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二

第二天莊之言和美惠坐在去巴黎飛機上。金髮碧眼的空姐,把一杯橙汁和一盒航空餐放到了美惠的小桌板上,還笑容輕盈地說了聲請慢用。美惠覺得很親切,還回了一聲謝謝。雖然在家裡也看過外國人,但是這麼近距離的語言交流,還是第一次。

從機場出來,就看到了夏知秋正在翹首盼望著,莊之言說道:「美惠,那是媽媽。」

美惠看到一個身穿黑色長紗裙,栗色長卷髮,皮膚蒼白,笑容清涼的女子。她雖然在視頻中看過這個女子,但是真的見面了,還是覺得有一些不同,她比視頻中的更漂亮,更沉靜,更難以接近。

夏知秋走過來,笑容可掬地說道:「累了吧。」聲音里充滿了討好和卑微。她想拉美惠的手,美惠縮了回去。

美惠的確不習慣一個陌生人拉自己的手,哪怕是媽媽,十年都沒有相見的人,還不是如同陌生人嗎。這層血緣關係,似乎要比陌生人更有隔閡感。

「美惠是有點兒累了。」莊之言替美惠解了圍。

「那好,我們先回家。」夏知秋又道。即使是十年在外,她的中文說的還是原汁原味。

美惠看了爸爸一眼,露出了一絲笑意,意思是同意夏知秋的安排。

「美惠,這可是見到媽媽了。」莊之言用鼓勵的目光看著美惠。

美惠當然明白爸爸的心思就是想讓她叫聲媽媽,她當然知道這次見面就意味著要發生這一幕,但是真的要發出「媽媽」這兩個字卻感覺咽喉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這可是中文裡最簡單的詞彙了,一個人第一次說話往往發出的就是「媽媽」這兩個字。

莊之言看出了美惠的窘迫,於是說道:「那先走吧。」

夏知秋看了看美惠,畢竟是孩子,她需要一個接受的過程。

車子緩緩開動,一會兒上了高速,道路兩旁是高大的法國梧桐,可見黃色落葉,生命的更迭在赤裸裸地展示著,秋天就像是一個人的暮年,正在走向死亡地帶。

一個小時的光景車子在一處庭院前停了下來,一座三層的小樓近在眼前。

「這就是我的家。」夏知秋說道。她打開後備箱,把裡面的行李拿出來,隨即打開了房門。「請進吧。」

客廳的落地窗是灰綠色的麻布窗簾,凸顯出來的大朵荷花分散在窗簾的下擺處,有一種隱隱綽綽的美。盆栽已經到了棚頂處,微風吹拂樹葉浮動。寬大的沙發擺在客廳的一側,同窗簾是一個色系。一面牆上掛著十多幅大大小小的畫作,很像是極具個性的繪畫展廳。一個畫家隨性舒展的生活盡顯無疑。

「這是我居住了十年的地方。這裡原是當地一個畫家的住所,我先是租的,前幾年買了下來。我這些年繪畫的錢都拿來買這所房子了。」夏知秋笑呵呵地說道。

「看來你還過得不錯。」莊之言笑道。

「我們先吃飯,然後休息一下,晚上去看巴黎的夜景非常的迷人。你們一定喜歡。」說著夏知秋去了廚房,然後又轉過頭補充道:「如果渴了,冰箱裡有飲料和水。」

「水也放到冰箱裡,看來你安全被西化了。」莊之言打開冰箱的門,看到了礦泉水整齊地排列在門壁上,忍不住說道。

「時間一久就入鄉隨俗了。不像你在國內喜歡喝熱水。我再燒一下。」說著夏知秋拿出兩瓶水倒進了燒水的壺中加熱。她又從吧檯上拿出兩個瓷杯子,一朵鳶尾花,墨綠色,在奶白色的杯壁上既醒目又誇張,好像要掙脫杯子跳出來一樣,有很強的視覺衝擊力。

「這是現代油畫的風格,很像你的個性。」莊之言拿起杯子看了看,又放到吧檯上說道。

美惠從冰箱裡拿出一罐百世可樂,「爸爸,竟然跟國內的包裝一樣,只是用英文標註。」那表情就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掩飾不住的驚訝和興奮。

夏知秋很快就把三盤義大利面,蔬菜沙拉,烤牛肉,烤香腸,端上了桌。用的都是考究的瓷器餐具,沒有想到在異國他鄉還能看到這麼地道的瓷器。白色的盤子和碗的邊緣有碧綠色的羅勒葉造型,就連蔬菜沙拉碗里勺子也是同一個系列的,勺柄上也是微小的一朵羅勒葉。光看餐具就夠賞心悅目了。

「這是國內生產的餐具嗎?」莊之言還是很好奇,認為這麼精美的瓷器一定是國內貨。

「不是,法國的瓷器也是很有名氣的,其中柏圖瓷器就相當有名。」夏知秋說完轉身取了兩隻高腳杯,還有一瓶酒,又道:「這是圖波爾葡萄酒,可是法國的特產,是一定要嘗嘗的。」

「酒還是免了吧。」莊之言客氣道。「我早就不喝酒了。」

「只有13度,利於睡眠。」夏知秋還是倒了一杯,並且放到莊之言面前。

「這是烤牛肉。」夏知秋夾起一塊放到了美惠的盤中。「蘸料隨意,喜歡什麼就用什麼,有蒜蓉,有檸檬汁。」

這可期待的烤牛肉,美惠早就垂涎三尺了,要是在自己家她早就先吃掉一塊了。「好吃,油汁茂盛,肉質鮮美,味道微辣,是我喜歡的。」美惠一臉的滿足。小孩子真是可愛,總是能很明確地表達出自己的喜好,尤其是在飲食上,不會強迫自己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夏知秋看著美惠,笑道:「那就多吃點。」

夏知秋在席間說道:「這附近沒有酒店,很遠處才有。你們都住在這裡吧。三樓已經收拾出來兩個房間,裡間是美惠的,外間是你的。」

「爸爸,你就住在這裡吧。」美惠帶著懇求的語氣,撒嬌道:「爸爸,求你了。」她當然願意爸爸在這裡,這樣她比較踏實。

「好好,聽你的。」莊之言只能求饒道。

「美惠如果喜歡,二樓還有一個房間,跟我相鄰,你有什麼事情可以及時地找我。怎麼樣?」夏知秋說完看了看父女兩人,又道:「看你們怎麼方便吧。」

夏知秋為了他們竟然預設出幾套方案,考慮得夠周到呀。雖然兩人的婚約關係早已解除了,但是能夠像親人一樣對待他,莊之言還是很感動的。於是就說道:「先吃飯,再說住宿的事。」

莊之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葡萄酒綿長清香的口感打著圈侵占著他的味蕾,好幾年不沾酒精的味蕾,異常敏感,說道:「酒不錯。」然後拿起刀叉把牛肉切下一塊放入口中,笑道:「要是再熟一點就好了。我們的胃可不比外國人的胃,要消化不良的。」

「你還是改不了凡事都喜歡盡善盡美的個性,孩子都這麼大了,要改一改了。」夏知秋說道。

「就是因為孩子大了,才不用改了。」莊之言說完,又看看盤中的義大利面,麵條的柔韌度比國內的掛麵要好,醬料加了糖,胡椒粉,番茄醬和牛肉粒,甜酸適度,香辣可口,是法國很地道家常的一道主食。他想如果用豬肉絲,香蔥,豆瓣醬,辣椒做成的醬料,就變成了一道適合國人口味的主食了。

美惠吃得倒是不亦樂乎,什麼蔬菜沙拉,義大利面,烤牛肉,烤香腸,統統來者不拒。這可是在國內打下的吃西餐的底子,所以根本就不用適應,完全是嚴絲合縫地全盤接受。肯德基,麥當勞,必勝客,漢堡王,哪條街上沒有,早都把孩子們的胃俘虜了。

美惠很快就吃飽了,說道:「我去看看我的房間。」然後就蹭蹭蹭地上樓去了。

餐桌前的夏知秋顯得拘謹起來,看了看對面的莊之言道:「這所房子就我一個人居住,也沒有什麼不方便。你住下來,美惠才能更安心。」

「你沒有再找男朋友?」莊之言問道。

「沒有。我這麼個性的人要獨居一輩子了。一個人絕大多數的時間用來繪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非常有規律的作息時間。偶爾參加一下好朋友的聚會。」夏知秋看了眼莊之言,聲音傷感道:「這麼多年,孩子都是由你一個人帶著,再難的時候都沒有向我提出交撫養費,我很感激。所以我現在想把美惠接過來,承擔起媽媽的責任,以彌補我這些年來對她的虧欠。」

「只要孩子願意在這裡。」莊之言說道。「至於費用的問題,我可以出。」

「但是這一次請讓我做主,費用我出。我現在已經小有名氣了,繪畫的收入足夠美惠讀書了。我剛來的時候,還要為每天的吃飯住宿犯愁,只能在街頭給路人畫肖像畫。後來漸漸出名了,索畫的人也就越來越多了,價格也越來越高了。」夏知秋笑道。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道:「現在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諒,我那個時候就想出來,連做夢都想。」

「都過去了。」莊之言舉起酒杯碰了一下夏知秋的杯子,「乾杯。」

兩個人相視一笑。

巴黎的夜晚,燈光稀疏零落地點綴著這座城市。很多的店鋪休息日是關門的。即使開門的店鋪到了下午四點鐘就打烊了。這一點可是與國內有著天壤之別。越是休息日,店鋪越是人滿為患,人們像是從冬眠中甦醒過來的動物一樣,紛紛爭奪著一塊地盤才算對得起自己的休息日。

夏知秋帶著他們來到塞納河南岸戰神廣場的艾菲爾鐵塔,這可是巴黎最璀璨奪目的地方,也是遊人最多的地方。美惠更是欣喜若狂地擺出各式各樣的姿勢拍照留念。

莊之言走之前跟美惠做了一次長談,從這幾天的情況來看,他就知道美惠喜歡這裡,留下來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當他問美惠的時候,沒有想到美惠乾脆利落地就接受了留下來的建議,這讓他有些悲傷。這樣也好,美惠喜歡就好,他寧願把悲傷都留給自己。

離開的那天,天空陰沉,像人的心情。

「我可憐的爸爸,要一個人回去了。不要想我呀。」美惠湊到莊之言的身邊,笑嘻嘻說道。

莊之言建議夏知秋帶著美惠去逛街,他一個人去機場,離別的場面只會增加傷感,弄不好美惠可能改變想法。

夏知秋同意了。

一個人離開,莊之言有些戀戀不捨。飛機將飛行12個小時,抵達他的來處。

因為下雨,飛機延誤,莊之言在候機樓里看著這座即將離開的城市,顯得不安和焦灼。原本以為他可以陪著美惠到她出嫁的那一天,然後親手把她交給另一個男子。沒有想到這場分離來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早。這就是命運,上天讓他陪伴美惠的時間就到現在,剩下的時間留給媽媽來撫育。

有人說分離就是一次小型自殺。可能他再也不會來這裡了,小型自殺也是自殺,經歷一次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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