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門窗緊閉,在這樣的夏日中因密不通風,有一種令人不舒服的悶熱。裡面陳設著一排排架子,放置著各種箱籠匣盒,顯然是公主私物倉庫。

落珮走到角落的架子前,蹲下來從架子最底層拉出一隻箱子,然後用剛剛交給她的那把鑰匙打開了柜子。

裡面是一隻一尺見方的小匣子,落珮將它捧出,打開來。

裡面是紫色絲絨的襯底,如今那上面,空無一物。

「前日公主因做了那個不吉的夢,所以便將九鸞釵親手放在這個匣子中,又親自看著我們將匣子放在箱子中,鎖好後將鑰匙放到她床頭的小屜中,又命我們放到這邊。」落珮說起這事,還是又氣又急的神情,說道,「還是我和垂珠親手抬著箱子到這邊的,我們覺得最下面角落這邊,應該是最妥善不過的,因此就將箱子放在了這裡。當時還有墜玉她們幾人和我們一起的,大家都是眼看著箱子被我們抬進去,又放在這個地方的。我們放好箱子後,幾個人就退出了。結果今天早上,公主說自己心中不安定,就將自己枕邊的鑰匙拿出,交給我們,讓我們將九鸞釵拿過來給她。我和垂珠墜玉她們幾個人到這裡,垂珠打開箱子,取出匣子一看,頓時驚叫出來,原來裡面已經空空如也了!」

黃梓瑕與李舒白對望一眼,微微皺眉。

「侍衛們馬上就過來了,我們和棲雲閣所有人都被帶去搜身,廂房中、閣中、府中所有人的住處也都徹底查找了一遍,可是九鸞釵已經再也找不到了,就好像……真的是被……被潘淑妃取回了一樣……」落珮惶急地說道,「這豈不是事怪近妖麼?九鸞釵又不是小小一支釵,這可是雕琢著九隻鸞鳳的大釵啊,誰能隔著箱子、又隔著匣子將它悄無聲息地取走?」

黃梓瑕和李舒白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同樣的念頭——那張詭異的符咒。那張來自徐州,同樣放置在兩層精密鎖具之中的符咒。

難道這世上,真有隔空取物、隔物施法的手段?

落珮沒看見他們交換的眼神,依然驚惶地說著:「公主一聽到這個消息,立時就犯病了。王爺是知道的,公主她自小便不能受驚,不能大喜大悲,不然的話就會心口絞痛。前次魏喜敏的死,公主已經心下不適,駙馬爺擊鞠受傷,她又受一場驚嚇,再加上昨夜又……又聽到消息說……」

落珮說到這裡,才恍如初醒,趕緊抬頭觀察他們的神情。

黃梓瑕說道:「昨晚?你是指孫癩子的死?此事我們皆知,你無須隱晦。」

「是……正是聽到消息說,那個孫癩子死了……而且,街上人都說,他死於那個什麼滴翠的冤魂。」落珮忐忑說道,「我也不知道那日公主為何一看見那個滴翠出現就發病……她,誰叫她自己不懂得及早避讓公主,以至於公主生氣,說她不吉,讓我們將她打出去,再也不許進府……」

黃梓瑕問:「她沒有衝撞公主嗎?」

「沒有呀,當時我們都在的,她和公主打了個照面,公主一看到她,就不知怎麼發病了,靠在垂珠身上心口絞痛。」落珮回憶著當時情形,有點同情地說,「公主只說把這女子打出去,結果誰知魏喜敏就把她給弄成那樣了……」

黃梓瑕微微皺眉。韋駙馬當時曾說,因她誤踩到了公主的披帛,是以公主發怒……

這兩個人的話,到底誰的比較可信呢?

落珮還在說:「所以其實那個女子的事,和公主是無關的……但畢竟兩個與她有關的人都死得莫名其妙,不明不白的,我想,公主心下或許因此而大為煩躁,再加上九鸞釵又丟失了,公主氣急之下,沉疴又犯。而且這回可真是病來如山倒,淑妃都帶著宮中好幾位太醫來看過了,依然不見起色,如今我們公主府的下人都是心急如焚呢……」

黃梓瑕聽著,又問:「調查昨日進出這個庫房的人了嗎?」

「昨日九鸞釵放入庫房之後,便再無人進出了。」

「那麼,門口把守的兩位宦官,是否已經查過了?」

「是,第一時間搜身搜房間,並無所獲。其實雖說他們可以兩人一起監守自盜,但公主因近日睡不安穩,是以加派了人手候在門外,廂房門口的宦官,時刻處於旁邊侍衛、宦官、侍女們的目光之下,並沒有進去的機會。」

黃梓瑕略一沉吟,蹲下研究了箱子一番。

普通的樟木箱,外面漆成紅色,用黑漆描繪著吉祥花紋。裡面是原木板,她將箱內各個角落都敲過了,並無異常。

然後她又取過那個匣子,打開來細細檢查了一番。這是檀木的盒子,雕工精細,描繪著四季花草,一看便覺得裡面的東西應該不凡。

她仔細查看盒子內外,亦沒發現異常。

「這把鑰匙呢?公主一直都放在身邊嗎?」

「是的,一直都放在公主床頭的抽屜中。公主這幾日睡眠不安,我們一直都候在殿外,上半夜下半夜的,都有幾個人守著。若有人進入公主室內,必定要經過我們的。」

「窗外呢?」黃梓瑕又問。

「公公說笑呢,棲雲閣是在高台之上,公主的寢處和廂房、庫房的窗外都是幾丈高的地方,誰能沿著這樣的高台爬上來,越窗而入偷東西呀?」

黃梓瑕聞言,便走到窗邊,推窗往下看了一看。

高台凌空,整個公主府盡入眼帘,甚至還可以看到小半個永嘉坊。高台之下,是水波般的合歡花,一層層粉紅色層層擴散,如同水波一般。而棲雲閣就像粉色水波之中的蓬萊仙山,高閣凌雲,美輪美奐。

這麼高的台,唯一能進入的地方,就是外面的台階,貼著台身三度轉折,呈之字形而上。

李舒白問:「同昌自幼身體嬌弱,為何要住在這麼高的地方?走上來也比較累吧。」

「公主怕熱,又怕冷,這邊夏日風大,冬天整日都有陽光,而且離地較遠,濕氣較少,公主一眼就看上了。至於台階,公主若累的話,直接將小轎抬上去也可以的。」

黃梓瑕點頭,示意落珮將東西收拾好,三人出了廂房。

李舒白站在閣前的空地上俯瞰下方,而黃梓瑕進去看望同昌公主,誰知進去時,只見她已經躺在床上休息了。紗簾重重垂下,懸掛著金絲銀縷編織的如意結,象牙席的四角,壓著四個伎樂飛天和田玉席鎮。

垂珠站起來向她行禮,帶著她到了外間,才壓低聲音說道:「公主昨夜未眠,今日睏倦了。她睡前吩咐說,公公盡可在府中調查,務必將九鸞釵找到……」

說到這裡,垂珠眼睫朝下,眼中水氣濕潤:「公主是太上心了,就算九鸞釵是稀世奇珍,畢竟不過是一支釵而已。可我們怎麼勸,她都一直覺得這釵與自己休戚相關,執意覺得若潘淑妃取走了這釵,她……她也將隨著潘淑妃而去……」

黃梓瑕點點頭,又說:「我知道了。近日你們要細心留神,畢竟……」

畢竟,她還記得自己在張行英家中看過的那張畫,除去已經應驗的前兩幅塗鴉之外,已經只剩下第三幅了。

若同昌公主真的成為飛鸞撲啄的那最後一個死者,以皇帝對她的寵愛來看,恐怕整個長安會掀起一場巨大波瀾,到時候絕難輕易平息。

垂珠轉身回閣內守著公主去了,黃梓瑕走到李舒白身邊,卻見他正看著合歡林中某一處。

她正看了一眼,李舒白已經轉身,向著下面走去。

她匆匆一眼,只看到禹宣站在合歡花下,手中握著一個東西,一動不動。只是離得太遠了,她看不清他面容上的神情,亦看不清他手中拿的是什麼東西。

李舒白已經走下台階,黃梓瑕強迫自己回頭,跟在他的身後下棲雲閣。

他們沿著高台的台階而下,偶爾轉折之間,她可以看見李舒白的側面,凝重而沉靜。

她不知他這是為誰,還在猶豫之中,李舒白忽然開口,說:「如此看來,要進入庫房偷盜,又要打開這個箱子,將東西原封不動取走,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黃梓瑕點頭,說:「必定有辦法,只是我們還未曾知曉。」

「這個辦法,或許對於我那張符咒,也會適用?」李舒白說著,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她。

台階之上,長風自他們身邊流過。他的目光定在她的身上,打量許久,才說:「你有事情瞞著我。」

黃梓瑕詫異地看著他,不明白他指的是哪個方面。

「比如說,同昌公主的九鸞釵被盜,你卻似乎對她的安危更加關心——有什麼事情讓你覺得她的預感是對的,九鸞釵真的會關係她的性命?」

知道他指的是這件事,黃梓瑕在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忙說道:「這事,我正要請示王爺,是否需要拜訪一下鄂王。」

李舒白微一挑眉:「又關他什麼事?」

「上次那一場擊鞠之後——就是韋駙馬出事的那一次——因昭王想吃古樓子,我們同去張行英的家中,卻見到了他家供在堂上的一幅畫,據說是張行英的父親當年進宮為先皇診脈時,受賜的一張御筆。鄂王當時對此畫表現出極其強烈的反應,而且之後也神情異常。」

「這幅畫與此案,又有什麼關係?」

「這幅據說出自御筆的畫上,一共有三處分布不均的塗鴉,第一幅,畫的是一個男人遭到雷擊,焚燒而死;第二幅,是死於鐵籠中的一個人;而第三幅,則是一隻鸞鳳自半空中飛撲而下,啄死了一個人。」

李舒白微微皺眉:「所以,根據前兩個人的死,你認為,同昌公主或許會是……第三個?」

「是。當時我看到時,並不在意,但此時想來,此畫或許,與此案有著莫大關聯。」

李舒白轉身向下走去,沉吟問:「那幅畫確是出自於御筆?」

「不知。但我看那畫的質地,是蜀郡黃麻紙,紙張平展厚實,模樣倒真像是上用的,但我接觸宮中事物較少,並不知曉。」

「蜀郡黃麻紙是宮中用來書寫的,若是作畫,先皇一般喜歡用宣紙,或者白麻紙,怎麼會用黃麻紙?」

黃梓瑕搖頭說道:「那畫近似於塗鴉,三塊墨跡,誰知道是出於誰手。而且看來畫的人也只是信手亂塗,所謂的三種死法,全都只是我們幾個人看久了,臆測的。」

「你留在公主府中再調查一下吧,我讓大理寺的人去取那幅畫,看一看究竟是不是父皇的御筆。」李舒白說著,轉身便要走。

耳邊聽得黃鸝叫聲,滴溜溜如珠玉圓潤。

李舒白微微抬頭,看向樹梢。有兩隻黃鸝鳥正在枝頭相對而鳴,偶爾互相摩挲翅膀。跳躍間枝頭的合歡花便一簇簇如絲絨掉落,一派旖旎。

他的目光順著合歡墜落的軌跡,又落在她的面容上。見她抬手接住那朵合歡花,心事重重的模樣,便問:「在想什麼?」

黃梓瑕思忖道:「目前接觸到的這三個案件,與公主府都有著似遠似近的關聯。如今兩人死亡,駙馬受傷,但到目前為止,基本毫無頭緒……我擔心若不及早破案,萬一公主真的出事,恐怕局勢將難以收拾……」

李舒白淡淡說道:「我知道。你不必急躁,實在不行,自有崔純湛幫你收拾殘局。」

黃梓瑕在心中同情了一下崔少卿,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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