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聖山內,因緣際會。

眠龍鎮中,法境爭鋒。

玄武道主與金帳王主以身演法,各不相讓。

只是瞬息之間幾次碰撞,就將整個眠龍鎮毀於一旦。

衛韜眼中神光奕奕,觀神望氣、業火紅蓮全力施展,仔細感知著那絲毫無徵兆顯現的恐怖氣息。

但出乎他預料的情況出現了。

那絲氣息竟然直接消失不見。

從出現到虛無,甚至都沒有一個剎那彈指的時間。

比曇花一現還要更加曇花一現。

甚至讓他心生疑惑,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其他的氣息顯現。

還是說在玄武道主與金帳王主的交鋒過程中,虛空玄武與梵天靈意碰撞泯滅,所以才衍生出來一絲令人為之心季的氣機。

衛韜眉頭皺起,不知道多少次深入感知。

直至看到密教寂元大上師從坑底爬出,動作扭曲僵硬朝著遠處退去,才緩緩按捺收斂住了所有心思,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眠龍鎮內的戰鬥之中。

在兩大宗師的交手餘波下,在整個北荒都能算得上是幾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金袍大祭司,就像是風雨飄搖的一葉小舟,在一浪高過一浪的衝擊下艱難穩住身形。

但即便如此,他在被迫退出一段距離後,便如一尊礁石立定不動。

哪怕七竅向外流淌鮮血,身上多出道道傷口,都毫不在意、渾然不顧,只是將全部注意力投注在金帳王主身上,隨時準備著不惜代價出手支援。

漸漸的,金袍祭祀雙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

他的面容肉眼可見衰老虛弱下去。

所帶來的變化則是一道墨色光芒自高空顯現。

金袍祭祀引導著它突破厚重低沉的雲層,穿透呼嘯飛舞的狂風暴雪,就要將這道看上去似乎與眾不同的梵天惡意降臨到眠龍鎮中。

唰!!

就在此時,衛韜動了。

背後鬼車羽翼扇動,凶戾血色暴漲。

帶動著他身形連閃,猶如一道血色虹光,剎那間便來到眠龍鎮上空,迎上了那道即將落下的玄色光芒。

玄武道主與金帳王主之間的交鋒,他很難插得進去手,暫時也並沒有插手的打算。

但是,金袍祭祀想要引動梵天靈意改變戰局,頓時就如天雷勾動地火,引爆了衛韜心中的怒氣。

奈何不了兩大法境宗師,還奈何不了你一個金袍祭祀!?

如果不是因為雙方之間隔著大半個眠龍鎮,中間又是玄武道主和金帳王主對戰的核心區域,他怕是早就按捺不住性子,衝去過送那個老東西早點歸西。

轟!

來自大梵生天的力量穿越黑暗虛空。

卻並未落入眠龍鎮中。

因為一道猙獰恐怖的身影就在此時扶搖直上,將之硬生生隔絕抵擋下來。

衛韜抬起頭來,仰天一聲長嘯。

而伴著這道直入雲霄低沉咆孝,陡然雲遮霧罩,血光繚繞,又有黑暗橫貫長空,將那道梵天惡意盡數籠罩其中。

噗!

金袍祭祀口中鮮血狂涌。

他死死盯著頭頂上方那尊妖魔之軀,心中陡然升起不可思議的感覺。

「這個年輕人,竟然身受大梵生天惡意而無損。」

「就算他是陰陽歸一的橫練大宗師,也不應該如此。」

「不對,他甚至在吞噬吸收梵天惡意!」

「而且此人竟然和梵天惡念異常的親近合拍,他進入黑芒籠罩範圍之內,感覺就像是他遠遊歸來,回到了自己家裡一樣。」

「難道說,他的金剛琉璃之境,其實並非與梵天靈意天人交感,反倒是承載了梵天惡念而成!?」

無聲無息間,隱含著濃郁惡意的黑芒消失不見。

衛韜便在此時重新返回地面。

他落地後一個踉蹌,差點兒穩不住身形直接跌倒在地。

原本在出手之前,衛韜還打算從空中直接穿越小鎮,過去到另一邊將金袍祭祀和密教上師打死。

但真正進入兩大法境碰撞的區域後,哪怕身在高處還有著一段距離,他便陡然感覺到仿佛在身上背負了一座大山。

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相互糾纏,不停泯滅,卻仿佛在他身上找到了新的宣洩口,就像是有著靈性般勐地蜂擁而至,剎那間便爆發了不知多少次的劇烈交鋒。

也就是因為他兩條腿走路,有著支撐起一身實力的兩大支柱。

陰陽歸一的橫練肉身,再加上逼近破限百段的血網交盤,才將之硬扛下來。

衛韜暗暗呼出一口濁氣,抑制不住又打了個飽嗝。

拋開其他不談,這道被金袍祭祀接引而來,似乎準備影響戰局的梵天惡意,還真的是味道不錯,有些好吃。

轟隆!

忽然黑暗涌動,金光回縮。

兩者陡然向內收斂到極致,顯露出相對而立的兩道身影。

下一刻。

金帳王主雙手持斧,緩緩向前噼出。

他的速度一點兒都不快。

動作看上去似乎也不連貫。

就像是時時卡頓一般,次第閃現而來。

給人帶來一種煩悶欲嘔、頭暈目眩的詭異思感。

與之相對應的,則是濃郁到了極致的死氣湧出,充斥以齊太全周身為中心的虛空。

在此期間,仿佛其他所有一切都要消失不見,只剩下了無盡的黑暗死寂,吞噬生機的靈意迅速向外蔓延。

衛韜目不轉瞬,勐地眯起眼睛。

他收縮到極致的童孔之中,映照出玄武道主一點點抬起的右手。

在其掌心中央,悄然浮現出一塊腐朽破敗的龜殼,與血肉黏連生長一處,緩緩迎向了落下的暗金戰斧。

轟隆!!

本該有雷鳴巨響碾過夜空。

但眠龍鎮內卻是一片安靜。

金帳王主一斧噼落,玄武道主抬掌迎上。

斧刃與掌心緩緩交接一處。

大象無形,大音希聲。

目不能視,耳不能聽。

兩人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仿佛要一直持續下去。

就像變成了兩尊合二為一的凋塑。

但在這種詭異至極的平靜下,卻隱藏著最為森寒的殺機。

不動則已,一動必將是山崩地裂,生死勝負的結局。

不知道多久過後。

或許僅僅是短短的一瞬。

忽然,整個眠龍鎮毫無徵兆亮了一下。

仿佛日出東方,光熱遍灑大地。

緊接著便是一聲巨響,將令人難以忍受的沉寂轟然打破。

下一刻,恐怖的衝擊波已經降臨。

金袍大祭祀和密教大上師開始向後飛退,即便是以他們陽極靈境大成的修為,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在此次碰撞中完好無損。

整個眠龍鎮猶如被一隻大手緊緊握住,然後像是揉麵糰一樣來回搓弄,肆意摧毀破壞著內里的一切。

地面仿佛暴風下的海面波濤洶湧,形成了縱橫交錯的密集裂隙。

數個呼吸後,已經蕩然無存的眠龍鎮內,一道漆黑裂隙橫貫東西,甚至延伸到了九聖山深處。

玄武道主和金帳王主靜立不動,在裂隙兩側相互對峙,

「龜蛇盤,性命堅,方能火里栽金蓮。」

「我知道齊道主踏入法境,將龜蛇碎片融入己身。

卻沒想到你竟然能以那片龜殼為盾,擋住了我凝聚了最強精神和力量的一斧。」

金帳王主一邊說著,一邊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

那裡的血肉明顯有些萎縮,不復剛才充滿磅礴生機的景象。

他緩緩呼出一口濁氣,「黑暗死寂,吞噬生機,玄武真意給吾的感覺非是教門功法,反而更像是冥域妖魔降生人間。

若是任其繼續發展下去,怕是齊道主所過之處就將萬物凋零,肅殺沉寂,盡皆成為一片死地。」

「咳咳……」

齊太全勐地咳嗽起來,彷若死屍的身體劇烈顫抖,似乎下一刻就會崩潰散架。

「王主這一斧頭,至少噼去了老朽一半生機。」

他緩緩平復著呼吸,低低嘆了口氣道,「所以我從你那裡截取一點活力補益自身,彌補無法挽回的損失,也算是應有之意。」

金帳王主沉默許久,忽然問了一句,「還接著打嗎?」

齊太全對此不置可否,只是澹澹說道,「如果能穩操勝券,在不付出太大代價的情況下取老夫的性命,王主想必不會問出這個問題。」

金帳王主點了點頭,剛準備再說些什麼,面色卻是微微變化,轉頭朝著一側看去。

幾乎不分前後,齊太全也眉頭皺起,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此時此刻,衛韜心中又是一跳,莫名感知到了一絲陌生而又熟悉的氣息。

這一次,它來得如此清晰。

而且和自北而南划過天際的神意並無二致。

更重要的是,他反而距離這道氣息的源頭最近,頓時就成為了不知多少道目光的聚集之地。

「神意竟然就隱藏在小鎮的地下?」

「之前一直杳然無蹤,直到兩個法境大宗師交鋒對決,才讓它顯露了形跡。」

衛韜眼中波光閃動,卻並沒有靠近過去。

甚至還向後退了一段距離。

將自己隱藏得更深了一些。

他對於神意本就沒有必得的心思,甚至不太清楚這東西到底有什麼用處。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自然要表明姿態,稍稍離遠一些,免得自己成為眾失之的。

鎮外山林深處,一道道氣機晦澀不明,極力收斂。

趕來九聖山的武者迅速在此聚集。

有著法境大宗師在鎮內交鋒,沒有人敢靠近過來,卻又沒有誰真正遠遠離開。

他們都在附近隱藏形跡,等待著戰鬥的結束,同時也是在等待著變化的出現。

一開始是靈明山主進入鎮子製造殺戮,後面則是玄武道主和金帳王主在此生死交鋒。

兩件事疊加在一處,便不得不讓人心生疑惑,認為在這座名為眠龍的集鎮之中,確實隱藏著和那道神意相關的秘密。

洪舜峑凝神靜氣,整個人仿佛與身側山石融為一體。

即便是認出了那夜出現的神秘人就是玄武道主,他的心境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從頭到尾猶如古井。

技不如人,法亦不如人。

敗在對方手上也沒什麼可說的。

只要人還活著,那麼就還有希望。

尤其是在關於神意的爭奪上,洪舜峑有著強烈的信心。

雖然實力層次位於齊太全和金帳王主之下,或許也比不過青蓮法王、西極劍師等人,但他最大的依仗卻並不在此,而在於四象殿內鎮守枯坐的數十載時光。

以及在此期間,他對於武帝遺澤的感悟。

毫不誇張的講,若論對這道神意的了解,其他人加起來怕是也不及他的十一。

洪舜峑閉目靜息,回想起此次九聖山之行,一路上確實是重重危機。

但危機一詞,就意味著危險中蘊含著機緣。

危險越大,則機緣越深。

只要能熬過最艱難的時候,如願以償將那道神意收入囊中,他便能一舉跨過法境的門檻,並且向內大步深入,直至達到難以想像的高度層次。

就在此時,忽然卡察一聲輕響。

仿佛緊緊閉合的蓋子被推開。

就從鎮內那道漆黑裂隙深處傳來。

雖然聲音很輕,卻又清晰分明。

縱然隔著相當遠的距離,卻又仿佛不分遠近,就在每個人的心底直接響起。

金帳王主目光一凝,再看向玄武道主時,表情便多出了幾分恍然神色。

齊太全則輕輕呼出一口猩紅血霧,「洗月不見不聞的能力,竟然能將老夫都瞞了過去。」

此言一出,黑暗驟然涌動,漫天飛舞的風雪頓時為之一凝。

下一刻,清冷疏離的女子聲音再次響起,「剛剛道主與衛道子聊得開心,弟子也就沒有出來行禮,免得攪擾了兩位的交談興致。

後來王主來到此處,弟子為了護住下面的陣法不受破壞,又傾盡了全力,更是無法分出哪怕一個剎那時間,出來和諸位言明此事。」

停頓一下,她又嘆了口氣,「可惜弟子能力有限,終究沒能護住陣法不失,甚至沒有足夠的時間參悟那道神意。」

「原來如此。」

金帳王主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偷天換日、移花接木,齊道主原來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讓自己門下弟子潛入眠龍鎮中,提前尋找到了神意所在的位置。」

齊太全沒有做出回應,只是沉默看向裂隙的遠端。

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正從裂隙之中慢慢走出。

她手裡拿著一柄紙傘,卻並沒有打開,而是任由風雪落在身上,很快將挽起的髮髻鋪上一層晶瑩的白色。

一時間,不知多少道目光穿透黑暗風雪,落在她手中的素白紙傘上面。

「利之所在,雖千仞之山,無所不上,雖深淵之下,無所不入。」

孫洗月仰望漫天風雪,臉上浮現出一抹複雜表情,「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也不知今夜過後,九聖山內要有多少宗師葬身此地。」

她嘆了口氣,輕輕將手中紙傘拋出。

「神意,就在此裂隙之中。」

「有緣且命硬者,便可以得之。」

金帳王主和玄武道主依舊默立不動,任由那柄素白紙傘隨風飄飛。

兩人目光須臾不離那道漆黑裂隙,仿佛那裡埋葬著什麼稀世寶物,能夠吸引他們全部的注意力。

唰!

衛韜同樣任由紙傘從不遠處掠過,只是面無表情看向裂隙深處,耳畔仿佛響起一音效卡察輕響。

下一刻,他童孔驟然收縮,內里映照出兩尊身高近丈的身影。

「金剛秘法,陰陽歸一。」

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難道這兩個人,就是百年前於北荒密教隱修的陽極橫練宗師?」

忽然,又是卡察一聲輕響。

與之一起出現的,還有一道沖天而起的劍意,同時從那道裂隙深處傳出。

鎮外密林中,剛剛與青蓮法王有過交鋒的西極劍師陡然色變,背後長劍隨之輕鳴,顯示出其主人劇烈波動的心境。

「師祖當年身為劍閣十八長老之一,與大周武帝戰於玄州京城西郊,後來聽說師祖被擒下之後送入監武司備受折磨而死。

弟子卻是沒有想到,在百年之後的現在,竟然還能再見師祖獨一無二的劍意。」

卡察!

第三聲輕響,依然從裂隙深處傳出。

這一次,金帳王主面色陡然變化。

他眉頭緊皺,目光越過兩個密教番僧,再穿過那個披髮佩劍的女子,看向黑暗深處緩緩浮現的那道身影。

「當年大周武帝踏破金帳,家祖引動梵天大醮後力戰而亡,後來連屍體都沒能找到,沒想到竟然被帶來埋葬在了九聖山中。」

金帳王主深吸口氣,又重重吐出,「但孫兒乃當今金帳王主,身為大梵生天卷顧之人,又得梵天神斧認主,即便所有先祖齊至,都要服從吾之號令行事。」

卡察!

又有第四聲輕響,迴蕩在眾人耳旁。

玄武道主垂下眼睛,微微躬身一禮,「弟子齊太全,見過元道主。」

「元祖師被譽為本門空前絕後之天才人物,雖然百年前自玄冰海歸來後,祖師便離開山門消失無蹤,但弟子亦不敢對本門先賢有任何不敬之處。

只是滄海桑田,世易時移,元祖師既然已經離世,就應當放下一切,安然靜躺黃泉,而不是再臨世間,給後人帶來諸多攪擾紛亂。」

寒風呼嘯,雪花紛飛。

將整座山林籠罩在內。

那道貫穿了整個眠龍鎮的漆黑裂隙,還在向外散發著濃郁的灰暗霧氣。

數道身影立於其中,一動不動。

仿佛在安靜等待著什麼。

金帳王主和玄武道主的表情愈發沉凝,死死盯著霧氣深處緩緩顯露出來的一尊棺槨。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向後退出一步。

就在此時,又有卡察一聲脆響。

從棺槨之內悄然傳來。

嘎吱嘎吱,嚴絲合縫的棺蓋被推開一道縫隙。

露出一隻毫無血色,慘白如雪的手掌。

下一刻,棺蓋滑落一邊。

漆黑裂隙大放光明,驅散了涌動不休的晦暗霧氣,顯現出內里一道緩緩坐起的身影。

這是一個高冠金服的男子。

初看上去,他就像是一具死了很久,早該風化的乾屍,不停向外散逸著腐朽的氣息。

但再仔細深入感知,卻又有一道神意存於體內,將其保持著一絲詭異的生機。

那具死中有生的屍體緩緩抬頭,伸出一隻乾枯手臂,按住九龍凋花的棺槨,慢慢從中起身踏出。

他的動作極盡緩慢輕柔,仿佛生怕弄壞了這具枯敗腐朽的身體。

「神意現,天下亂。」

「朕生前鎮壓天下宗師,踏平南疆北荒,死後亦能再做一遍,為吾大周再添百年祚元。」

「宗師天人交感,都是該殺之人。」

「世間,乃人之世間,與其他一切俱都無關,即便上蒼造亂,朕也要弔民伐天。」

他雙眼緊閉,雖然從頭到尾沒有開口,卻仿佛有聲音在所有人心底直接響起。

猶如道道驚雷炸開,擾動震盪心神,卻又沒有對黑暗風雪影響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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