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艇貼水而來,甲板上終於有人從驚怖中掙扎出來,啊啊大叫,提醒自家團長。只是情急之下,也叫不出個所以然來。

金桐也不用提醒,就知道自家著了道。值此陰影乍現,僅隔霎那,他靈敏的靈覺,便遮蔽了一層水霧煙雲,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他心神下沉,下意識在海面上走出一步,卻見連天黑幕垂落,無限星空覆蓋,又見煙雲並起,更有啷啷金屬抖顫之聲,倏乎連成一片。

至於身上的感覺,則變得更加糟糕。莫名像是被什麼東西裹住,滯重壓束,十分不得力。

金桐沉著臉,正準備返觀內照,查其脈絡,煙雲深處,一隻毛茸茸的巨大手爪驀然探出,撲面而來。其外血色焰光繚繞,未曾探實,周邊虛空乃至精神層面,便已轟轟震盪,仿佛火山近前噴發,地動山搖,灼熱逼人。

如此緊湊距離、如此暴烈手段,還能周遍精神與物質層面,根本就不給人移轉躲避的空間。

甚至於思考的空隙都難得到。

金桐瞳孔中電芒激閃,半金屬化的手臂劈劃,電光長刀轟然起雷,徑直斬落。

電刀血爪轟然對沖,煙雲激盪,黑幕扭曲,又可聞海濤風嘯之音。真實世界的聲息,仿佛只隔了一層薄紙,卻無論如何隔膜不透。

去特麼的!

金桐心頭戾氣暴增,又一記電光雷刀劈下,滋拉拉電弧疾閃,矯然如龍。

當海天兩用飛艇真正撞入這片水域,上面的五金獵團成員們,便看到海面上的金桐,淹沒在一團明滅不定的煙雲中。其中有血似的火光在燃燒,更有電光長鏈,左衝右突。

明明光芒灼目,偏偏雲氣迷濁,且不斷擴張,轉眼覆蓋數平方公里範圍,更是觀之不透,最多是隱約看到一些模糊的輪廓,裡面有自家團長,還有巨碩驚人的妖異影子,似乎在進行一場激烈搏鬥。

飛艇上的負責人,是一個光頭漢子,名叫童燦,也是建築師級別的強人,戰力判定是B-。其兇殘凌厲的近身格殺技,在里世界頗有名氣,是個一流的格鬥家,更是典型的面粗心細之人。

他此時正在操舵室,看海面上的奇景,心中在想:難道是夏城不依不饒,派人追殺出來,兩位超凡種張開了超凡領域在廝殺?

若是如此,就絕不該靠得太近!

他大聲下令:「轉舵,快轉舵!」

哪知那片煙雲擴張速度極快不說,還不防漏,其邊緣忽有電光長龍,撕裂雲氣,就近向飛艇撲來。

操舵室也好,甲板上也罷,一幫人都是駭然失色:

「團長,是我們啊!」

這話屁用沒有,電光閃動何其之速,眨眼間,失控的電光長龍便正面命中飛艇,電弧亂躥。

要說這艘金桐的座駕,考慮到他的能力範疇以及複雜的使用環境,所有重點區域都做了電磁隔離。可是,若超凡種的力量如此容易被擋下,未免也太小看這類世界巔峰強者。

電磁場交互作用,更有超凡種的殺意灌注催化,艦艇還是有相當一部分電子元器件瞬間燒毀,更有甲板上幾個倒霉蛋,被電弧命中,全身起火,彈飛到海里,直接沉底。

「團長!」

「老大,老大!」

甲板上的獵團成員在抱頭鼠竄之餘,也不忘呼喊警醒,然而煙雲中給出的回應,是第二道飛起的電光長龍。

操舵室里,一片慘嚎之聲:「……我們被吸住了!」

「滾開!」

童燦撲過去親自掌舵,然而舵機只能空轉,旁邊系統介面也是扭曲不清。

相應的強電場強磁場同時施加作用,使飛艇的結構發生了可以目見的劇烈扭曲,同時被扭曲的還有飛艇上的人。

這就是超凡種的殺傷力,可怎麼落到他們的頭上?

操舵室里,童燦摔得昏天黑地,身下壓壞了不知多少設備,掙扎著起身的時候,忽地身形一僵,耳畔分明聽到了劇烈的喘息聲。

那聲息是何等熟悉,分明就是自家團長!

他愕然抬頭,沒看到人,卻見飛艇不知何時駛入了一片幽暗混沌的區域,迷途不知所向。而下一刻,電光磅礴如海,瞬間將飛艇淹沒掉了。

「呼呼,呼呼!」

金桐的呼吸聲變得越來越粗重,腦子裡嗡嗡作響,所幸還有意念流動:

死了嗎?還會活嗎?

他倒沒有悲觀到給自己定性,只是想知道,被他連續七次斬殺的那頭血猿巨獸,是不是還會再次復生!

在墜入暗幕煙雲之後,他便想著,自己應該墜入到一個超凡領域中來,像邏輯界那樣,構建空間斷層的領域,還是一個很熱門的方向。

羅南……是羅南吧,其所搭建的領域還很低級,穩定性很糟糕,甚至都暴露出一些規則根據,隱約可以查其框架,根本就是一個未能完成的雛形。

金桐沒有什麼看不起的心思,特麼的看不起這個,莫名其妙栽進陷阱里的自己,又算哪路貨色?

他覺得自己已經非常高看那個精神側天才了,然而現實卻更加殘酷。不知羅南從哪裡弄來一頭怪物,攻伐之力強絕不說,在這片煙雲中,分明還有某種復生之能。

金桐一次又一次地將其斬殺、撕碎,可對方總在一團血光之中重新顯現,且實力幾無衰減。

好吧,坦白講,相較於血猿復生,這煙雲、這星空、這黑幕、這陰影、這強敵,如何而來,向誰而變,才是逼迫人心的大問題!

金桐急切地想要弄明白,這片領域是如何作用的,映入自家心湖的魔影,又是什麼來路!

相較於最高不過B+級殺傷的血猿,那頭附身的無形魔影,才是他的心腹大患。在與血猿的戰鬥過程中,無形魔影始終在暗中操控作用,趁他重傷以至根基浮動之機,將他的一身精血源源不斷的抽取出來,散入無邊無際的煙雲深處。

如此施為,使金桐如負重物,如大失血。考慮到領域的作用效果,也許那頭血猿巨獸的復活,就有他的貢獻在裡面。

那魔影如此縹緲,似實而虛,屢次後望檢視而不可得,金桐甚至想一刀斬去後背血肉,以求個爽快。

還好,最基本的理智還在,阻止了他病囈般的狂想。他只是不明白:「羅南這小輩,才起來多久,怎麼就搞出這些資源來了?」

此念尚未分明,前方威脅又來。

第八次復生?

金桐正咬牙的時候,卻愕然發現,出來的已經不是血猿,而是換了個中年男子,而且好生面熟。

他一時並未動作,看前面中年人不言不語,兩步走來,便身化黑煙,看似縹緲,卻有一份真實不虛的凝重之意,且氣息炙熱如岩漿,火毒噴薄,傾壓而來。

這是,黑煙魂軀?

金桐想到了不久之前,發生在夏城,卻震動里世界的一件大事。故事的兩位主角,一個是有了「血獄」之名的田邦,另一位就是……

血焰教團的元老,摩倫!

沒錯,雖然細節上有些許差異,可那個味道是一模一樣的。早年他也曾與這位老牌強者打過幾回交道,算是有點頭之交。

「是你,你不是已經死了……難道是你?」金桐措辭有些亂,一方面是事態變化越發詭奇,另一方面也是在對戰目標轉換的時候,一直在漲縮聚形的領域雛形,放出了更多的信息,需要他認真檢視,難以分心。

摩倫並未回應,一言不發撲擊而上,與金桐戰在一處。

以超凡種與建築師的境界差異,就算金桐目前重傷在身,也不懼他什麼。更何況眼前這傢伙的戰法應對,明顯有些僵硬死板,不類活人。

傀儡嗎?

金桐其實在第五個回合,就能將摩倫斬殺,但他沒下殺手,因為摩倫的存在,打開了他一些思路:但凡是教團,總有一些規矩法度的定數。血焰教團的話……

再觀煙雲空間所暴露的一些法則根本,金桐忽然有些明白過來:果然,這裡其實是一處未曾真正完成的祭壇!

不過是血焰教團之故伎,借吞噬外力,使所謂的「血焰意志」具現,以得其加持。

若從這個角度來看,雖說是祭祀,但三牲不備,而他就是用來祭天的牲畜。

「好膽!」

恚怒之心暴起,他怒極反笑,頃刻間電光如刀,磁力如鎖,瞬間定牢摩倫之形,一刀斬殺。

然而黑煙散化而復聚,數息間,摩倫形體又是復生,重新撲上。

果然啊,你也在這混綸世界,化為傀儡。

是血焰教團的陰謀?還是羅南小子的手筆?

總不會說,羅南已如此預定了我的下場?

此念方明,金桐心頭便是警鐘長鳴。他堂堂超凡強者,竟然有如此弱勢的想法,心力之虧損,可見一斑。

不能再耗下去了!

正好此時已經大致窺破了空間法則變化,還不發力,更待何時?

一念既生,金桐頭頂的金屬箍變得更加涼徹,微微的痛感刺入額頭,瞬間變化,如火焚電擊,自腦宮一氣而下,整束全身。

痛感侵襲之時,金桐瞳孔幽暗,電光磁場環體內收,任摩倫攻入內圈。眼看黑煙魂軀虛實轉化,要滲體攻伐,他眼神更寒,忽有憑空雷鳴,電光更在雷聲之前,一線驚飛,自前方黑煙處斬過。

這一刀不只再次斬殺了摩倫,而且余勢更盛,帶起電場磁場,以電離電解作用,彌散虛空,雜糅物性,內蘊鋒芒,強行打穿了煙雲變化。

又一聲霹靂響,光芒乍現,金桐腳下忽起高崖,其勢盤折縈迴,熔岩流動。峰頂有祭壇一座,周邊光芒盤結,成就十多組符文,以峰為牢,將其困在其中。

背後束縛壓抑之感更重,隱然與祭壇、符紋交相呼應,金桐卻是失笑:

終於還是現形了。

這裡地方雖然陌生,但有摩倫的線索在前,結合有關情報,他已經有些概念了。

血魂寺!真的是血焰教團的餘孽。

羅南與血焰教團是什麼關係……算了,這些都不重要了。

從剛才那一擊可以見出,他的超凡力量,已經超出了羅南領域雛形的承載範圍。那麼不管血魂寺如何神異,這些對他來說,也不過就是幻影虛妄。

豈不見摩倫已經不再「重生」?

他甚至已經通過自家靈覺,捕捉到疑似羅南所在的方位。

那個傢伙,就在頭頂上,真當自己是什麼鬼神之屬,俯瞰人世?

「死吧!」金桐也不給羅南留任何反應時間,電光凝結如飛矛,揚臂便待投出。

力道將發未發,也在這時候,幾根冰冷的手指按在他手腕處。

背後!

金桐瞬間毛骨悚然,身外電光遊走,在強大電場不計後果的催化下,他的身形幾乎已經脫去尋常體態的樊籬,扭曲光化,前撲而走,轉瞬又急折而回,雷鳴電刀嗡然斬去。

電芒未至,人影已顯。金桐心臟重重一跳,有些悶悸:

「武曌!」

他身後那人,白衫長褲,烏髮如瀑,手持書卷,正是剛剛打得他毫無還手之力的武皇陛下!

有那麼一瞬間,金桐的腦子差點兒炸了,僅有的念頭就是掉頭走人。

然而僅隔一線,金屬頭箍第二波刺激貫入,將他的狀態催化到前所未有的巔峰。更奇妙的心神明透,如有天助。

眼神划過,陡見武皇其肩後脅下,隱約陰影,如節肢長足分張,恍惚如妖孽現形。

這影子……那無形魔影,蜘蛛之形!

對了,人面蛛!

剎那間,金桐好像懂了很多。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此刻他氣血大虧,仿佛被某個魔神之手裁了一半血肉下去。

而那部分血肉精氣的流向,就是眼前這位武皇與人面蛛的結合體。確切地說,是人面蛛從他心靈深處剝離出來的武皇形象。

死盯著這個妖異形象,金桐心中,一些難以索解的問題由此節節貫通。

毫無疑問,此前附在他形神之中的,就是這頭人面蛛,其進擊渠道多半就是他面對武皇慘敗而生出的心靈縫隙。人面蛛通過他的心神破綻,源源不斷地抽取他的精血元氣,以供養羅南的領域雛形,推動血魂寺運轉。

如今這東西做出了更不可思議的事,它竟然利用金桐心中那份魔障,聚氣化形,構造出武皇陛下的影子。

「用我的心魔殺我,這手段確實通神絕妙……好妖怪!」金桐說著,卻不怒反喜,直至大笑。

羅南小輩,終究還是稚嫩了。

只見我攻破領域,將下殺手,擔憂之下就使人面蛛強抽血氣,使其附體之內魔,轉為武皇化形之外魔。

若是對精神側,這或許是個高招。然而老子是從死人堆里殺出來的肉身側超凡種啊!你真以為,老子敗在武皇手下,就連她的影子也打不過?

在大笑聲里,金桐身外電芒激繞,斥擊雲氣:好的很,只要能斬滅武皇之魔影,就等是斬滅了自家的心靈破綻,剪除後患,就算是精血大虧,也是結結實實賺到了!

到那時,他便能重得自由,另開新天!

笑聲未絕,金屬頭箍的刺激性力量第三次加註,金桐再沒有絲毫留手,也不再顧忌身上傷勢,全力運轉,將形神變化推至極限。

如有神助的狀態還在,愈痛苦、愈清明:

「啊啊啊啊啊!」

金桐向著生平第一大敵的影子發起衝擊,而武皇之魔影亦無聲推進。兩邊交鋒,剎那對沖數十次,然後電光四散,磁場崩解。

「噗」地一聲,金桐口吐鮮血,胸口幾乎整個地塌陷下去,他挨了武皇魔影堪稱致命的重擊,卻裂口而笑。

他就在笑容里反攻,不再是氣勢煊赫的電光,而化為最純粹的直拳,洗去一切鉛華,長臂如劍,刺入武皇魔影胸口。

「學你的!」

妙義既覺,內外通明,一點靈光,映徹大千。金桐縱聲長笑,正要順勢施為,一舉轟破這已然破綻百出的領域雛形,笑聲忽地啞了。

也是直來直去的一指,就從已經開始崩散的武皇魔影之後,貼著他前探的手臂,刺入胸口。

所中之處,血液凝固,繼而敗壞;五臟積液,轉眼腐臭;肉身朽壞,白骨外露。且以驚人的速度,向他全身蔓延開來。

一指便毀一身之生機。

金桐表情凝固,眼睜睜看著自家形骸朽壞,再無回天之力。

製造這一切的,是個瘦削至乎營養不良的人影。此時就在他身前,微微側身,讓過他僵硬的直臂,眼神平靜近乎空洞。

這個形象,金桐是見過的。就在今天,在進入夏城之前他還又一次確認了這個最主要的目標。

一百六十億的財富、千分之二的股權,還有最貼近世界頂峰的權柄。

金桐睜大眼睛,想伸手去抓取,那位卻如霧般化去,了無形跡。

血魂寺震動,天穹雲垂,血光湧起。金桐大半朽壞的身軀就在祭壇上,其雙足已經陷入祭壇,說「陷」不甚準確,說「化」則更為妥當。

剩下的那些血肉骨骼,精氣靈魂,就在澎湃的血光中,一一化去,直至情緒空無、靈光泯滅。只有金屬頭箍無聲落地,隨即血光捲動,也是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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