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以武立國,以戰開疆。

兩百多年前,大周太祖軍威赫赫,教門國師橫掃江湖。

自發兵之日算起,前後歷時十餘載,終於蕩平宇內,初立大周版圖。

只是連年征戰,多場交鋒,導致兩人體內積累暗傷重重。

因此縱然有著超凡實力,他們也在立國不久後先後崩逝,無論多少靈丹妙藥都未能保住性命。

此後太宗即位,經過短暫休養生息,又與北荒南疆征戰不休,兵鋒所指戰無不勝,開疆拓土無往不利。

直至來到極北冰原,迎面撞上金帳籌謀已久的梵天大醮,打得雙方兩敗俱傷,一戰過後精銳盡沒。

太宗本人亦重傷而回,數年後便追隨大周太祖而去,留下年幼皇子繼承大統。

因此便有了外戚顧命爭鋒,朝局幾經動盪,再傷國本元氣。

其後終於穩定下來,天下承平日久,漸漸文恬武嬉,一點點失去了立國之初的精神銳氣。

又經過數次天災內亂,外族復起之戰,地方節度使趁機坐大,大周朝廷逐步失去了掌控一切的能力。

直至一個少言寡語,從不被人看好的皇子走出府邸,壓倒其他早早顯露崢嶸的兄弟,在當朝權臣與各地節度使的一致默許下登上皇位。

提線木偶般度過了數年時光,當時的印章皇帝忽然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沖天。

先定中樞朝堂,再鎮教門地方。

待到將內部事務完全理順之後,他又將目光轉向了蠢蠢欲動,烽煙四起的邊疆。

殺破西極,平定南疆,踏碎金帳,甚至一路打到極北玄冰海上。

其武功之盛,還要超越了立國太祖、定國太宗,因此廟號被後輩尊為武帝之名。

「天下之大,武者眾多,其中又有武帝橫壓一世,多少宗師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逾越之舉。」

「西極藏劍閣自認為邊遠之地,劍道宗師又有不服壓制管教的鋒銳之氣,因此便被武帝殺得血流成河,此後很長時間內不要說鋒銳意氣,都沒剩下多少人活著可以喘氣。」

「南疆作亂,烽煙不斷,結果短短數年時間,便被一戰而定。

不知多少部族上師被迫走出大山,跟隨大周軍陣北上,從南疆一路殺至北荒。」

「緊接著便是武帝踏破金帳,擊碎梵天大醮,斬滅了大梵生天僅存的一縷神意。

其後更是一路不停追殺,直至闖入玄冰海深處,最終才在數月後班師回朝。」

與寧道主、倪師姐等人聊天的內容一一在腦海中浮現。

衛韜微微低頭,看向自棺槨中緩緩走出的那道身影,一時間甚至有些不自覺的失神。

如果這位真的是大周武帝,其身形樣貌卻是和他一直以來的固有印象有著極大差別。

衛韜又看一眼,無論如何都難以將這個有著蒼白瘦削,甚至是文弱面孔的男子,和百年前橫壓當世、舉目無敵的天下第一高手對應得上。

如果忽略掉那些腐朽衰敗的氣息,只看其身形樣貌,或許被稱之為文帝才更加合適許多。

「眠龍鎮,這名字起的倒是不錯,誰都沒想到下面竟然真的埋著一尊真龍。」

「環繞在武帝身邊的幾人,似乎和承載黑淵靈意的密教屍體有著幾分相似之處,不過環繞在他們周身的,卻是比黑淵靈意更加令人心悸的一道神意。」

「靈意和神意,兩者一字之別,卻又差之甚遠,其中究竟有什麼不同,現在還不得而知。」

「神意現,天下亂。」

衛韜腦海中轉過諸多念頭,再次品味著這六個字的含義。

心中忽然升起些許明悟。

武帝當年踏破金帳,斬滅大梵生天神意後,或許已經感覺到了什麼。

所以他後續進入玄冰海,自然不是為了觀雪賞景,而是為將來身後事進行了一番布局。

若玄冰海神意不現,則說明北荒一直被牽制無法輕動。

就像是四十年前的金帳南下,便是在玄冰海的亂局攪擾下以失敗而告終。

而神意動了,則意味著玄冰海被北荒金帳擊潰,甚至已經到了難以維繫的境地。

由此也不難想到,一旦北荒經過休養生息恢復過來,很有可能就會積聚力量再次南下,自此將大周陷入刀兵戰火之中。

或許這就是「神意現,天下亂」說法的來源。

一念及此,衛韜轉頭看向金帳王主。

果然發現他面色陰鬱,周身氣機凝滯不動,比剛剛與玄武道主交鋒時更顯沉重。

金帳王主立於裂隙邊緣,深吸一口沁涼空氣,又重重將之呼出。

他本該退走,卻又不能退走。

因為他懷著必勝的信心,從玄冰海追尋著那道神意,在一路南下過程中不斷蓄勢,來到九聖山附近時,幾乎已經將精氣神意與大梵生天融為一體。

更重要的是,隨著修行日久,尤其是成為北荒之主後,他對於梵天靈意的感悟與把握早已不是當初的懵懂無知,而是有了極深的理解,走上了一條充滿坎坷,卻又能通向更高層次的道路。

金帳王主清楚明白,有的時候可以退,有的時候卻又不能退。

就像是此時此刻,在不該退的時候退了,那就是一泄千里,甚至連自身都要被梵天靈意拋棄。

「所以別人能退,吾此行乃是秉承梵天之意而來,卻絕不能退。」

金帳王主低頭俯瞰著那道緩緩步出棺槨的身影,眼神在這一刻變得冰冷肅然。

咔嚓!

他握緊暗金斧柄,與梵天神斧氣機相連,仿佛變成了不可分割的一個整體。

就在此時,忽然哧一聲輕響。

伴著濃郁的血腥味道,在金帳王主身後悄然盪開。

金袍大祭司面色安詳,雙手掌心相抵,十指各自向上,結成猶如青燈火焰之印訣。

而在這道法印之中,還有一顆微微跳動的心臟。

「吾以吾心,祭拜梵天,接引靈意,眷顧吾王!」

金袍祭祀跪伏於地,雙手高舉。

啪!

心臟陡然碎裂,鮮血碎末四散飛濺。

一道璀璨金光自蒼穹之上垂落,筆直映照在金帳王主周身,仿佛將其變成了一尊黃金雕刻而成的神像。

金袍祭祀雙手無力垂落,軟軟倒在地面。

數步外的雪地,密教寂元上師盤膝端坐,眉心黑氣繚繞,與一抹金芒纏鬥不休。

似乎是在他跌入裂隙後,受到晦暗霧氣侵蝕所受暗傷,直到現在都沒有恢復完好。

寂元驀地一聲長嘆,便在此時睜開眼睛。

他面帶微笑,雙手合十,「請王主承接老衲之靈。」

咔嚓!

寂元雙手分開,一指點在自己眉心,一指引向前方。

嘭!

毫無徵兆的,他上半邊頭顱陡然炸開,血肉骨屑平鋪地面。

又有兩顆晶瑩剔透,散發著瑰麗光芒的血滴,內里蘊含著磅礴涌動的生機,自其指尖無聲無息飛出,悄然沒入金帳王主雙臂之中。

金帳王主猛地抬頭,身形膨脹變大,體表金甲覆體,與當初的荒辰極為近似,卻又比之強大了不知多少層次。

金冠袍服的文弱男子就在此時抬頭,一雙眼睛仿佛無底深潭,並未落在金帳王主身上,而是仰望天空,看向了梵天靈意降下的源頭。

披掛重甲、手持雙錘前代王主緩緩踏前一步,周身散發著濃郁的腐朽死氣,緩緩自裂隙之中走出,朝著金光最盛處而去。

漆黑裂隙對面,齊太全身形一動,閃電般撤出數丈距離。

與悄無聲息出現在近前的元祖師相對而立。

稍遠一些的地方,衛韜沉默注視著結伴而至的陽極橫練宗師,感受著前後左右已然被鎖定的氣機,精神意志凝聚一處,周身力量融為一體,等待著即將來臨的恐怖衝擊。

巨大的壓力下,他的思緒卻再次飄飛。

思考著一個剛剛想到的問題。

衛韜有些疑惑,如果說神意現,天下亂針對的是北荒梵天,為什麼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囊括在內。

剛剛深入感知那具開棺而出的軀體,他認為武帝是真的死了,而不是真靈尚存的以屍還魂。

那麼,此時所發生的一切,莫非意味著武帝死前留下的布置,或者說是支撐著他這具屍體的執念,真的想要殺盡天下武道宗師?

不管大周內外,南疆北荒,甚至是東海西極,只要是跨過了天人交感的那道門檻,都被列入了該殺之人的行列?

退一步去想,就算是都是該殺之人,至少也要抓住主要矛盾,先將北荒金帳的高手盡數屠光,然後再關起門來處置自家的事情。

轟!

地面震顫,陡然沉降。

兩尊升高過丈,猶如鐵塔的僵硬身體,已然來到近前,就在十步外停了下來。

他們面無表情,一動不動,仿佛在等待著出手的指令。

衛韜便在此時收束思緒,將注意力投注到了兩個陽極橫練宗師的身上。

御使觀神望氣、業火紅蓮,仔細觀察著他們內斂到極致的氣機。

片刻後,他瞳孔收縮,內里若隱若現的猩紅火焰也為之一動。

梵天靈意為陽,黑淵靈意為陰。

在這兩尊強橫身軀內還留有深深的印記。

不過,也只剩下了印記而已。

既然左右護法金剛已死,縱然肉身不朽,真靈卻已不存,自此便無法再承載足夠的梵天黑淵靈意,因此也就無法支撐起他們陰陽歸一的橫練之軀。

但是,衛韜卻隱隱發現,兩人確實還是陰陽歸一的層次。

準確來說,是兩具可以自主行動的橫練之屍。

這一發現,甚至讓衛韜有些理解不能,到底要怎樣才能做到這一程度。

孫洗月衣袂飄飛,白雪環繞,仿佛要乘風歸去。

她依舊立於原地不動,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一道彎腰駝背的身影。

這是一個老太監,雖然身著鮮紅衣袍,卻又隱於黑暗風雪之中,讓人不自覺地就要忽略他的存在。

就像是在深宮內苑,皇帝不需要的時候,殿內仿佛不存在這個人,一旦有事招呼,卻又能在最恰當的時間,出現在最合適的地點。

孫洗月垂下眼睛,一聲悠悠嘆息,「之前在查找關於武帝陛下的情報時,我便對常聞其名,卻難見其人的影公公很有興趣,想要以前輩所修功法驗證自身不見不聞。

最終卻是一無所獲,竟然沒能找到相關的隻言片語。

晚輩本已經打算放棄,沒想到卻能在今夜得見前輩真身,當真是幸運之至。」

眠龍鎮內,幾方對峙不動。

戰鬥雖未開啟,氣氛卻已經無比沉重。

或許只需要一點火星,便能將一切盡數引爆。

北風挾裹冰雪,呼嘯穿過山林。

洪舜峑隱於密林深處,面上沒有一絲表情,死死盯著霧氣瀰漫的裂隙。

他深深吸氣,又緩緩呼出。

壓下意識深處湧現的衝擊,至少保持住了心境的平穩無波。

與此同時,洪舜峑心中升起極大疑惑。

如果武帝的屍體就在這裡,那麼在玄州皇陵內的,難道是一座空棺?

還有位於屍體之內的那道神意,竟然也和他曾經感知過的有所不同。

這樣一來,洪舜峑頓時生出退意,不想再繼續趟這潭渾水。

他從不高估自己的悟性和實力。

在他看來,即便是已經將半邊身體擠進了法境,那也是因為四象殿大量資源所致,和其本人的天賦資質其實沒有太大關係。

或許換了其他人一樣的待遇,可能早已經成功領悟法的境界,而不是像他這般年紀過百還在靈境巔峰徘徊不定。

他能夠達到此時的成就,活得一百多歲的高齡,就是參透了一個苟字。

沒有太大把握的事情不做。

可能危險的事情更是不做。

只有活得長久,才能站得更高,走得更遠。

百餘年來,他見過不知道多少強者因為過於自信而命喪黃泉,或者是傷到了根本再無寸進,落得個無比悽慘的晚景下場。

所以說謹言慎行無過錯,小心駛得萬年船,該低頭就低頭,該溜走就溜走,就能在大難來臨時救上自己一命。

如果不是怕一動之下可能引起連鎖反應,他或許早已經有多遠就逃出多遠,最好是直入京城四象殿不再回頭。

洪舜峑想到此處,心中忽然有些感慨嘆息。

同時莫名生出了讓他痛苦的明悟。

「我所領悟的法,乃是化神噬靈、外物歸虛,以吾之心意為根本,將其他一切泯滅排斥。」

「但是,直到再次見到武帝陛下,感知到陛下生殺予奪、唯吾獨尊的精神才知道,我之所以遲遲不能邁出那一步,根本原因竟然還要落在自己的心意上面。」

「缺乏非我莫屬、堅剛不奪的精神意志,又怎麼可能排除其他,外物歸虛?」

洪舜峑一念至此,不由得有些怔怔出神。

一時間陷入糾結遲疑,不知道到底是要走,還是該留。

就在此時,突然一道鋒銳至極的寒光自林內盪起,剎那間周邊風雪都為之沉凝停滯。

也打破了眠龍鎮內外的沉悶死寂。

藏劍閣大劍師反握劍柄,緩緩拔出背後三尺青鋒。

毫不掩飾心中升騰的殺機與劍意。

「今夜能在九聖山內得見先賢長老劍道真意,便是弟子天大的福分。」

「弟子夜殤,半生養劍悟道,修劍做人,求的就是任憑千般艱險、萬般阻礙,兀自一劍斬去的快意。」

「所以今夜當先破長老劍意,再斬武帝之屍,也算是為西極劍閣報仇雪恨,一洗前恥。」

叮!

眠龍鎮內,披髮負劍的女子微微一動,一點點抬起沒有任何靈動的眼睛,充斥死意的眸子被那道劍光照亮,反倒是多出了少許明快的氣息。

緊接著又是叮的一聲輕鳴。

在抬頭做出回應的同時,她一手負於身後,開始有節律地敲擊著劍鞘。

叮叮響聲不停迴蕩,連成一片。

而在劍鞘之內,一道劍意猶如潮水不斷漲落。

而且每敲擊一次,劍意便增強一分,仿佛永無止境般向上無限拔升。

眠龍鎮內的對峙還在繼續,似乎戰鬥便要在鎮外林中開啟。

「藏劍閣都是些瘋子,剛才毫無徵兆就朝老夫出手,這種情況下竟然還想主動上前迎戰。

這幫傢伙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就沒有一個正常人存在,簡直就是不瘋魔不修劍的典範。」

「神意雖好,那也要有命能夠拿到。」

「吾今夜先觀法境宗師交鋒對決,後又遙感體悟大周武帝人與神交的氣機,此次九聖山之行也算是功成圓滿,沒有留下太多遺憾。」

青蓮法王手結雙蓮法印,整個人仿佛脫離了所在環境。

他沒有任何猶豫和遲疑,向後輕輕一步退出。

「往生之地,真空家鄉。」

伴著一聲低沉自語,青蓮法王身形肉眼可見的開始變淡,即將無聲消失於茫茫風雪深處。

但是,就在這一刻,忽然有一抹極淡的詭秘氣機融入進去。

同時還有山泉流淌的鳴響,悄然在他的耳邊迴蕩。

「竟然是如假包換的弱水真意,其中卻又隱含著腐朽衰敗的死氣。」

青蓮法王暗暗一聲嘆息,將剛剛踏出的第二步輕輕收回,轉身朝著一側看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個緩緩自黑暗中走出,身著繁複宮裝的美麗女子。

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

一步一行之間,各色流蘇隨風飄蕩,精緻飾物叮噹鳴響,給漆黑沉寂的山間夜幕增添了幾分別樣的景象。

「雖然不知道這具女屍到底是誰,但看她的裝束打扮,應該就是和武帝同時下葬的某個妃嬪。

更重要的是,既然她能夠引動如此濃郁的弱水真意,想來生前絕對是教內的大人物。

不過那時聖教尚未大舉起事,教內門徒極少踏足俗世,一直隱於往生之地暗中發展,如此還能被武帝將人納入大內宮中?」

青蓮法王雙手抬起,結火焰蓮花印,目光落在款款而來的宮裝女子身上,眼神忽然一凝。

她的脖頸上面,似乎有一條細細的紅線。

離得遠的時候很難發現,只有當距離近一些了,才若隱若現映入眼帘。

青蓮法王微微頜首,表情語氣溫和平靜,「娘娘非是正常而亡,甚至連身後事都操於他人之手,歷經百年都不得解脫。

不過既有所來,亦有所去,吾等同出青蓮為因,今夜在此相遇為果,所謂因果循環,一飲一啄,便是要讓老夫助你擺脫束縛、解開枷鎖。」

話音未落,青蓮法王衣袂飄飛,無聲無息出現在宮裝女子身前,蓮花手印似緩實疾向下按出。

忽然沒有任何徵兆,一道純粹無比的劍意穿透虛空而來,剎那間便已經到了近前。

「他不是對上了劍閣長老那個死人麼,怎麼又尋到了老夫這裡?」

「藏劍閣這幫瘋子,真的是無法用正常人的想法揣度,怪不得百年前被武帝屠滅滿門。

若老夫是橫壓當世的天下第一,也要殺他們一個血流成河,豬狗不存!」

青蓮法王縱然心有山川之險,胸有城府之嚴,歷經多少大事都面不改色,心無波瀾。

但在此時此刻,陡然間面對著宮裝女子和西極劍客的前後夾擊,或許還要再加上即將到來的藏劍閣「女劍屍」,頓時就讓他心境失守,幾乎要破口大罵出聲。

唰!

夜殤一劍斬出,陡然萬物肅殺,萬籟俱寂。

殺機劍意交織一處,令風雪都為之停滯。

宮裝女子則手綻蓮花,影影綽綽,填滿大片黑暗虛空,封堵住了青蓮法王的所有去路。

此外還有一道森寒氣息自眠龍鎮內升起,速度越來越快,幾乎算得上是後發先至,轉瞬間便已經來到山間林中。

唰!

披髮女子踏入林中,就在此時拔劍。

長劍出鞘一寸,內里積蓄已久的劍意傾瀉而出。

璀璨奪目的森寒光芒悄然亮起,將即將對撞交鋒的三道身影盡皆籠罩在內。

轟隆!!!

一座四色蓮台驟然騰空。

鎮外山林炸開一道驚雷。

頓時將沉悶了許久的火山引爆。

眠龍鎮內。

咚的一聲悶響。

密教左右金剛護法一步踏出。

咚!咚!咚!

腳步聲震耳欲聾,整個廢墟都在隨之動盪。

他們的步幅並不誇張,速度也根本不快,但就是讓衛韜生出了一種躲無可躲,避無可避的感覺。

甚至就連筋骨血肉都與腳步相合,一起動盪震顫,仿佛有種身體都脫離了掌控的錯覺。

咚!

地面又是猛地一顫,大片裂紋朝著四面八方蔓延。

兩尊猙獰身影立定不動,仿佛左右鏡像般同時擊出一拳。

嗡!

剎那間罡風大作,風消雪散。

兩隻大手籠罩四方,自上而下蓋壓而至。

就像是兩座大山轟然砸落。

封堵住了衛韜所有可能的逃脫空間。

衛韜一聲斷喝,身體猛地下沉。

雙手結元胎拳印,不閃不避,不退不讓。

在兩隻攻城錘般的拳頭落下的同時,同樣重重揮拳向前砸出。

轟隆!!!

三道身影轟然對撞。

猶如在廢墟之中引爆了一枚炸彈。

密集的裂隙,巨大的深坑,以及泥濘的狼藉地面,都證明著剛剛一記互拼的狂暴衝擊。

衛韜緩緩站直身體,渾身的骨節都在剛才的對撞中咔咔作響。

他低頭看去,目光落在手臂,上面竟然出現了細微的裂紋。

周圍還涌動著極度森寒的氣息,阻止著金剛玄功與龜蛇交盤對於身體的修復。

「和冰泉山藍蓮一樣的力量,卻又比它強大了很多。」

「原來如此,他們竟然是以橫練屍身為陰,再以那道神意為陽,最終成就陰陽歸一。

而且比起梵天黑淵靈意融合,他們算是在此基礎上又有著神意的加持,實力層次不降反升,比之生前還要更加難以對付。」

「這是武帝想出來的辦法嗎,當真是讓人大開眼界,敬佩萬分。

若非我已經成就橫練陽極,又將無極散手臻至宗師,怕是剛剛那一記正面交鋒,就能打掉我小半的性命。」

衛韜呼出一口白霧,腳下地面再震,兩尊猶如護法金剛的番僧再次大步而來。

轟!

氤氳霧氣泛起,遮蔽住了內里急速膨脹壯大的猙獰身軀。

轟!

兩隻拳頭一左一右,擊破雲霧轟然砸落。

重重撞上自霧氣深處探出的猙獰利爪。

嘭!

左右金剛護法沖入無極真意之中。

三頭非人身軀猛地緊貼一處。

剎那間相互碰撞不下百次。

身體的每個部位都成為致命的武器。

各種攻擊手段都被使用出來,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致對方於死地。

或許對衛韜來說,因為對方本來就是屍體,那麼他的目的便是將兩人砸爛打碎,讓他們喪失所有行動能力。

轟隆!

又是一道悶雷炸響。

衛韜毫無保留全力出手,盪開猶如銅鑄的四隻手臂,元胎拳印繼續向前,毫無花哨落在兩人的胸口。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改拳為爪,拼著指甲折斷,指骨裂開,在上面各自留下五道不深不淺的空洞。

下一刻,猶如刀鋒的利爪猛地向內併攏。

擦出大團火花,挖下兩片散發著濃郁腐朽氣息的死肉。

衛韜一擊命中,心中卻是警兆突生。

嗡!

生受了一拳一爪,兩人竟然毫無反應,剛剛被盪開的大手從上方而來,仿佛挾裹著萬鈞重物,閃電般朝著衛韜身體砸落。

衛韜無思無想、無我無念,猙獰身軀翻滾涌動,整個人在這一刻猛地矮了下去。

猶如盛衰轉換,逆向生長,仿若妖魔的肉身瞬間收斂縮小。

就連氣息都盡皆消失,融入氤氳霧氣不見蹤影。

嘭!

金剛護法拳鋒落下,拳勢滔滔,卻終究是打了個空。

這一幕在瞬間發生,如夢如幻,如露亦如電,卻又是那麼的真實。

衛韜形如閃電,化作一團殘影。

倏忽前後,驟然左右,圍繞著兩尊金剛不停遊走。

將與羅青雋交鋒時感悟到的內容,便在此時御使了出來。

雖然還達不到她親自出手時的圓轉無礙,甚至是禦敵先機,但在鬼車羽翼和猩紅詭絲的幫助下,自身速度卻是有了大幅提升,能夠避開金剛護法大部分的攻擊,只在出現滯澀之時,才不得不與對方硬拼一記。

嘭嘭嘭嘭嘭!

無數道攻擊落在金剛護法身上。

絕大部分沒有起到效果,反而給他自己帶來不小的困擾。

不過,在衛韜的不懈努力下,兩個護法金剛所受的傷勢更重。

他們是兩具可以自主行動的屍體。

最大的優點是不知疲倦,不知疼痛,沒有恐懼,沒有任何可以影響心境的負面情緒。

甚至可以說,他們連心境神智都不存在,就像是只有作戰本能的戰鬥機器。

但是,在衛韜眼中,這是他們的強大之處,卻也是他們的最大的弱點。

不知疼痛,沒有恐懼,不怕受傷,一切以打敗敵人為目的,也就給了他可以籌劃布置的空間。

時間一點點過去。

衛韜以無極意境隱匿,以金剛玄功護身,再以玄武真意吞噬。

積少成多,集腋成裘,零敲牛皮糖般將一開始抓出的傷口慢慢擴大,直至已經可以看到內里的臟腑。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身法手段也越來越純熟,甚至能夠分出一絲精神,去關注其他地方的情況。

幾處戰鬥一直都在持續。

兩代金帳王主、兩代玄武道主於風雪之中生死交鋒。

一邊是金光盛放,猶如大日初升。

一邊則是黑暗涌動,濃重死氣升騰。

還有一處地方,連衛韜都看不太懂。

或許是距離較遠,影響較多的原因,他只是隱約感覺到那裡應該有人,卻又不知道人在何處。

孫洗月的不見不聞,對上了紅袍老太監的如影隨形,誰能先一步完全發現掌控對方的行蹤,誰就占據掌握了先機,看到了最後勝利的曙光。

衛韜默默想著,又是一個急轉,一爪閃電落下。

渾然不顧雙手十指鱗片盡碎,再次從左側護法金剛身上撕掉一塊死肉。

將那隻空洞又擴大了少許。

就在此時,他心中猛地一動。

連帶著動作也有了剎那的遲滯。

甚至沒能躲過本該避開的攻擊。

只能於倉促之間抬手硬拼一記。

轟隆!

一道悶雷滾過。

衛韜猛地向後倒飛出去,砸碎了大片山石,重重落入鎮外林中。

咚!

咚咚咚!

地面劇烈震盪,兩道身影狂飆追來。

衛韜自酥糖般的地面起身,抬手抹去七竅中湧出的鮮血,眼睛裡卻透射出莫名古怪的光芒。

轟!

三道身影交錯而過,於黑暗夜幕下爆出大蓬火星。

猶如煙花凌空綻放,分外璀璨美麗。

嘭!

雙方各自落地,將堅硬山石砸出大坑。

衛韜緩緩轉身,目光落在左側護法金剛身上,口中輕輕吐出一個字。

「倒……」

他的聲音很小,除了自己再沒有其他人能夠聽到。

但就是自言自語般的聲音,卻仿佛充滿了魔力的咒語,在下一刻便應驗成真。

噗通!

那尊猙獰恐怖的身軀重重倒地,連掙扎都沒有掙扎一下,便失去了所有行動能力。

還有濃烈的腐臭味道隨風飄來,讓人聞之欲嘔,眼前都有些發黑。

衛韜屏住氣息,耳畔仿佛還在迴蕩著悅耳至極的清脆鳴響。

對他來說,這就是世上最美妙的聲音。

伴隨著狀態欄金幣的跳躍增長。

「這就是武帝留下的布局嗎,竟然是以類似冰泉藍蓮的寶物為內核,提前置於這些人的肉身之中,所以說神意自玄冰海南下,只要沒入進去便給屍體帶來了生機。」

衛韜重重呼出一口濁氣,再看向另一位護法金剛的目光,頓時充滿了期待和熾熱。

忽然,他身體陡然僵硬。

然後一點點轉頭,朝著那道裂隙看去。

目光中映照出那道高冠金服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裂隙之外,似乎同樣朝著他看了過來。

「這種可怕的感覺……」

「不一樣,武帝本身絕對和護法金剛不一樣,如果說其他人是各分一縷神意作為內核與動力,那麼他就像是這道神意的主人,可以將其置於鼓掌之間,隨意御使處置。」

「這種恐怖的壓力,難道是因為我徹底毀掉了他麾下的一具屍體,所以便吸引了武帝的注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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