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陳年舊事,要讓吉畫師跟著見笑了……」溫大娘子笑著,眼神漸漸有些悠遠。

吉吉已將剝好的一把松仁兒遞給了自家姑娘。

衡玉也的確沒有辜負這把松仁,聽得尤為認真入神。

蔚藍天邊堆著的雪白雲塊,蓬鬆鬆軟綿綿,似一隻玉兔正歡快地躍起。

白雲下,一隻在漫長年歲中褪了色的紙鳶顏色漸漸變得新亮,隨風高高升起——

地上拽著風箏線的男孩子七八歲的模樣,邊跑邊回頭看向身後的鵝黃色身影:「樂槐……快!」

與他年紀相仿的女孩子笑著應著,提著裙子追上去,卻不慎腳下一絆,撲倒在了地上。

「樂槐!」

男孩子立即鬆開了手中紙鳶,回身朝女孩子跑了過去,將人扶起。

二人坐在草地上,女孩子沾了滿頭草屑,他伸手替她撥去,卻不甚靈巧地將女孩子頭頂的小丫髻撥成了雞窩一般,二人對視片刻,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各露出一顆缺了的門牙。

「……咱們的風箏呢!」女孩子回過神連忙問。

男孩轉頭,一指不遠處的梅林:「肯定是落在林子裡了!」

二人遂起身,朝著梅林跑去。

春去冬來,梅花謝了又開,那雙背影也漸漸由孩童模樣長成了少年。

青梅竹馬相伴多年,那份情愫便連滿林梅花都看得分明——

於是,少女及笄前一年,兩家長輩便商議著是否該將親事早些定下。

然而比冰人更早登門的是,是一紙突如其來的徵兵令。

蒙家只二子,每戶至少需一名壯丁充兵役,少年身為長子,正值少年意氣時又有報效揚名之心,如何選擇沒有懸念。

離家前夕,二人於梅林前分別,少女將放著平安符的香囊遞給了他。

「你繡的?」少年訝然。

「自然!」少女仰著臉,卻又有些底氣不足地問:「……怎麼,繡得不好嗎?」

少年認真打量,點頭道:「好,除了配色和針腳之外,其餘都很好。」

除了配色和針腳……?

除了這兩樣……還其餘個鬼啊!

「蒙洛,你找打啊!」

少女反應過來,抬手就打。

「欸!你還真打!疼疼疼……你別揪我耳朵啊!」

二人並沒有明言立下什麼「待我歸來時便娶你為妻」的約定——

她會等。

他知她會等。

等待總是漫長的,而這漫長的盡頭,不見得便是稱心如意的結局。

戰場之上總需要有人流血,犧牲仿佛才是常態。

她等來的是心上人戰死的消息,且是死不見屍的那一種。

她未曾掉過一滴淚,起初是執拗著不肯相信,直到蒙家替他立了衣冠冢——當日,她推開房門而出,身穿嫁衣捧著他的牌位,闖入了他的葬儀。

葬儀之上,四下譁然。

溫家得知此事緊忙趕了過來,只說家女胡鬧,要將人帶回。

蒙家二老含著淚,也當眾決然道,蒙家絕不可能認下這門親事。

不是不想認,而是不能認。

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還要好好活著才行。

女孩子被家中族人強行帶回了家中,一關便是數月,日漸消瘦不堪,其母不忍,以死相逼下,才勉強喚回了女孩子一絲求生之念。

自此一晃又是數年,方圓百里無人不知,城南有個年過雙十遲遲不願議親、對一個死人念念不忘的溫樂槐。

蒙家二老雙雙過世那年,營洲城裡一連三日大雪,昏暮之際,一道消瘦殘破,鬍鬚雜亂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了靈堂之上,直直地跪了下去。

「大……大哥?!」

「大哥!你還活著?!」

看著眼前幾乎變了個模樣的男人,披著喪服的男人抱著兄長悲喜交加地放聲大哭。

離奇新鮮之事總是格外引人注意的——蒙家老大「死而復生」的消息很快傳開,自也傳到了溫樂槐的耳中。

此前得知他身死的消息之時,她不曾落過淚;

當下聽聞他活著回來,一怔之後,卻是大哭一場,哭著哭著又笑起來。

抹乾眼淚,她就要去見他。

然而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苦等了這些年的人,竟閉門不願與她相見。

後來聽聞他是落下了極重的傷病,她更是又氣又急,遂深夜翻牆去尋他,推開一臉發懵要攔她的程平,就闖進了他的房間裡。

他還未來得及將衣袍穿好,叫她瞧見了一身的累累傷痕——

她哭著罵了起來。

「蒙洛,你究竟還有沒有良心的!」

「……好的不去學,學了一身什麼瞻前顧後的臭毛病!」

「別提什麼苦衷不苦衷,為了我好,俗套不俗套!」

「也不要同我說什麼不願耽擱我的廢話,你已是耽擱了我這些年,務必要對我負責才行!」

「我管你還能活幾日,不管活幾日反正都是我的人!」

她言辭霸道,一雙杏眼裡滿都是淚。

昏黃燈火下,蒙洛瞧著她,蒼白的嘴角輕輕動了動,良久才得以啞聲道:「……樂槐,對不住,在外這些年,我心已另有所屬。」

溫樂槐哭意一滯,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是誰?!」

蒙洛未語。

她驀地轉身指向門邊的人:「總不能是他?!」

被她指到的程平眼神震動:「……?!」

「你騙鬼去吧!」溫樂槐嘴上說著不信,然而對上那人過分平靜的眼神,到底是轉身離開了。

分別多年,憑什麼只有她是依舊熱烈的?

若談沒有委屈與遲疑,是不可能的。

但溫樂槐到底是溫樂槐,這遲疑到底並未持續太久。

蒙洛的身子很快垮了下來,蒙家尋了不知多少郎中上門都束手無策。

親人「死而復生」乃是世間大喜,而正因此,若再次經歷失去,便叫人愈發難以接受。

眼看兄長几近要日夜昏迷難醒,蒙家二房不知聽了何人提議,決定要替兄長娶妻沖喜,若實在無力回天,能替兄長留下香火也是好的。

新郎官的情況是明擺著的,蒙家亦無意欺瞞任何人,如此之下,尋來的人選便是一位本需賣身葬父的貧苦女子。

成親當日,鑼鼓喧天,喜轎在蒙家門前落下,穿著喜服的女子被喜娘扶進了蒙家大門。

「啊……那位姑娘當真同阿爹拜堂了嗎?」佳鳶聽到此處,見自家阿娘停下吃茶潤喉,不由催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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