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染把頂頂從寄宿學校接回來,八歲的孩子,在車上開始擺弄他的變形金剛,問道:「媽媽,怎麼是你來接我呀?怎麼不是爸爸來呀?爸爸又忙著辦畫展呢?還沒有到休息日就接我呀?」孩子一連串的問題,讓陳染不知該回答哪一個。哪一個回答起來都是難以開口。

頂頂平時住校,除非極特殊的情況下接回來,比如生病了。他歪著腦袋瓜兒等待著媽媽的回答,「媽媽,怎麼不說話?你怎麼哭了?是不是爸爸又惹你生氣了?」孩子天真地問道,然後就從書包里拿出一張紙巾給陳染。

「頂頂,爸爸他。」陳染就要說出那個字了,還是吞咽了回去,她沒有勇氣向一個八歲的孩子開口說他爸爸已經死了,再也見不到爸爸了。

頂頂突然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定定地看著媽媽等待著聽爸爸怎麼了。「媽媽,爸爸怎麼了?媽媽,爸爸怎麼了?」孩子眼神里似乎預感到了是不好的事情,「媽媽,媽媽。」頂頂喊道。

陳染終於再也忍不住了,把車停下來,一把摟過頂頂說道:「頂頂,不怕,有媽媽在,爸爸他走了,走了。」

「爸爸走了,不要我跟媽媽了,是嗎?」頂頂也跟著哭了起來。

「頂頂,我們這就去見爸爸,去醫院。」陳染強忍著眼淚沒有落下來,她知道這個時刻她就是孩子的整片天,她不能先塌下來。

「爸爸生病了嗎?」頂頂最先反應的就是這個問題。

陳染只是點頭,沒有說出一個字,因為她知道只要一張口就會泣不成聲。

「什麼病?」頂頂繼續問道。

「爸爸他再也不會回來了。」陳染解釋得模稜兩可,頂頂聽得也是一頭霧水,抬起眼睛看著媽媽,因為他看到媽媽傷心的樣子沒有再追問下去。

陳染看了一眼孩子,他緊緊地盯視著擋風玻璃,其實他什麼也沒有看進去,這麼小的孩子就知道悲傷的時候要默不作聲地獨自承受,而不是選擇流眼淚,陳染不僅內心抽搐了一下,她寧願孩子哭出聲來,而不是強忍著做出堅強的樣子。

「頂頂,想什麼呢?」陳染問道,同時開動了車子。

「媽媽有我在,什麼都不怕。是吧。」孩子倔強的小臉上揚起一種自信。

「是的。我們頂頂是堅強懂事的孩子。」陳染說完用手撫弄了一下頂頂的頭。

他們來到徐蔚的床前,「頂頂,多看看爸爸。」陳染說道。

頂頂看到徐蔚躺在床上,就搖晃著他的手,哭喊著,「爸爸,爸爸。」

陳染拉起頂頂說道:「爸爸已經死了。」然後他帶著頂頂出了手術室。

醫院是徐蔚最討厭的地方,他的理由看似很合理因為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直充鼻子,一聞到就想打噴嚏。其實誰又喜歡這個地方呢,只是不得不來而已。陳染原諒他小小的矯情,每次頂頂生病都是她一個人帶著孩子來。無論多辛苦,都沒有抱怨一聲。可是現在他卻躺在這裡即使不願意也沒有辦法,上天總是作弄人,讓人不能心隨所願。這一刻她真想帶著徐蔚離開這裡,但是不能,醫院不允許帶著已經死亡的人離開的,除非去殯儀館。也許他在天有靈可以感知到她的難過,感知到她的不得已而為之。

陳染一直都覺得死亡是遙不可及的事,當這一天真的來到了她的生活里,讓她被迫相信生命隨時可以終結。那種絕望到頂點的心情,除非切身的體會,否則無法感同身受。

頂頂低著頭拉著陳染的手,他的手心緊張得都是汗,突然他抬頭看了一眼陳染說道:「媽媽,我要上廁所。」

「好的。」陳染知道頂頂已經知道爸爸再也回不來了,所以害怕緊張。「頂頂,有媽媽在,不怕。」

徐蔚的突然離去讓她像是突然失去了兩條臂膀,而不是一條。想起一家三口在一起出遊,或者聚餐的歡樂情景,眼淚就湧出眼眶,她本能地制止著不讓眼淚流出來,怕頂頂看到了會增加他的負擔。

突然陳染看到了林亦舒從走廊的盡頭走過來,一條黑色的雪紡裙,顯得肅穆莊重。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對視了一秒鐘,然後點頭示意。陳染一下子疑問起來,她不是當晚坐在徐蔚的車裡嗎,她怎麼沒事,難道她提前下車了。這種時候,是不需要糾結這個事情的,人都沒了。陳染寬慰自己道。

頂頂因為疲倦仰在座椅上睡著了。陳染把他平放在座椅上,剛好兩個座椅的長度與頂頂的身高几近相符。沒過多久頂頂突然坐了起來,眼神痛苦地看著身旁的陳染,「媽媽,我做夢了,夢到爸爸了。」說完眼淚就在眼圈裡打轉。

陳染一把摟過頂頂的肩膀,「小男子漢,不怕。」

頂頂驚恐的表情,怎麼跟孩子說一個人變成了骨灰,怎麼解釋都會令八歲的孩子費解,另外陳染也覺得那是更大的傷害。「頂頂,跟媽媽走吧。」

回家的路上,陳染看到孩子窩在座椅里神情淡漠地看著窗外,「頂頂,餓了吧,媽媽帶你去吃飯。你想吃什麼?」陳染試圖分散頂頂的注意力。

「媽媽,我不餓。我想回家。」頂頂稚嫩的聲音微弱地傳過來。

「好的,我們回家。」陳染趕緊答應著。

車子在熟悉的城市行駛,陳染視而不見,雙手握著方向盤,只想快一點兒回家。

打開門的一瞬間,陳染聞到熟悉的氣味,每個家庭都會有其自己的氣味。畫室里充斥著顏料味,紙張味,麻布味,以及混雜成的一種味道在房間裡瀰漫著,即使在無人的時候,它們的味道依然在毫不阻擋地充斥著,仿佛提醒著家人這就是家。

陳染一瞬間眼淚掉了下來,她趕緊擦掉眼淚,很費勁背起頂頂,很長時間都沒有這樣背過孩子了,真是沉了不少。以前多是徐蔚承擔著抱孩子的任務,她負責開門,引路。頂頂困得耷拉著腦袋,像個麵糰一樣貼在了她身上,給他脫掉了鞋子,蓋好被子,孩子即刻打起了呼嚕。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裡才緩過神兒來,這是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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