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曉來誰染霜林醉只是離人淚五

「美惠。」陳染很深情地叫道,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說似的。

美惠回過頭來深深地看著陳染問道:「阿姨,怎麼了?」

「美惠,去-看-看-你-媽-媽-吧。」陳染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慢吞吞地說出來,她好像極少這樣說話,極少,只是在爸爸離開的時候她用過,她確定。

陳染很知道一個人需要另一個人,一個與她血緣最親近的人,卻得不到對方回應的時候,那是她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陳染經歷過,感受過,她多想爸爸能夠停下來看看她,不要離開,但爸爸還是一去不回頭地走了。所以她知道夏知秋渴望見到美惠的心思有多麼強烈,恨不得用打的方式來宣洩心裡的那份母愛。美惠只看到了打,因為她很沒有長大,她還沒有足夠的經歷去感受更深層次的感情。

「阿姨,為什麼呀?」美惠睫毛長長地抬眼問道。

多漂亮的眼睛,簡直就像是洋娃娃一樣,陳染想。「因為你媽媽想看到你,就像當初阿姨想看到爸爸一樣。」她表情複雜聲音低沉地說道。

「可是我媽媽不喜歡看到我,一看到我她就生氣,一生氣就打我,罵我,我又何必自討沒趣呢?」美惠說道。

原來這個孩子有一大堆的理由等在這裡,讓陳染無言以對。沉默了片刻,她又說道:「美惠,這次聽阿姨的話,就看一眼,然後就走。」

「不想去。我很害怕再見到她。」美惠的聲音充滿了祈求。

「可是你明天就回學校了,一個星期都見不到媽媽,她會想你的。你知道想念一個人卻又見不到一個人時那種心情嗎?」陳染在擺事實講道理,試圖讓美惠就地服軟,於是又道:「很傷心,很難過。」

「不是這樣的,阿姨。我媽媽想念的是一個叫林放的人,是他的第一個男朋友,可惜他死了。」美惠字字清晰地說道。

陳染睜大了眼睛看著這個孩子,驚訝地問道:「誰告訴你這些的?」她可是第一次聽到林放這個名字。

「我在法國的時候,我媽媽常常抱著林放的照片又哭又笑,然後我就問她,這個人是誰,她就一五一十地說了。」美惠說完沉吟了片刻,像是叮囑似的說道:「本來我是不想說這些的,連我爸爸都沒有告訴,擔心我爸爸知道了會很難過。你知道我爸爸是一個感性的人,弄不好又要失眠了。」她說完很難為情地笑了笑。

「你媽媽說的?」陳染驚訝地問道。

「大概我媽媽那個時候不夠理智吧,才說的,否則怎麼會告訴我這些。我知道你們大人從來就不向我們小孩子講這些事情的,怕難為情,是不是?其實沒什麼,告訴我們會更理解你們的。」美惠鬼魅地一笑。

於是陳染知道了美惠為什麼那麼想讓她知道莊之言喜歡自己,為什麼想讓她成為她的媽媽。因為美惠心疼她的爸爸,爸爸應該擁有一份自己的感情。

「阿姨,林放的事還是不要告訴我爸爸。」美惠不放心地說道。

「放心吧,我會保守這個秘密的。」陳染笑了一下。又道:「你還是看一下你的媽媽吧。」

「那我也不想去。」美惠還是第一次在陳染的面前如此倔強地說話,毫不留情不肯妥協的樣子。

陳染一看既然大勢已去,只能把車開往自家的方向。

車裡靜了下來,蓄勢待發的一種寂靜,那種巋然不動又固若金湯的氣勢,很是耗人的。

美惠看著窗外,臉上流露出一種淡淡的哀傷,她覺得這樣拒絕一個人是很不禮貌的,是令人難堪的,尤其是自己喜歡的一個人,更有種大逆不道的愧疚。但她不想去看媽媽,不能去。她非常害怕一個巴掌毫無防備沒有任何徵兆地扇過來,驚恐萬分,她不想再經歷一次。

這時手機的鈴聲打破了這寂靜,「陳染,能把美惠帶到醫院嗎?夏知秋一直說要見美惠,要向她道歉。」莊之言的聲音有種商量的語氣。

陳染停頓了片刻,看著美惠,又道:「去醫院呀,我問一下。」

「美惠,我們去醫院看一下你媽媽,你爸爸來電話了說你媽媽想要看你,並向你道歉。」陳染把電話的內容告訴了美惠。

「道歉有用嗎?如果什麼都可以道歉的話,那就可以做錯事,做壞事了。」美惠的眼睛裡突然間像是被注入了怒火一樣,毫不留情地說道。

陳染從未看到過美惠這樣嫉惡如仇,仿佛那不是她的媽媽,而是她的仇敵,曾經的那個活潑可愛又善解人意的小女孩哪去了,就在剛才還是笑靨如花的小女孩哪去了?

陳染禁不住又看了美惠一眼,她滿臉漲得通紅,緊閉著嘴唇,有一種不屈不撓的倔強毫無遺留地顯現出來。原來人人都是有性格的,有脾氣的,只是在多數時候,沒有爆發出來。一旦條件具備那些隱藏在骨子裡的劍拔弩張或溫情似水的一些東西一定會毫不遮掩地流露出來,以彰顯一個人活生生的個性。而且這種個性中好的部分就會在喜歡的人面前表現得多一些,不好的部分就會在不喜歡的人面前表現得多一些。陳染甚至在美惠的身上看到了夏知秋的影子,她很不希望看到的影子。

「美惠,你爸爸正在醫院的大門口等著你呢。」陳染說完,又看了美惠一眼,她想讓美惠回心轉意。

「不用等了,我不會去的。明天我還要上課,我要預習一下功課了。」美惠說道。

「好的,我告訴你爸爸。」陳染輕描淡寫地說道。雖然她很遺憾,但是她沒有表現在臉上,因為美惠會有所感覺,沒有必要讓她自責。在這件事情上,美惠還有很長的路需要走,需要很長的時間,很好的耐力。

陳染握著方向盤的手抖了一下,她看到了美惠在哭,而且是無聲的哭泣,大顆大顆地掉眼淚,滿臉都是淒楚和無助。

陳染騰出一隻手拿出一包紙巾遞給了美惠,「哭出來就好了,就沒有那麼傷心了。我小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真的。有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特別難過,就想哭,越是憋著越是難受,還不如痛快地哭出來。」陳染用一種調侃的又喋喋不休的語句說著這些過往的傷心事。

「阿姨,你也有難過的時候?」美惠終於抬起眼睛一本正經地問。

「當然,我傷心的事多著呢,如果哭的話,三天三夜也哭不完的。」陳染笑道。

美惠又一次抬起頭來天真地看著陳染,疑問道:「真的?」

「真的,我的媽媽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去世了,沒過幾天我的爸爸就離開了家,再也沒有回來。」陳染說得漫不經心,其實這些事早在她的心裡結了痂留在那裡,曾經的它們儲滿了深不見底的悲傷,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只是不想再讓自己回到從前,她學會了隱忍和妥協,就讓它們存在吧,伴隨著她的生命存在吧。

「你的爸爸?你再也沒有看見過你的爸爸,多慘呀,要是我的爸爸這樣,我一定不想活了。」美惠一臉驚訝地看著陳染說道。

「是呀,很羨慕你有一個好爸爸。」陳染慨嘆一聲道。

空氣像是凝固了一樣,陳染期待著美惠能再說起夏知秋,這才是她想要重點,主角。哪怕是不好的,只要說起這個人,就證明她還在美惠的心中活生生地存在著,可怕的是永遠都不再提了,那才是真正的一刀兩斷。

「可是我的媽媽,我就是怕,就是怕。」美惠終於又回到了夏知秋的身上。

陳染欣慰地一笑,說道:「你媽媽是愛你的,否則的話也不會讓你去巴黎,否則的話也不會用打來表達她心裡的那份牽掛。美惠,記住一句話,『愛之深,責之切。』」

夜色降臨,各家門店的燈光正在爭先恐後地攀比著到底誰更璀璨更奪目,其實在不久的將來黎明一定會來的,即使最亮的燈光也會被打得落花流水,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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