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什麼是心有靈犀一

江南的夏天還是來了,堂而皇之不慌不忙地綻放出它不可一世的真面孔,炎熱。帶著潮濕的炎熱,肆無忌憚地鑽入人的骨髓和關節,長年累月就會留在一個人的血肉之軀里,酸脹疼痛就成為了司空見慣。莊之言這幾天只能心煩氣躁地在畫廊里來回踱著步,他的右手臂已經酸痛得幾乎拿不起畫筆了。

他就想多畫幾張畫,想留下點什麼,繪畫是他跟自己對話的方式,他只想把那些頭腦中的畫面毫無保留地畫下來。

可是他現在卻是這個樣子,他很沮喪,很無奈,他等待著長驅直入的風帶走空氣里的潮氣。

陳染來了,帶著祛濕的涼茶,還有傷濕止痛膏,既然沒有風,就讓他們自救吧。

「喝吧。這涼茶效果不錯。我是諮詢了過了,才選定的。」陳染喋喋不休地說道。

「還有這藥膏要一天一換,要不要現在我給你貼上。」陳染笑了笑,撕開了外包裝的塑料薄膜,拿出一片,揭去紙貼,「哪裡最痛?」她問道。

莊之言用手捏了捏手臂,像是判斷哪個部位是最痛的。然後語氣篤定地指著肩膀頭說道:「這裡。」

陳染將藥貼撫平貼牢,說道:「這樣濕氣就可以被帶走了,貼好了。」

莊之言那一刻狠狠地盯了她一眼,然後坐下來說道:「好像真的緩解了不少。」

「哪有那麼快呀。心裡作用倒是很有效果呀。」陳染說道。

他們隔著桌子相對而坐,好像遠在天邊卻近在眼前的想像,一個星期沒有聯繫,這是兩個人近段時間最長的一次沒有聯繫,她讓自己的這個星期匆匆忙忙,為的就是可以忘記點什麼。以後她要延長這個時間,直到他們都活在各自的生活里,相安無事。讓他在繪畫的世界裡,安靜地繪畫,成為他自己。

昨天晚上米加加打電話,一再叮囑她,「陳染,莊之言的手臂疼得難以忍受,連繪畫都成了問題,非常痛苦,蘇至謙看過他了。你應該去看看他,你不會那麼狠心吧。」她用激將法對陳染說道。

「好吧。」陳染痛快地答應了,不是因為米加加的激將法,而是她那句,「他連繪畫都成了問題。」這就像是向她扔過來的一枚炸彈,突然間就在陳染的心口處炸出一個大洞,她的心在流血。

這個電話打破了她的平靜,同時也打破了她的睡眠。仿佛潮濕的氣息無處不在,在她的眼前也變得霧氣蒙蒙。她披衣下床,看到梧桐樹葉紋絲不動,沒有風,濕氣就像是夾雜在空氣里一個個份子,發揮著它前所未有的威力,沿著樹葉抵達樹枝,樹幹,樹根,直到整棵樹都變得含水量超越了任何的季節。這是初夏留給自然界的一個記憶。她能夠想像得到莊之言捏著右側的手臂踱步的樣子,繪畫累了,就會這樣緩解手臂的疼痛,為了積蓄力量繼續畫。現在他到底是個什麼程度,她還不甚知道,至於米加加說的繪畫成了問題,這是一個模糊的說法。一切等到明天就知道了。

陳染回到房間的時候,已是午夜時分,如果平時正是莊之言繪畫的時候,不知道現在他是不是還在繪畫,還是已經休息。她拿起的手機,摁亮的螢幕,在即刻就能通話的時候,她還是放棄了。以她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允許這個時候打電話問候了,會給對方一個錯覺。

如果馬上回到床上,一定是輾轉反側。還不如做點什麼,倒了一杯水,喝掉。然後打開電腦,上網,看無聊的信息,終究是無法安頓躁動的心。打開音響聽點什麼,正好碰上Markknopfler的《IDugUpADiamond》就是它好了,無可挑剔的渾厚低沉又飽含磁性的聲音與女生絕美的音色相得益彰,在夜深人靜時是一種安慰。

暫且忘記他的手臂,忘記無風的夜晚,還有她的無眠,她勸慰自己集中精力在音樂上,安靜下來。只要安靜下來,所有的事情就變得不再那麼清晰,那麼糾結,就讓一切的存在,存在著好了。

早上天空是陰沉的,像是延續了昨天的事態。看來大自然不會因為人的喜好而改變它們的運行軌跡,天氣依然潮濕,無風,像一個病態的人,活著是活著,就是缺少勃勃生機。

陳染打了電話,「你在畫廊,還是在家裡呢?」

「嗯,在家裡。」莊之言遲疑了一下還是接聽了電話,大概沒有想到會接到她的電話,他也在刻意不跟她聯繫,除非必不可少的接觸。

「好,你等著,我馬上過去。」陳染說道。

「你要是忙,就不用過來了。」莊之言很客氣地說道。

不用問一定是蘇至謙昨天看到了他的狀況,通風報信給了米加加,然後她又告訴了陳染,一定是這樣的過程。他不禁怪自己昨天沒能忍住,疼得他連叫了幾聲,然後被迫放下畫筆,抱怨道:「這個鬼天氣,能把人打入地獄。」

「地獄。」蘇至謙說道,這個近乎誇張的詞彙,讓他看了看莊之言,「那麼疼,上醫院好了,我們現在就去。」

「不用,都是老毛病,醫院也沒有什麼好辦法。」莊之言苦澀地笑道。

「如果身邊有個人照應你一下會好一些。」蘇至謙說道。不言而喻,這句話的意思兩個人都懂得。

蘇至謙想起米加加的話,「陳染和莊之言一定有事瞞著他們,現在他們的狀態明顯不對,嚷嚷著結婚的人,竟然連聯繫的次數都大大減少,一定是哪裡出現了問題。」可是到底是哪裡出現了問題,他不知道真實的原因,米加加也不知道。

「好是好,但是現在看來是不太可能。」莊之言好像是自言自語,突然意識到說了什麼,然後一隻手托著下巴,問道:「我說了什麼?」

「你說不太可能。」蘇至謙接話道。

「呵呵。」莊之言笑了,只是為了遮掩他的不安,擔心秘密一旦說穿就會讓他變得異常尷尬,他是一個病人,邁入死亡入口的人,獲得的是人們的憐憫和同情,儘管這齣自他們的真心,他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蘇至謙從莊之言的眼神里讀到了一種信息,他說的這種不太可能,不是他的本意,是某種外在的壓力讓他被迫使然,並讓他深深的遺憾。於是他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什麼事,沒有,能有什麼事。」莊之言微微笑道。

「辦畫展就是這點不好,總是覺得時間不夠用,畫完的畫也常常覺得不完美。」蘇至謙說道。

「這感覺是對的,但是現在畫展已經不那麼重要了。」莊之言輕鬆地說道。

「你不是要辦畫展嗎,怎麼又不重要了?」蘇至謙疑惑道。

「辦畫展,作品就要達到一定的數量,當然繪畫的質量也要提升。」莊之言說道,他沉思了一會兒,又道:「我只想畫一些想畫的畫作而已。」

「這是真的,沒有任何的矯飾,發自內心地作畫,這也是最難的一種境界。」蘇至謙說道。

「什麼都不想,至於畫得好與壞也不用在乎,只是想著繪畫就好。一旦這樣想了,就沒什麼負擔了。」莊之言說道。

「放開手腳,大膽作畫就是這種感覺,對不對?」蘇至謙問道。

「是的,就是這種感覺。還有專心作畫,畫面才會是連貫的。」莊之言說道。

「專心作畫。」蘇至謙附和道。「這也是一個畫家最該恪守的。」

「不用那麼刻意,只要手拿畫筆,嘗試著全神貫注地在畫筆上,就可以忘記周遭的一切。畫面就會如影隨形般在腦海里呈現,然後畫下來。」莊之言說完後,嘗試著抬了抬右手臂,仍然是力不從心,表情上掠過的一絲惆悵。緊接著他的胃部也出現了不適,簡直就是火上澆油,他深深地閉上一會兒眼睛,仿佛是疲憊至極的短暫休息。

「要是累了,就休息吧。我該走了。」蘇至謙起身。

「先不要走,扶我起來。」莊之言說道。

「還是去醫院吧。」蘇至謙又一次說道。

「不用,我說過了不用。」莊之言的聲音含著憤怒,「對不起,我說不用。」隨後他又道歉道。他拉開抽屜拿出藥瓶,倒出幾顆藥片放入口中,喝水吞下。

「你的胃也不舒服了?」蘇至謙問道。

「好了,沒事了。你走吧。」莊之言說道,聲音里透著軟弱無力。「我想睡一會兒。」

「好的,有什麼事一定打電話。」蘇至謙叮囑道。

「走吧。真囉嗦。」莊之言很少說這類的話。

蘇至謙把這個情況第一時間告訴了米加加,然後她就很負責任地告訴了陳染。環環相扣著又到了莊之言這裡,歸根結底是他這裡出現了問題。

陳染正在猶疑著是直接站起來走呢,還是握手告別,正在思考的時候,就看到了莊之言伸過來的手臂,她只是迎接上去了,似乎這才是心隨所願。

「我走了。有事打電話。」陳染說道,都是按部就班地告別的話語。

莊之言拉開了門,說實話他真想再次擁抱她,但卻忍著,看著她從眼前走過。

依然是無風的一天,門前的花草紋絲不動,像是雕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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