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丈夫的慘死,李乳娘再也不是那個疼愛孩子的溫柔母親,眼神之中處處流露出無盡的恨意。

「真當我不敢殺你嗎?」說罷又將刺出的匕首奮力向前捅去。

就算況普天武功再高,畢竟也是用鮮血淋漓的手掌在抵抗無情的兵刃,疼痛之下匕首一寸一寸地接近他的胸口。

「夠了!」文顯忠飛快地邁出一步,按住了李乳娘的胳膊。

「袁州一敗雖然他難逃其咎,可沐雲卻全然是為了救我才丟掉性命,你若真要動手便將我也一起殺了吧。」

李乳娘緊咬銀牙,一字一句地道:「姓文的,你真當我不敢嗎?」

文瑄有心勸阻,可此事畢竟涉及到上一輩人的恩怨,就算他能夠一時攔下怒火攻心的乳娘,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而已。

解鈴還需系鈴人,這場恩怨糾纏終究是要有一個結果的。

「普天,退下!」胖和尚彭瑩玉停下了口中默誦著的經文,上前一步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道:「師父知道你的心意,但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我自己欠下的債只有我自己才能償還……」

況普天聽了彭瑩玉的話後,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溫和的笑容逐漸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滿臉悲色,帶著一絲哭腔道:「可是師父……」

「給我退下!」彭瑩玉突然大喝了一聲。

況普天咬了咬嘴唇,重重地嘆了口氣,才將攥著匕首的手掌鬆開,留下的傷口血流不止,觸目驚心。

李乳娘咬牙切齒地道:「十年了,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要縮在你的朱雀堂里不敢現身!」

彭瑩玉昂然直視李乳娘的目光,回道:「明教正值用人之際,老朽雖然無用,但也願為明教一死。」

「為明教一死?虧你說得出這種話!」

李乳娘仿佛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嗤鼻笑道:「早在十年前你就該死了,今天我就替袁州城內的無數冤魂宰了你這個賊禿,為他們的家人雪恨!」

李乳娘說完最後一句話的同時,抬肘逼開了文顯忠的胳膊,一刀刺入了彭瑩玉的肩膀。

「胡鬧!」

文顯忠驚叫了一聲,連忙跑過來搡開了李乳娘。

「師父!」況普天的眼淚瞬間就流了出來,急忙扶住了受傷的彭瑩玉,沖附近的人群求救道:「來人!快來人!」

倒在徒弟懷裡的彭瑩玉嗓子一甜,一口鮮血涌到嘴邊後硬是咽了回去,只有少許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李乳娘的兩道彎眉如同兩柄軟劍,仍舊帶著一絲殺意,但眼角顫動之下有些疑惑,凝聲問道:「你為何不躲?」

彭瑩玉雖然常年習武,但畢竟已經年近六旬,深深地喘了幾口氣後才虛弱地答道:「袁州兵敗之後,我本無顏苟活於世,奈何韓教主生前曾將一件秘事託付與我,我才不得不留下自己這條賤命。

這次回山我便早已做好了準備,只要能消去你們與明教的隔閡,化去你們的怨念,我死不足惜。」

李乳娘將頭微微仰起,慨然長嘆之後將目光看向彭瑩玉和文顯忠,輕聲道:「我們沐家向來恩怨分明,沐雲的這條命是因你們二人而死,所以我避開了要害,只取這賊禿的半條性命。」

「至於另外半條……」李乳娘逐漸將頭埋下,黯然道:「我們沐家從今往後與你們文家和明教再無相欠!」

「你這……又是何苦呢!」一旁的周氏聞言之後泣不成聲。

李乳娘悽然一笑,「早在得知沐雲身死的一瞬間,我的心就死了,眼下大仇得報,沖兒也已成年,我終於死而瞑目了……」

「乳娘!」文瑄的心中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預感,衝著李乳娘急奔而去!

但無奈為時已晚,李乳娘是用藥用毒的醫中聖手,她若一心求死,天下又有何人可攔?

李乳娘的口中突然湧出一口鮮血,緊接著便徑直倒了下去。

小沐英雖然還沒看懂這半刻鐘內發生了什麼,但眼見娘親的口中有殷紅的鮮血流出,瞬間「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嚎著想要去抱娘親,可卻被腳下的石塊所絆,「撲通」一聲摔倒在地,鼻子裡登時流出了血。

沐沖則呆立當場,雙目無神地望著這突然發生的一切……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文顯忠張大了嘴,想要喊些什麼,可就是說不出話,兩道老淚從眼眶中奔涌而出。

受傷的彭瑩玉不忍去看服毒自盡的李乳娘,閉上眼睛,心如刀絞,淚如雨下。

「乳娘!」文瑄三步並作兩步地撲到她身邊後傷心欲絕地喊道。

剛剛與她才相識不到兩天,明明知道她並不是自己真的乳娘。

可文瑄知道人的眼睛不會撒謊,關心、擔憂、慈愛、驕傲……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與母親周氏的一模一樣,也與看向沐沖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她,早就將自己當做兒子了。

文瑄死死地攥著雙拳,指甲入肉都渾然不知,他不敢去探查李乳娘的鼻息,不敢去同她講半個字的話來告別,他只能靜靜地將她抱在懷裡,眼睜睜地看她流失自己的生命。

李乳娘撐起最後一絲力氣看了看自己的三個孩子,努力地翹起嘴角後緩緩閉上了雙眼。

沐雲,久等了,我這就到黃泉路上去尋你。

「娘!娘!別扔下我!」

與欲哭無淚的文瑄和昏厥在地的沐沖不同,小沐英的哭喊聲撕心裂肺,悽慘無比。

沾滿了泥土和鼻血的臉上被眼淚一遍又一遍地沖刷後依舊髒污無比,一隻小手在臉上不停抹著眼淚,另一隻小手則摳著地面向李乳娘爬去。

他今年剛滿五歲,可那個名叫沐雲的爹卻早在十年前便死了。

他被下山採藥的李乳娘撿到時尚在襁褓之中,所以他這輩子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爹親娘。

於是他便將沐雲和李乳娘當作自己的親爹親娘,蹲在李乳娘背著的藥筐里陪她採藥,到沐雲的忌日時為他磕頭燒香……

他想要長大以後學會沐沖的槍法,學會文瑄的畫技,當小阜舍村裡的大王,讓李乳娘以他為傲!

可世間最悲傷的事情莫過於此,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娘親殉情而去,他便再一次變成了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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