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有何苦衷,必將徹查。

這一句話,已經透露出森森的威嚴冰冷,其實也能夠想像得到,每一年祛除疫氣和燥氣,每百年破去邪氣,每五百年由蓬萊司分雲布炁,如是者三千六百年,才積累起來最後一步,以三千六百年山川雨氣,悄無聲息地將邪祟魔氣壓制,扶正人間清明之氣。

需山水諸神,各地龍族,天庭蓬萊司,乃至於雷府諸仙神奮力如此之久。

卻出現了一絲的錯漏。

雖不至於全功覆滅,但也是極讓人惱火的事情。

修雷法者皆念清正剛直。

非如此,不可駕馭這天地間至陽至剛至純之力。

也因此,他們生氣的時候是真的會直接氣炸,不加任何的遮掩。

齊無惑已可以想像得到【雷府】之中那些仙神們的暴怒。

只是這樣大的事情,太過於廣闊,也太過於遙遠,和自己應當是沒有什麼關係的,雷府之高,在碧霄天上兩千六百里,而碧霄在九霄之中位列第三,號為【碧霄廣靈天上陽元真太一之炁】。

若是以三十六重天來算的話,雷府高居第十二重天之上,尋常的人仙領受了符詔,飛升到天界,都是飛不到這個高度的,雷府諸神中那三十六員雷將,更是最擅戰鬥之天將,率領幾十萬雷部的天兵天將去修補雷霆大陣。

對於少年道人來說,這是如傳說般的事情。

哪怕是對於雲琴來說,同樣如此遙遠。

此刻仍只是少年人的他們只是感慨著這樣浩大的事情,而後談論著彼此的生活,雲琴忽而抬手輕拍了下自己的額頭,輕呼一聲,道:「差點忘記了,我明明把玄壇原典借出來了啊,無惑你看看,可不可以學會?」

少女取出了那一卷《玄壇原典》。

然後把裡面的內容,認認真真地刻錄在了鏡子上。

反正雖然能認出來每一個字,但是這些文字聯繫在一起,卻又是似懂非懂的。

可讀不懂歸讀不懂,總是能寫出來的。

裡面很多都是以【雲篆】為載體記錄的,這些雲篆,雲琴其實已經很熟悉了,但是齊無惑所會的雲篆,都是來自於《成仙錄》,以及山神的《修行筆錄》,有,但是不多,都頗為殘缺,這一篇《原典》,他看得似懂非懂。

所以在雲琴寫出來的時候,少年道人總是會沉吟一下,然後指著某一個文字,詢問對面的少女,問這個是什麼意思,而那個又是什麼意思?

雲琴沉默。

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面前』的少年。

欸欸欸?

不是要學玄壇法門嗎?

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的?

抽查?

可是看著對面少年認真詢問的眉眼,已經打出包票的少女也就只好死記硬背地把老師教會給她的知識又說出來。

不但如此,還要繃著臉皮,裝作自己很從容的模樣。

總不能在小夥伴的面前表露出自己其實學得很累的吧?

哪怕是學得淚流滿面,當被問起來難不難的時候,她都要在紙上寫下四個大字,非常簡單。

有什麼難的?!

明明一點都不難!

嘴硬和性子執拗這一點,她是隨了自己娘親的。

但是很快的,雲琴就感覺到了不對勁,眼前的少年明顯在這些道門的積累上,遠遠的不如自己,自己教導他,非但是遊刃有餘,還莫名感覺到了一種『愉快』,是那種教導其他人,作為老師的開心和從容。

慢慢的有一種淡淡的裝起來的感覺,是所謂好為人師。

明明自己學習的時候頭痛得很。

可是少女教導齊無惑的時候,卻總是風輕雲淡:「這個可是基礎哦,無惑記住了。」

「知道這個雲篆麼?」

「我當年可是一炷香的時間就記住了!」

「一炷香哦,就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雖然實際上花了足足一天去學。

難嗎?!

不難啊!

雲琴表面上風輕雲淡,心中愉快。

我可是已經學了很久很久的雲篆啊!

而且誰都知道,雲篆這個可是上清洞玄一脈的核心,雖然說雲篆法門,遍澤天下,各家各脈的修士道人都會雲篆,但是上清洞玄一脈的弟子,總該要比起旁人更精通才是,雲琴對於自己的雲篆知識還是很有自信的。

原來當師父這麼開心的啊。

少女心中美滋滋。

她將這些文字都給齊無惑講述一遍。

又指著一些文字,解釋道:「這些都是一個意思的,雖然有十三種的變種,但是其在法決和符籙之上的作用相同,都是指代雷霆生髮之念,無惑可要記清楚,可不能夠有絲毫的錯漏。」

「不過嘛,無惑不用著急的。」

少女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裝模作樣地做撫須狀態,搖頭晃腦道:

「這一篇足足數百個雲篆的,我現在給你講了一遍,我們可以慢慢來學。」

「大概只需要三五個月就……」

少年閉目。

似乎沉思。

雲琴聲音頓了頓,於是安慰道:「其實雲篆這種東西,慢慢學也就是了,無惑不用著急的。」

少年道人睜開眼睛,坦然道:

「原來如此麼……」

「我學會了。」

雲琴聲音頓住。???

少女的眼睛瞪大。

不,不可能!

哪怕只有三百多個,怎麼可能這麼快的?

少女狐疑地指出幾個文字詢問,齊無惑都一一回答,對答如流,且完全正確。

雲琴:「…………」

少女在這個時候忽而感覺到了,某些老師的痛苦。

而這個痛苦來得如此之快。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問道:「你怎麼可能學得這麼快的……」

少年道人想了想,坦然道:「要是死記硬背的話,我是背不下來的。」

「我的記性其實很普通。」

「因為這些文字似乎是毫無規律的,尤其是這些代表著雷霆生髮的文字,十幾個完全不同,彼此之間也沒有絲毫的規律,我之前有學過一些雲篆,那時心裡就已經有個問題,那就是,為什麼我們一定要死記硬背地背雲篆呢?」???

雲琴心中下意識浮現出想法。

雲篆難道不會就是用來背的嗎?

難道還能自己改不成麼?

齊無惑沒有自小經歷過系統的道門培養,是以心境爛漫,思維更是天馬行空一般,想了想,舉了個例子,道:「像是砍柴的話,可以用斧頭,也可以用魯班鋸,甚至於也可以用刀劍,目標是為了把木柴劈斬下來,帶回去燒火。」

「而雲篆是為了承載某些道韻的力量。」

「不是像尋常的文字那樣,是用來傳遞信息彼此交流。」

「那麼會不會,其實內核表達的神韻,才是雲篆的核心。」

「其實只要能夠表達神韻,是不是寫得一模一樣,其實都可以吧?」

「以【雲篆】施法的話,便如同以我之【性靈】倒影天地萬物【諸相】,這些外界的風景倒影在我的性靈裡面,而後訴諸於筆端,寫下來的文字就是承載道韻的【雲篆】,我以這樣的思路去思考的話,這些雲篆,忽然就變得很好理解了。」

「只是不知道我的猜測對不對?」

「伱覺得呢?」

他像是當時在鶴連山下,詢問老師時一般地思考,發問。

只是和老者從容解答不同。

少女撫須狀的動作停滯。

大腦停滯。

完全無法回應。

欸?

欸欸欸?!

他在說什麼?

雲琴的神色僵硬了下,咳嗽了兩聲,勉勉強強地道:

「啊?」

「這,嗯,咳咳,很,很不錯哦!」

「孺,孺子可教!」

齊無惑瞭然,沉浸於自己的思考之中,道:「也就是說,性靈在我,而大道在外。」

「其實【雲篆】不過只是橋樑。」

「真正的奧妙之處在於【以我之性靈】撬動外界之大天地。」

「這似乎和【日則性也,月則命也,流轉變化,江河湖海水波霧氣如氣脈】,人一小天地,天地一人體契合,原來如此啊。」

少女聽得暈暈乎乎,最後只知道誇讚和點頭答應。

齊無惑都不再詢問。

她還在點頭。

而後忽而聽到一聲溫和輕笑。

雲琴的動作一頓,便看到鏡子對面的少年道人噙著微笑看著自己。

她忽而便明白,眼前的少年道人肯定已經看出來自己對雲篆其實沒有多懂的,面色一下通紅起來,伸出手指指著少年道人,你你你了好幾聲,然後一下轉過身來,只拿著背背對著鏡子,背後看到青絲垂落,耳廓都通紅通紅,少年道人沒有想嘲笑她的,只是方才少女連連點頭忍不住輕笑,當下溫和道:

「嗯,我也有些不懂的地方,我們再交流一下麼?」

雲琴面色通紅。

知道他是給自己台階下。

可是又忍不住想要聽聽他講述雲篆。

奇思妙想,卻又很玄妙。

視線微微瞥向一側,兩隻手稍稍用力,慢慢把自己挪回來,咕噥著道:「那,好,好吧。」

「正好老師總是抓得很緊。」

「總覺得她又要考核我了。」

想了想,問道:「無惑,你之前就學過嗎?!雲篆。」

齊無惑回答道:「沒有啊。」

「那你怎麼會懂這些的?」

「這些?你是指得要看透本質麼?道門前輩不是已經把答案寫出來了嗎?」

齊無惑想了想,道:「其名,雲篆,這就是修行這文字的要義。」

雲琴仍舊茫然。

少年道人解釋道:「雲氣流轉變化,從不曾有兩片一模一樣的雲氣,但是只要一抬頭,哪怕是看到模樣相差再如何懸殊的兩片雲,所有人都會明白,這都是雲,不是嗎?」

「所以命名為《雲篆》。」

「意思是這樣的文字就像是雲一樣,修行者要透過其千變萬化的外在,看到要表達的本相。」

「縱然雲氣千般變化,縱然同一個含義的雲篆有無數種寫法。」

「可還要一眼看去,便知道其本意本相。」

他聲音頓了頓,道:

「在同一篇道藏之中,將同一個字以不同的方式寫出來,又取名為《雲篆》。」

「道門前輩的暗示已經很清楚了啊。」

少女張了張口。

只覺得挫敗,雙腿並起,下巴抵著膝蓋。

忽然悶聲道:「你不要說話!」

齊無惑疑惑:「啊?」

雲琴咬牙切齒:「我很生氣。」

「決定要十五息不要理你!」

少年道人怔住,而後一聲輕笑出來,他盤腿坐在村落的床鋪上,攤開了白紙,正在記錄鏡子上的法門,一手提筆,一隻手提起白紙一端,白紙文字鋪開在膝上,溫和答應著道:「嗯,好。」

「一。」

「二。」

「三……」

窗外月色正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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