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伯爵夫人到來之後,父女兩個終於停下了爭吵,重新憤憤不平地坐了回來,不過雖然努力想要裝作平靜,但是他們剛才的怒氣沖沖自然也不會毫無痕跡,伯爵現在的手還在顫抖,而娜塔莎的臉也殘留著紅暈。

「你們兩個到底怎麼回事呀?為了小事至於吵成這樣嗎?」伯爵夫人當然不至於看不出這樣的異常來,她埋怨似的看向了自己的丈夫,「你真是的,都這樣的年紀了還跟兒女吵架,這樣像話嗎?他們現在一年到頭都難得回來幾次,你還要和他們置氣!」

「這下娜塔莎要留下了陪我們很久了。」伯爵沒好氣地說。「她現在生病了,需要靜養。」

「什麼?」伯爵夫人大驚失色,然後轉頭看向了女兒,「娜塔莎,你出什麼事了?!」

說完她就向娜塔莎走了過去,似乎想要確認一下女兒到底怎麼了。

「媽媽,我沒病,身體好得很……」娜塔莎苦笑了一下,「只是爸爸想要我留下來陪伴他,所以我就留下來而已。」

「是這樣嗎?那就好……可嚇死我了。」伯爵夫人這下才驚魂稍定,然後她又滿面怒容地看著自己的丈夫,「你瘋了嗎?居然咒自己的女兒得病?有你這樣的父親嗎?還有,娜塔莎都這個年紀了,你不為她的婚事著急,反倒一心想要把女兒留在身邊,你這樣像話嗎?」

在妻子的呵責之下,別祖霍夫伯爵變得更加惱怒了,他瞪了妻子一眼,又瞪了女兒一眼,手顫抖著想要拍桌子,但是最後還是忍住了。

「誰說她沒病?她腦子病得不輕,已經完全壞掉了!」最後,他冷冷地罵了一句,然後然後蒼白的臉直接轉向了餐桌上的食物,「吃飯吧!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因為他的強行命令,伯爵府邸上的晚餐總算開始了,芙蘭和瑪麗已經餓了很久了,剛才膽戰心驚地看著父女之間的爭吵不敢做聲,現在已經餓得不行了,現在聽到了伯爵的話之後只感覺如蒙大赦,馬上開始用餐。

不過因為這家人之間爭吵的緣故,所以氣氛十分不好,她們兩個外人更加不敢說話,只顧著垂頭吃飯。

若不是因為有精心烹調的菜肴,這頓沉悶的晚餐恐怕早就讓芙蘭大倒胃口了。

不過芙蘭有些奇怪,今天的菜肴都十分具有法式的風味,簡直和她在巴黎吃到的食物差不多。

「您多嘗嘗吧……」也許是為了活躍氣氛,安德烈-別祖霍夫一邊吃完了自己面前的燉貽貝,一邊攤手向芙蘭推薦,「這都是法國廚師做出來的食物,味道絕對和您在國內餐廳一樣正宗。」

「法國廚師?」瑪麗有些奇怪。

「是啊,我們家一直都請的是法國廚師,而且我們從小都是法國家庭教師帶大的。」安德烈-別祖霍夫聳了聳肩,「我爸爸早年是在法國度過的,所以他對法國十分有感情,不幸的是他還很有錢……所以我們從小大概就是過著法式生活。」

「這樣啊……」瑪麗點了點頭,感覺自己算是開了眼界,「難怪您父親這麼想要改造國家。」

自從18世紀的歷代沙皇開始,雖然俄國時不時就和法國交戰,但是俄國人對法國的文化卻十分仰慕,趨之若鶩。這些俄國貴族們從小就學習著法語,過著和平民不同的生活,甚至連本國的話都說不大好,所以對這些貴族精英來說,只有西化到什麼地步的問題,沒有要不要西化的問題。

一部分人過著西方式的生活,但是又想要保持現有的體制,希望自己和子孫一起享有在本國內的一切特權;而另一部分則希望連整個國家一起西化,擺脫掉就有制度的桎梏,成為一個西歐那樣的開化的文明國家——這恐怕是他們之間唯一的不同。

如果理解了這個背景的話,恐怕就不會對皮埃爾-別祖霍夫伯爵和他的一大群同黨們的想法感到驚奇了。

「這時候我又想起了巴黎的那些餐廳了,要是現在能在那裡痛飲幾杯那該多好啊。」這時候安德烈嘆了口氣,「老實說,在法國待久了,我真的不想回來了。」

「很多俄國人都這樣。」芙蘭笑了笑,「作為我們的朋友,您到時候想要在法國住多久都行。」

「希望如此。」安德烈拿起了酒杯,然後沖芙蘭示意了一下,接著直接喝了一大口。

然後,他突然又笑了起來,「不過,好不容易來到了俄羅斯,如果我們盡給您送上一些法國餐,那您豈不是白來了?您靜等兩天吧,到時候我們會安排好,給您一次地道的俄羅斯美味享受。」

「您是指什麼呢?」芙蘭有些好奇。

「當然是魚子醬了。」安德烈故作嚴肅地說,「難道在俄羅斯,我們還有更好的食物去招待您嗎?而且您放心,絕對會讓您一輩子都忘懷不了那種滋味兒。」

「真的嗎?」芙蘭倒被他說得有些期待了。

「絕對不會讓您失望。」安德烈將酒杯當中的酒一飲而盡,「而且,我們將會使用裏海最好的鱘魚產下的卵,這種鱘魚卵一年的產量也不過十幾公斤而已——我們家在裏海海濱也有產業。」

「那我就靜待那一天的到來了!」芙蘭禁不住笑了出來。

這家人不愧是俄國有數的富豪,生活過得這麼愜意奢侈,有數不清的產業在手裡,還有十幾萬農奴……如果不是非要去和沙皇為敵的話,恐怕不知道能夠過得多輕鬆呢。

在他們的閒談之下,餐廳內的氣氛好歹寬鬆了一點,這頓晚餐也終於告一段落了,因為不想再看到父女之間的爭吵,再加上旅途勞頓,所以芙蘭和瑪麗馬上離席打算回房間去休息。

「特雷維爾小姐?」

然而,當她們走出餐廳,來到二樓的走廊上的時候,她們兩個卻被人追在後面叫住了。

芙蘭停下了腳步,然後略微戒備地看著娜塔莎。

「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然而,娜塔莎卻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面帶笑容地看著她,好像在打著什麼主意一樣。

「特雷維爾這個姓氏,我聽過。您是夏爾-德-特雷維爾先生的什麼人?」

芙蘭微微滯澀了一下,不過她原本就沒打算瞞過別人,所以乾脆地說了真話。

「我是他的妹妹。」

「哦,難怪!難怪您被派了過來。」娜塔莎依舊滿面笑容地看著她,然後突然提起裙子向她行了個禮,「那麼,我像您致敬,尊敬的德-特雷維爾小姐。」

「謝謝。」芙蘭雖然滿心疑惑,但還是同樣行了禮。

「這下我就全明白了,原來爸爸之前秘而不宣的合作者,居然是那位特雷維爾先生……難怪他最近那麼高興,也對啊,如果法國和俄國打起來的話,那麼一切就該如他所願了啊!我終於明白了。」娜塔莎笑眯眯地抬起了頭來,看著對面和自己差不多同齡的美麗女子,「我們不要在這裡說話了,找個安靜的地方?」

「我想還是不用了。」芙蘭馬上婉拒了對方,「我們有些累,需要休息。」

「那我們就上您那兒吧,想必他們已經給您安排好了房間了。」哪知道娜塔莎卻一點也沒有退讓的意思。

「難道您就看不出來,我們並不想和您多談嗎?」瑪麗忍不住了,直接回絕了對方。

「真是不客氣啊,好歹我也是這裡的主人吧?」娜塔莎聳了聳肩,笑容卻沒有斂去,「那好,我就在這裡說吧——剛才您已經見證了我和爸爸的爭吵了,那麼對於我的立場,想必您已經有所了解了吧?您怎麼看我的話呢?」

「我對您的立場並沒有什麼意見。」芙蘭貌似禮貌地回答,「您的自由意志,我並不想要干涉,更加不想介入到您和您父親的爭吵當中。」

「這不是立場問題!」娜塔莎有些急了,「難道您看不出來嗎?如果讓我父親遂了願,那麼一場大戰就難免爆發,會有很多人,很多青年人被送上戰場……見鬼,什麼戰場啊,那就屠場!那時候成千上萬人就會死去,多少母親將會在悲痛當中哀嚎……難道您不覺得這樣的場面太悽慘了嗎?您能想像一大群人失去肢體躺在地上靜靜等死、血肉把整個草地染紅的場面嗎?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的話,這就將成為現實,而這只是為了滿足一個老人的夢想!」

「……確實很可憐。」芙蘭試著想像了一下,然後被那個場面給震駭了。「上帝啊!太可怕了。」

「既然這樣的話,那您怎麼能袖手旁觀,甚至參與其中呢?」娜塔莎滿懷希冀地看著芙蘭,「難道您不覺得這一切都應該被避免嗎?」

「不,非常抱歉,您還沒有聽我說完,小姐。」芙蘭突然抬起頭來,打斷了她的話,眼中似乎滿是悲傷,「這樣的場面確實十分駭人十分可怕,但是如果這是我哥哥希望看到的話,那麼,我會靜靜地看著它變成現實的。雖然……雖然他們很可憐……願上帝拯救他們!」

如此奇怪的回答,讓娜塔莎頓時驚呆了。

面前這個美麗之極的女子,竟然能夠一邊悲天憫人為別人的未來悲傷,一邊卻滿不在乎地說自己一定會做下去。

可怕的人。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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