許出現什麼干擾。您快點準備吧,穿什麼衣服無所謂,半個小時後到偏廳來,那裡現在人都要集齊了,請不要讓大家久等了。」

還沒有等娜娜莉再回答,這位親王夫人就帶著自己的一群侍女隨從離開了書房。

………………………………

正如親王夫人所說的那樣,此時在宮廷時常舉辦宴會的偏廳裡面,已經有一大群少年男女齊聚在這裡了。

同那些珠光寶氣、在正廳當中高談闊論的父輩們不同,他們因為平常見面的機會太少以及少年人特有的拘謹而沒有喧譁,只是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了一起。

不過,這群人其中當然還有例外,帝國宰相的長子克洛維斯-德-特雷維爾成為了眾人視線的焦點。這個年僅十四歲的金髮碧眼的少年人,已經初步有了些成人的模樣,穿著一件黑色的正裝,步伐規整而又有力,看上去英俊又不失沉穩。

在他父親率領帝國大軍取得罕見勝利的今天,特雷維爾家族在帝國的統治地位已經越發鞏固,他顯而易見將在未來成為這個家族事業的繼承人、以及帝國真正的統治者。

即使是這些少年人也知道他應該是自己未來效忠的對象,或者說是恭維巴結的對象,因此他所到之處人人都跟他大獻殷勤。

不過,他卻並不因此而得意忘形,只是以淡漠的笑容回應了每個人的招呼。

而他的旁邊同樣站著一個少年和他並肩而行,卻並沒有被多少人視線所觸及。這個少年是他的弟弟勒魯什。他長著黑色的頭髮和罕見的紫色眼瞳,不過仍舊十分英俊。但是與隨和且外向的哥哥不同,他要顯得憂鬱和遲疑許多,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簡直就像是個詩人一樣。

他的詭異外形,在最初的騷動之後,很快就因為公爵夫婦而歸於平息,不過他還是受到了影響,從小開始就十分內向,不喜歡跟其他人來往,因而朋友寥寥無幾,哪怕到了今天這樣的場合,人們的目光也被他旁邊的哥哥所吸引走了,沒有多少人注意他——不過對他來說這倒是好事,他本來就不喜歡被人矚目。

克洛維斯今天心裡很高興,因為所有人現在都在為他父親的勝利和功業而歡慶,他也由衷地為父親的勝利而感到無比的自豪。

每個人都跟他獻殷勤,不過看得出來每個人都保持了一點點的距離,男孩子是因為地位上的差距,而女孩們則是因為知道他已經有了一段約定的婚姻,因而早早地放棄了希望。

對父母親給他安排的婚事,雖然並不熱衷但是他也並不反感,就好像從小要接受的那些家族教育一樣,他把婚約當成了一種家族義務給接受了下來,他願意為家族的需要而履行義務,因為他是長子,註定要繼承家業的人。

再說了,娜娜莉長得也挺可愛的。

不過,他雖然四處張望,但是卻沒有看到女皇陛下的到來,反而卻被意外的人纏上了。

「您倒是春風得意了啊,殿下,看看姑娘們的眼神吧。」里卡尼希特公爵夫人的女兒麗安娜迎了上來,以一種頗帶調侃的笑容看著他,「後悔自己被栓到了一棵樹上了嗎?」

「我當然不會後悔了,麗安娜,我很喜歡陛下。」克洛維斯裝作沒有聽出這個只比他小上一歲多的『妹妹』話里的譏嘲,微笑著回應了麗安娜,「倒是你,有沒有看中誰呢?」

「看不上,都是些小毛孩兒而已,」麗安娜聳了聳肩,「再說了,我怎麼敢在這裡找呢,萬一不小心又找到了自己的哥哥或者弟弟,那又該怎麼辦?」

聽到這話之後,克洛維斯的臉色變得更加古怪了,他當然明白麗安娜在譏嘲什麼。爸爸什麼都好,就是有些太……風流了。

「麗安娜,不要對父親太嚴苛了,今天就好好玩吧。」他嘆了口氣,試圖讓麗安娜少點譏嘲。「難得今天的好機會。」

「哦,父親!真慶幸您捨得把這個名號扔給我……可是我能叫嗎?」麗安娜卻搖了搖頭,「您別譏諷我了好嗎?」

也許是出於嫉妒,麗安娜對克洛維斯和公爵夫婦所生的孩子們都有一種十分強烈的反感情緒,每次碰到都忍不住譏嘲他們,因此和克洛維斯之外的本家孩子關係都鬧得很糟。

「克洛維斯,不要理她!」就在克洛維斯想要說話的時候,有一個少女走了過來,然後拉住了克洛維斯。

愛麗絲以毫不留情的敵意視線看著麗安娜。「您似乎鬧得太過分了,小姐。」

「過分了嗎?我只是跟殿下打個招呼而已。」麗安娜聳了聳肩。

「這不是正確的打招呼方式,您應該對他心存敬意。」愛麗絲一點也沒有退讓,「他是特雷維爾家族的繼承人,不是您能夠輕易哪來打趣開玩笑的。」

「您還真把自己當成是家族的衛道士了呢……瞧您這麼積極,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多麼尊貴呢。」麗安娜臉色一僵,然後嗤笑了起來,「明明是個野孩子,就別來摻和大人的事情了。」

「您,這個野種也敢這麼跟我說話?」愛麗絲髮怒了,一頭燦爛的金髮也隨之飄蕩了起來。

「好了,別吵了!」眼見兩個『妹妹』就要互罵出口了,克洛維斯連忙勸阻。「你們可不要在這種場合失了儀態啊,不然會成笑話的!」

這個威脅對兩位少女果然有用,她們馬上互相瞪了一眼,不再說話了。

「您自己的兩個妹妹沒有說話,倒是外人來興沖沖發號施令了。」麗安娜白了愛麗絲一眼,然後轉身就走,「真不知道她把自己當成什麼了。」

愛麗絲怒氣上涌,剛想去再跟她理論,卻被克洛維斯抓住了。

「你沒事吧?」克洛維斯關切地問,「這時候就別跟她置氣了,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越招惹她她就越有精神,還不如這樣大家都輕鬆點。」

「對這種人就該毫不留情地打擊,您太寬容了!」愛麗絲卻還緊繃著臉,好像有些恨鐵不成鋼,「她對我們滿懷嫉恨,天知道會作出什麼來!您得堤防著她。」

「好好我知道了。」克洛維斯點了點頭,但是語氣卻好像是在哄妹妹一樣。

看著他神情,愛麗絲也明白對方的態度了,她嘆了口氣,「總之,我會幫助父親保護好家族的,這些人誰也別想添亂。」

就在他們交談的時候,也有許多人在暗自注視著他們,包括牆角邊兩個正在玩牌的少女。她們正在玩最時興的紙牌遊戲,旁若無人。

「那兩個傢伙似乎都是很自命不凡的樣子呢。」當甩出手中的手牌時,公爵夫婦的長女歐仁妮冷冷地說。「也真不知道她們哪來的自信。」

她懷中還抱著一個六歲左右的女童,一邊玩牌一邊不住地輕撫著,那是她是妹妹伊薩貝拉,公爵夫婦最小的女兒。本來一直都是夏洛特照顧她,不過因為要面見陛下還要參與宴會,所以臨時把她託付給了姐姐照看。

「您遲早會讓她們為此付出代價的,不是嗎?」對面的少女回答,同時也打出了自己手中的牌。

她是瑪麗-德-萊奧朗女士的女兒瑪麗安娜,也是克爾松公爵公認的私生女之一,不過和她的媽媽不一樣,她對特雷維爾女士的女兒、她名義上的親姐姐並不親近,反而和本家的長女過從甚密。

「我相信會有這麼一天。」歐仁妮溫柔地笑了起來,然後低頭看了一下自己懷中的妹妹,「是嗎,貝拉?」

「是啊,姐姐。」伊莎貝拉輕輕地點頭,懵里懵懂地笑著,好像不知道姐姐到底在說什麼一樣。

「真可愛。」歐仁妮捏了捏她的臉,然後打出了自己的牌,「我贏了!」

…………………………

隨著時間的流逝,偏廳也和正廳一樣,充斥著歡樂的氣氛,少年人們拋卻了最初的羞怯,很快就互相攀談起來。

然而,這熱烈歡快的氣氛卻並沒有感染到所有人,有個人依舊和這裡格格不入。

無聊,無趣,無法忍受,為什麼一切都這麼沉悶,都這麼令人厭倦?

懷揣著這樣的想法,勒魯什仿佛沙漠當中的旅人一樣,徜徉的偏廳當中。剛剛在哥哥面前目睹了兩位『妹妹』的爭吵之後,他自己走開了。

不是他不明白,而是他太明白了,他夠聰明,看得出每個人的心中所想,又不夠聰明,還不能把這些負面影響都從心頭拋開。

他實在對這些事情太厭倦了,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無聊想法而爭鬥,毫無意義,沒有終點,偏偏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又能樂在其中,又不知道為什麼,他發現自己根本不想理會任何人。

他的身上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以至於根本沒有人敢跟他打招呼,而他卻因此更加覺得自己孤立。

不知不覺當中,他繞開所有人,走到了陽台上。

久違的清新空氣終於驅散了大廳裡面的浮華和喧囂,他仰著頭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看向了黑暗的夜空。漫天的繁星下好像只有自己一個人,就像是世界將他拋棄了一樣。

是啊,自己只是孑然一身而已,他再度明白了這一點。

雖然他是特雷維爾家族的次子,也許以後能夠得到一個公爵爵位,能以令人艷羨的方式過完這一生,可是這究竟有什麼意義呢?又有誰真的需要自己呢?

家族有哥哥繼承,父母也從未像他那樣要求過自己,並且照顧這他。

然而來自哥哥和父母的關心和愛護反而讓他更加明白自己只是個多餘的人。沒有人需要自己,也沒有人在意自己,自己只是陰影下的又一個陰影而已,就像……這星光下的影子一樣。

他看著自己的影子,默然心想。

就在這時,他發現旁邊好像有一個人。

觸目所及的,是一個留著長發的女孩,她蹲在地上,頭埋在兩腿之間,奇怪的是她穿著一身軍裝。

很快,他就看清那到底是誰了。

「陛下?」他失聲驚呼,「您怎麼在這裡?」

「我想在這裡靜一靜,不可以嗎?」女皇陛下輕輕地站了起來,一種不太友好的情緒回答,「沒有礙任何人的事吧?」

「沒有礙事,陛下。」勒魯什連忙搖頭否認,然後他看了一下娜娜莉的奇怪裝束,「您等下不是要出席宴會嗎?」

「我喜歡這麼穿不行嗎?」娜娜莉大聲打斷了他的話,「為什麼你們都要來管我?連一件衣服我都不能按自己的心意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勒魯什連忙搖頭,「您……您當然可以按自己的心意。」

「抱歉……抱歉……」女皇陛下也發現了自己的失態,然後道了歉,只是眼角的淚光卻無法收回,「我只是心情太糟糕了。」

勒魯什有些無言了,他雖然是個孩子,但是對帝國的政治當然也不是一無所知,女皇陛下所面臨的壓力到底來自於哪裡,他當然也不會毫不清楚。而且他也確實同情這位陛下的處境。一個人從小就不能擺布自己的命運,處處受人挾制,這樣的生活到底有多麼不快樂,他是能夠想像到一點的。

「對不起。」他下意識地道歉了。

「您對我說這個做什麼。」女皇苦笑。

「即使我知道沒有意義,我也想跟您說聲對不起……」勒魯什仍然堅持。「但是我想請您不要恨我的父親,有些事情真的很無奈。」

「那麼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嗎?」也許是因為提到了那個人而勾起了怒火,女皇突然再度憤怒了,「難道我做錯了什麼嗎?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能把一切都一筆勾銷了嗎?」

還沒有等他回答,女皇陛下就繼續說了下去,「您能想像嗎?您能忍受嗎?從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的生活就變成了一次次的煎熬,每一分鐘都是煎熬,所有對我笑臉相迎的人,都不是真心地尊敬我或者愛好,他們禮貌,但是他們擺布我,而且是不容拒絕地擺布我……你能體會嗎?你能夠忍受嗎?可我忍受了……即使再難受我也忍受了,您以為這種生活是很輕易就能忍受的嗎?不……難受,難受極了!難受極了,而且看不到希望……被人扔進了黑暗的隧道里,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看不到!」

大聲發泄了好一會兒之後,女皇陛下終於恢復了平靜,她略微有些氣喘吁吁,但還是鎮定地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對一個特雷維爾說這些真是奇怪……好吧,請您當中什麼都沒有聽到吧,我等下就去和您的哥哥跳舞,要跳多久就多久。」

勒魯什卻沒有回答。

他此刻充塞心間的不再是煩悶,反而是一陣奇怪的夕月,一種類似於找到了同伴的喜悅。

是啊,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是孤獨的,也並不是我被這個世界所忽視了。

生活也並不是什麼意義也沒有。

「你應該不會是在笑話我的吧?」看著他奇怪的樣子,女皇問。

然而,她得到了一個頗為奇怪的回答。

「我會保護你的,娜娜莉。」勒魯什伸出了自己的手,抓住了女皇陛下的手。他發現自己終於可以為活著找到一個目的了。

這次他沒有再喊陛下,而是喊了名字。「我要用盡我的一生來保護你,誰也不能傷害你。哪怕整個世界拋棄了你,我也會保護你的……我發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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