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妻子哭得如此傷心的樣子,夏爾原本的怒火不由得消褪了。

夏洛特的哀鳴,真的可以稱得上是情真意切,從中蘊藏的深情,幾乎像是可以燃燒的火焰,如何能夠不打動人呢?他雖然私下裡做了這麼多對不起妻子的事情,但是終究還算不上是鐵石心腸。

不管怎麼樣,她是愛我的,而且和我結了婚,還生下了孩子……我有什麼是不能原諒她的呢?他暗想。

更何況她現在還懷著他們的又一個骨肉,又如何能夠有閃失呢?

「別哭了,夏洛特……」他繼續安慰著妻子,然後從衣兜裡面掏出手帕,為她擦拭起了臉上的淚水,他的動作十分輕柔,生怕再惹得妻子再受創。

這時候僕人們也已經趕過來了,可是看到先生和夫人這個樣子,尤其是聽見夫人這麼悲泣的慘相,都驚駭得目瞪口呆。一直以來,夫人在他們面前都十分強勢,雖然很少叱罵他們,但是總有一股說一不二的氣勢,所以今天看她這麼哭泣,所有人都覺得十分震駭。

在震駭之後,他們更加感到局促不安,因為情況已經很明顯了,先生和夫人吵了一架,而且吵得很兇,他們知道這絕對不是他們應該去過問的事情,甚至多知道一點也絕對會惹來禍事。

所以他們都呆在原地,既不敢離開也不敢過來,場面十分凝重。

「你們都出去!」好在夏爾解除了他們的困境,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離開。

然後,他小心地將夏洛特給扶著站立了起來。

「別哭啦,洛洛特。」他小心地繼續安慰了夏洛特。

「你都要這樣對待我了,難道還不讓我哭一下嗎?」夏洛特的眼淚已經小了很多了,但是聲音還是有些哽咽,「我……我從沒有想過,會被你這樣……這樣對待。」

「好吧,這只是我的一時氣話而已。」夏爾只能繼續安慰對方,「你不用當真,今天我們已經吵了夠久了,別再讓人看笑話了,一起回去休息吧。」

「我的要求,就這樣讓你生氣嗎?」然而,夏洛特的心緒卻還沒有平順下來,「我也是從我們兩個人的角度來考慮的啊……我的父親難道不值得你信任嗎?」

「我當然信任他了,一切都按你說的辦吧。」夏爾嘆了口氣,不想再就這個問題再和妻子進行爭論。

「不,你還在生我的氣。」夏洛特靠在他的身邊,身上還在搖晃,仿佛馬上就又要摔倒了似的。「如果你這麼怒不可遏,那麼我非逼著你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徒然讓你恨我而已……夏爾,我真的傷透心了,你就哪怕一次都不肯聽我的安排……」

她顯然又想到了過去的那些往事了,那時候他們兩個雖然在戀情當中,但是夏洛特發現她每一次改造夏爾的努力都失敗了,那種挫敗和怨怒幾乎讓兩個人就此斷絕關係,好不容易才重新接續了回來。

夏爾想要分辨,但是一想到妻子現在的狀態,又不想再說什麼了。

這樣沉默的回應,當然不是夏洛特想要的回應,她執拗地想要說服丈夫,想要讓丈夫理解自己,和自己能夠回到過去那種親密無間——不然的話,就算丈夫違心地按照她的意志去做了,那又有什麼意義?那絕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好吧,我承認,這些要求讓你有些為難……但是這樣不是很好嗎?爸爸值得我們信任啊,而且他手裡有那麼多人可用,我們又何必浪費呢?你用得著擔心什麼嗎?我……我最愛的人是你,我是你的妻子啊!我怎麼會為了父親而忘記你和我們的孩子?」夏洛特以顫抖著的嗓音問夏爾,「難道你的心裏面,會覺得迪利埃翁和萊奧朗更加值得信任?這不可能啊!」

處於夏洛特的立場上,這確實是不可能,其實夏爾也知道疏不間親的道理。

可是一考慮到瑪蒂爾達和瑪麗,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是他對瑪麗和瑪蒂爾達的承諾,他可不想突然就失約了。

「我當然不會覺得他們更值得信任,可是他們一直都在為我們服務,我們不應該去寒了別人的心不是嗎?」夏爾反問夏洛特,「之前因為你的要求,迪利埃翁伯爵已經被我送去了西班牙,可是我能夠一直這樣對待他嗎?這是絕對不合道理的,別忘了,當年他可是聽從了我的意志,慷慨地將位置讓給了我……」

「那那位德-萊奧朗小姐呢?」夏洛特沒有再糾纏,而是問起了另一個人,「我們並沒有虧欠她任何東西吧?那為什麼不能夠讓她給我父親讓位?」

「她是為了臨時頂替德-博旺男爵的女兒才進去的,只是一個代理而已。」夏爾當然不能說他的主要理由了,所以找了一個貌似成立的理由,「如果我這麼做的話,男爵那裡不好交代。」

夏爾的理由看似都是如此冠冕堂皇,以至於夏洛特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她抬起手來擦了擦臉,「可是她很討厭啊。」

「這不是我們應該拋棄一個忠心耿耿的追隨者的理由。」夏爾馬上回答。「她或許對你的態度有些問題——但是她的忠心是沒有問題的,而且她為爺爺做了很多事情,最近也一直殫精竭慮地想要更好地接手德-博旺小姐的工作,倉促讓她離開豈不是浪費了她的才智?」

「讓我休息下……」夏洛特指了一下椅子,夏爾連忙將她扶著回到了剛才坐著的地方,順便把其他倒下的椅子也扶了起來。

然後,她坐了下來,安靜地思考了什麼。

「既然你這麼想要保護她,那好,我就不堅持一定要讓她離開的要求了。」半晌之後,夏洛特終於開口了,「按你的話來說,我不浪費她的才智,就讓她好好服侍爺爺吧……順便也為爸爸服務下?」

「你什麼意思?」夏爾有些奇怪了。

「當然不是你想的那種意思了,她服侍爺爺就夠了,我爸爸不需要。」夏洛特突然冷笑了起來,仿佛是在嘲笑瑪麗一樣,「只是她既然為我們效勞了這麼久,經驗肯定很多,就讓她做我父親的副手吧……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我父親是公爵,而且是你的岳父,名望和底氣都夠了,誰還能質疑他?」

這倒還真是兩全其美啊……仔細一尋思,夏爾倒覺得這樣不錯。

再怎麼說,特雷維爾公爵的名號亮出來也是能夠晃一晃人的。瑪麗一直都苦於自己沒有好使的招牌,如果能夠隨時打出公爵的招牌的話,想必她也輕鬆了許多。

「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同意你的安排。」最後,他嘆了口氣,「不過我希望你以後對她不要那樣態度惡劣了,她真的是個不錯的人。」

「我對她沒有什麼好話可講。夏爾,我是讓步了,但是這只是為了你而做的讓步……我不想看到你這麼生氣……」夏洛特雙手撫摸到了夏爾的臉頰上,「這樣你應該滿意了吧?一直以來,你都在使用著我的錢,我從來都不聞不問,唯恐你花得不夠好……難道以我對你一直以來的支持,就連這樣一個要求都換不到?」

先是強硬地提出了要求,然後減少了要價,這就成了讓步了?夏爾禁不住在心裡苦笑。

好吧,以夏洛特的為人,這確實算是一個難得的讓步吧。

「那就這樣吧,這一條按你的做,我可以安排讓爸爸頂替她,然後讓她給爸爸當副手。另外,夏洛特,一直以來,我們都要為了一些事情爭吵,歸根結底,就是你想要讓我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有些我可以做,但是有些我覺得很難做,有些我甚至想都不願意去想。」沉默了許久之後,夏爾終於回答了,「我覺得這種爭吵沒有意義,而且有害。」

「我只想做一些對我們都有利的事情而已……只是你一直都不願意聽我的。」夏洛特的聲音裡面又有些哽咽了,「好吧,別的我就不想再多說了,過去的事情終歸是過去了。艾格尼絲的事情我也有些意外,我沒想到她倒是直接動了手……這不是我授意的。」

以她對夏爾的了解,她當然知道,夏爾剛才之所以那麼怒火萬丈,就是因為想起了艾格尼絲毆打芙蘭的往事,所以為了不讓兩個人因此徹底鬧翻,她只得解釋清楚了關係,「她當時只是說要看看具體情況而已——」

「我想也是這樣。」夏爾嘆了口氣。「既然這樣,為什麼你還非要安排艾格尼絲呆在她身邊呢?這不是一場災難嗎?」

艾格尼絲的性格他當然清楚,她一直是以長輩自居,而且因為血統的緣故而不喜歡芙蘭,當看明白了芙蘭暗中的慾念之後,她更加想要拿出長輩的資格來教訓這個頑劣的孩子,所以才會搞成那樣。

可想而知,她接下來如果知道更多內情的話,恐怕會更加收不住手吧。

「唯獨這個要求我得堅持,在我看來,艾格尼絲才是最可靠的人。」然而,這個問題上夏洛特卻不肯再讓步了,她抬起頭來看著夏爾,「我知道她是個多麼邪惡多麼可怕的人,惟其如此我認為必須有人來約束她。如果她沒有邪惡的念頭,她用得著擔心什麼呢?艾格尼絲不是瘋子,不會無緣無故地就去懲罰她。而你又用得著擔心什麼呢?夏爾——難道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她就是個怪物,腦子裡想著的只是怎麼樣違背上帝的律條,讓倫理的殿堂變成廢墟!」

這個問題讓夏爾一時有些語塞,因為某種意義上夏洛特說的確實是對的,確實沒有比她更為執著的人了。

他更加不敢告訴夏洛特,他已經答應了她——雖然那一天不是現在,但是也為期不遠。

所以他只能沉吟。

「而且,艾格尼絲姨媽已經在外面漂泊了那麼久,你不覺得她應該有一個安定下來的環境嗎?」夏洛特再問夏爾,「我覺得我們應該給她考慮安生之所了,讓她來看著你妹妹沒什麼不好,除非……你真的別有想法?」

「不,那當然不可能了。」夏爾連忙搖頭,他總不可能當真把這事給說出去了,「可是直接讓艾格尼絲去監視她,這……這太讓人尷尬了,我不覺得有人會接受這樣的羞辱。」

「那好,那我可以退一步,讓她來照顧我,怎麼樣?這個名義上說得過去了吧?我讓姨媽陪在我身邊,有什麼不行的呢?至於監視誰,我們不說出來就好了。」夏洛特抬起頭來看著夏爾,眼神裡面滿是希冀,「夏爾,還有什麼是你無法接受的呢?」

夏爾這下真的啞口無言了,當妻子不再盛氣凌人,而是以心平氣和的態度和他商量,並且一點點做出讓步的時候,他發現這時候真的難以拒絕了。

有什麼理由能夠不准艾格尼絲為夏洛特效力呢?

況且,在英國人知道艾格尼絲和夏洛特在英國犯案的情況下,讓艾格尼絲生活在特雷維爾家族的卵翼之下,也確實有必要。

「好吧,既然這是你的要求,那也可以。」最後他點了點頭,同意了妻子的要求。

雖然夏洛特只是做出了名義上的讓步,實質上的要求和目的還是基本達到了,但是奇怪的是,夏爾現在的心情好了很多,再也沒有了剛才的那種憋屈感和憤怒。

也許這是因為夏洛特在小心翼翼地照顧他的觀感,而不是一味地強壓著他一定要遵從了吧。

「還生氣嗎?」夏洛特低聲問。

「不生氣了。」夏爾只能再嘆了口氣,「夏洛特,對不起。」

「沒什麼。」夏洛特搖了搖頭,此時她的臉上似乎蒙上了一層白色的光輝,「我只是想要做一個好妻子而已,誰能想到這麼困難呢?」

「我也沒有做好一個好丈夫……」夏爾帶著歉疚回答,「真的很抱歉,剛才我真是太生氣了。好了,現在我們誰都別提剛才的事情了,我們去休息吧。」

說完,他拉住了妻子的手。

「不,現在還早呢!」夏洛特卻笑著搖了搖頭,充滿了兩人修復前嫌的喜悅,「你得把飯吃完。」

說完之後,她拿起瓷調羹,從羹湯裡面挖了一勺湯水,遞到了夏爾的面前。

「張開嘴!」

夏爾順從地張開了嘴,然後調羹馬上伸進了他的嘴裡。

「哦,真好吃!」夏爾眉飛色舞地說。

湯其實已經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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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夏爾藉故把瑪麗叫到了自己的跟前,然後詳細地跟她說了昨天事情的始末,以及自己無奈之下的決定。

「對不起,瑪麗……我沒想到會生出這種意外情況。」夏爾歉疚地看著對方,有些難以啟齒,「但是夫人那邊給的壓力我也不能不考慮……真的很抱歉。」

他原本以為瑪麗會大驚失色,至少會提出質疑,可是出乎他預料的是,瑪麗卻以十分平靜的態度聽完了他的要求。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先生。」聽完之後,瑪麗平靜地點了點頭,「那就按您說的辦吧,我會以同樣的熱忱輔佐公爵閣下的,請您放心。」

「謝謝你,瑪麗……」夏爾總算鬆了口氣,但是他因此更加歉疚了,「我會補償你的,無論是什麼。」

「別說得這麼嚴重,先生,這原本就是您交給我的東西,收回去也是應該的,我本來就沒想過能夠一直擁有這樣的幸運——只是沒想到這麼快而已。」瑪麗微笑了起來,既有失落又有豁達,「再說了,先生,您可真是不容易啊……既然您都這麼為難了,我怎麼能夠再讓您為難呢?」

「你說的太對了,瑪麗!」夏爾十分感動地嘆息著,「要是人人都跟你這樣,那該多好啊!」

就這樣,瑪麗以出乎預料的平靜接受了夏爾的命令,可是,在夏爾視線看不到的地方,她的手指都在顫抖,因為憤怒而顫動著。

她確實很憤怒,因為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了這一切,卻因為夏洛特——因為這個她一直都不喜歡的人,而失去了。

雖然她知道只是暫時失去,但是她還是怒火萬丈。

但是惟其如此,她就越發不能表現出她關心個人私利,因為她知道,失魂落魄的慘相不會受到任何人的喜愛的,而沒有先生的喜愛她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所以她表面上很輕鬆地接受了。

可是憤恨在她心中積蓄,她的每一個笑容,都是憤恨的助燃劑。

這股憤怒,需要一個適當的宣洩口。

「先生,其實我倒是沒關係,我本來就是短期零工而已,讓給您岳父也是應該的,可是您呢?您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嗎?」瑪麗湊到了夏爾的旁邊,小聲提醒著他。

「什麼意思?」夏爾反問。

「難道您看不出來嗎?雖然夫人讓了步,但是她還是壓著您按照她的意思辦了啊。」瑪麗的語氣裡面多了些玄虛,「而且,她是威脅了您,而您不得不屈從了,不是嗎?這種威脅,難道會是最後一次嗎?」

「她……她不是那種人。」夏爾搖了搖頭。

「夫人當然是真心愛您的,可是這沒有改變事情的本質,事情的本質就是您被您承受不起的打擊所威脅了,所以夫人一提出決裂您就只能拱手認輸……」瑪麗微微淺笑著,仔細地位夏爾剖析,「那麼以後呢,如果夫人繼續提出別的要求,然後以決裂作為賭注,您是不是還得認輸投降?當然,她肯定還是愛您的,可是愛的代價一向很深,不是嗎?」

夏爾沉吟了起來。

瑪麗的話,雖然聽上去有些挑撥的意味,但是確實是實話。

他絕對不能一直受到這樣的威脅,事不過三。

哪怕只是為了行動自由的考慮,他也必須做出類似的準備。

「先生,恕我直言,您得讓吉維尼不至於因為夫人的一句話而癱瘓……這絕對是一場必須避免的災難。」眼見夏爾沉默了,瑪麗繼續說了下去,「而我想您是有這樣的本領的,您只是因為愛她而捨不得做這樣的防備,可是事實證明愛其實也是鎖鏈……」

「別說了!」夏爾打斷了她。

瑪麗面帶笑容地退開了。

然後她躬身向夏爾表示告辭,動作行雲流水,一點也看不出不自然來。

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回過頭來看著夏爾,滿面的笑容,「先生,您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麼吧?我只求您不要失約!」

夏爾怔了一下,然後馬上點了點頭。

「再見!」

然後,她馬上離開了。

當她一踏出房門,她臉上的笑容馬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陰沉,以及似乎縈繞在身邊的黑氣。

她在憤怒,她在憎恨,這種憤怒和憎恨,因為不得不在夏爾面前壓抑自己,而更加變得熾烈了。

她從來就沒有信服過夏洛特,只覺得她是命好,得到了上帝的眷顧,然後幸運地擁有了這一切而已——而且還是她最羨慕的東西。

這個頤指氣使的女人,竟然想要用幾句話就摧毀她一直以來的努力,更可惡的是她還差點得逞了。

一想到這裡,她就幾乎無法抑制自己的憤怒。

可是在怒火之外,她沒有失去理智,甚至可以說,她反而比任何時刻都要清醒,足以把事情想了個通透。

哼,特雷維爾公爵?那算什麼玩意兒!他就算頂在我的上面,又能怎麼樣?我還是可以自行其是——不,甚至更加好辦了!反正以後有一個人可以給自己頂缸。

還有,還有那個艾格尼絲……

一想到她居然之前打過自己的好友,瑪麗就忍不住憎恨不已,她握住了自己的手。

是啊,還是芙蘭在呢,這次我們一起了。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她絕對不相信她們兩個人合在一起還有什麼人是對付不了的。

更何況,以後她們還有了足夠多的資源可以行事。

「艾格尼絲是嗎?」她咬了咬牙,然後突然又展露出了那種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你給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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