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梓瑕在落珮指引下,前往廚房尋找菖蒲。

菖蒲依然在制定著明日府中的菜單,正吩咐幾個廚娘和雜役:「公主身體不適,口味必要清淡,雞鴨魚肉必要酌減,補血益氣的一定要有四種——前日說了公主喜愛枸杞芽,怎麼還不見你們去採買?」

雜役們唯唯諾諾,也有人煩惱道:「枸杞芽是當季才好吃的,如今都老了,一時也難找。」

菖蒲嘆了口氣,拍拍桌子說:「我不管,公主說要什麼,你們要是弄不到,明天我一個個掀了你們頭皮!」

落珮在外面叫她:「菖蒲姑姑。」

她回頭看見她們,才揮手示意幾個人散了,一邊站起來,臉上露出勉強的笑容:「楊公公,又來找我有事麼?」

黃梓瑕走到室內,在她對面坐下,說道:「前次過來請教了姑姑幾個事情,如今還有一兩點疑問,還請姑姑釋疑。」

菖蒲一臉鬱悶:「還是魏喜敏的事情?我當時真不在,只是與他口角一次而已,府中與他吵過架的人又不只有我,前月墜玉不就和他大鬧了一場……」

「不,我並非來問這件事的。」

「那……不知公公這回想要問的,是什麼?」

黃梓瑕正視她,問:「請問姑姑,你上次那零陵香的來歷,是否可以對我從頭至尾說一遍?」

菖蒲愕然,問:「和那零陵香……有什麼關係?」

「這個我不便說,我也是奉大理寺少卿崔少卿之命,前來問話。」黃梓瑕冠冕堂皇地說。

菖蒲只能低頭說:「是……是公主府外一個人送給我的。」

「不知是什麼人呢?」黃梓瑕追問。

菖蒲咬咬唇,但終於還是說:「錢記車馬店的老闆,錢關索。」

黃梓瑕沒想到那個矮胖的老闆錢關索居然與王府中的廚娘有關,雙眉頓時皺了起來。

魏喜敏因討要零陵香而與廚娘菖蒲口角;在孫癩子死的屋內,王蘊聞到了零陵香的氣息;而錢關索,剛好是撞開孫癩子那個房門的人;同時也是販賣那匹讓駙馬摔傷的黑馬的人……

這一切,到底是以什麼串聯起來的?期間那條現在還看不見的線索,到底是什麼?

她又問:「菖蒲姑姑,請恕我打聽您的私隱,您是公主府掌膳的,而錢關索是車馬店的,似乎風馬牛不相及……」

「是啊……我們也是年初認識的。」她低頭,用手指在桌上畫著,茫然而羞怯,「那時他手下一伙人在公主府修繕下水道,因廚房的水道最多,我與他商量過水道分布,便由此相識了。他……他胖是胖了點,矮也是矮了點,但為人很好。他們在這邊幹活時,我有一次走路不小心,踩到了泥漿里,就是他打了水幫我洗乾淨了鞋子送回來的。」

黃梓瑕看著她面容上微微的紅暈,不由得提醒她:「錢老闆這個年紀,家中應該是有妻有子了吧。」

「是,他家中有妻有妾,還有三個兒子。」

黃梓瑕便也不再說什麼,只問:「錢老闆把零陵香送給你,然後你便獻給公主,誰知公主卻將它賜給了魏喜敏?」

「是啊,結果那個魏喜敏貪得無厭,我總共就這麼點,他以為我必定自己還留著一些的,過來討要。我說沒有,他居然向我要錢老闆的地址,說……說什麼去找我相好的要也是一樣!」菖蒲說起這話,臉色還是氣得通紅,「這是什麼鬼話!知道的還以為我真和錢老闆有什麼呢!」

「菖蒲姑姑,你也不要太生氣了,實則……我覺得魏公公的猜測也有一定道理。」黃梓瑕解釋道,「零陵香十分珍貴,誰會知道錢老闆如此慷慨,居然會送你這麼貴重的東西呢。」

「廢話,我幫他那麼多次,我自己也是冒了風險……」說到這裡,她喉口卡住,似乎覺得自己不應該將這件事宣之以口,但話已出口,也無法再收回,只好懊惱地坐在那裡,不再說話。

黃梓瑕望著她的眼睛,沒說話,卻一直看著她。

菖蒲在她的凝視下,嘆了口氣,不得不開口說:「錢老闆有一次對我說,他早年間有個女兒,如今若還在的話,也有十七八歲了。可惜當初他帶著妻兒逃荒到長安城郊時,一家人饑寒交迫,實在沒辦法,只能將當時年僅七歲的大女兒給賣掉,換了五緡錢。就靠著這五緡錢,他一家人得以活命,他也靠著販賣草料起家,後又遇上貴人,到關外聯絡到幾家大馬場,如今生意越做越大,三個兒子也相繼成人,可惜……他說此生虧欠最多的便是自己的女兒,但恐怕是再也尋不回來了。」

黃梓瑕點頭,又問:「此事應該去找戶部打聽,怎麼會找上你呢?」

「當初他的女兒,買家是個公公,據說是宮裡出來採買宮女的。他尋思著,女兒估計不是在宮裡,就是在諸王府邸。可惜他一介商賈,與宮中、王府又能有什麼交集呢?但我好歹是公主府的人,與公主身邊的幾個侍女是說得上話的,她們有時進宮或去諸王家做客,或許能打探得一些消息,雖然希望渺茫,但也總是一條路。」

「姑姑熱心助人,想必定是幫他打聽了?」

菖蒲神情顯出一種奇異的尷尬,說道:「這事……說來也湊巧,他要找女兒,偏巧……就在公主府中找到了。」

黃梓瑕也是詫異,宮中、諸王、公主府邸中,宮女侍女多如牛毛,不下萬人,怎麼就這麼巧,剛托公主府的人找,這人就在公主府中,真是太過湊巧。

「或許這也是……他心誠則靈,命數中冥冥註定,所以這般湊巧吧。」菖蒲說道。

「那麼他女兒現在公主府中,又是誰?」

菖蒲神情更顯奇異,眼神遊移許久,才終於說:「我想可能是……是垂珠。」

「垂珠?怎麼認定的?」

「哦……垂珠今年十七歲,是七歲那邊被採買進宮的,家中……據說也有兩個弟弟,而且她右手腕上有個……痕跡,和錢老闆形容的,一模一樣。」

「兩個弟弟?」

「是呀,錢老闆三個兒子,有一個孩子是在賣掉女兒發達之後才出生的。」

「這可真是太巧了。錢老闆想必很高興吧?」

「是呀,這可是天降好事,我都替他們高興。但是此事還請楊公公一定要保密,如無必要,不要向別人提起。」菖蒲嘆了一口氣,說,「畢竟這是我私收了他人財物,瞞著公主在府中為別人辦事,按例,是要被逐出公主府的。」

「姑姑放心吧,這也是你積德行善。只要與本案無涉,我一定絕口不提!」黃梓瑕保證道。

菖蒲這才點點頭,臉上卻依然是那種憂慮的表情。

黃梓瑕想了想,又問:「姑姑是駙馬那邊帶過來的家人吧?」

菖蒲趕緊說:「哎呀,我們如今都是公主府的人,哪有這邊那邊的。」

「我並非這個意思。」黃梓瑕笑道,「我只是覺得姑姑這名字十分雅致,又聽說府中有豆蔻、鳶尾等,覺得你們應該都是同一批姐妹吧。」

「是呀,我們幾個人年紀都差不多,當初駙馬還小的時候,便一直在他屋內做事了。蒙夫人看重,我管膳食,鳶尾管起居,玉竹管筆墨書籍……那時多好。」

「豆蔻呢?」她問。

說起豆蔻,菖蒲的臉上又蒙上一層哀戚,嘆道:「豆蔻和我們倒疏遠些,她是最早到駙馬身邊,那時駙馬三四歲時,她十三歲,今年的話……應該是三十三吧。」

「她如今在哪裡?」

「就在月前,在知錦園失足落水……死了。」

黃梓瑕頓時想起垂珠曾說過的,知錦園中那個鬧鬼的傳說。她試探著問菖蒲:「聽說知錦園被公主封閉了?」

「是啊……聽說豆蔻死後,有人在知錦園中半夜哭泣,道士做法也沒用,所以公主命人封鎖了知錦園,再不打開了。」

「哭聲是男是女?」黃梓瑕問。

「這個我可不知道,是公主說有哭聲,她既然聽到了,那還能有錯嗎?」

黃梓瑕點頭,又問:「那……豆蔻之前住在那裡嗎?」

菖蒲搖頭道:「不是的,她住在宿薇園。駙馬成婚時,老爺夫人原說也幫豆蔻找個好人家成親的,可駙馬堅持說自小習慣了她照顧,一定要她過來。豆蔻後來就主管著駙馬住的宿薇園,我在膳房忙得焦頭爛額,鳶尾雖算清閒些,但手下十來個繡娘,也天天要監督著繡活,玉竹在書房中也忙碌。我們四人各有事情,偶爾碰到也說不了幾句話,後來忽然聽說豆蔻去世了,我也確實傷感,去找鳶尾她們問過,可她們也只說不知。倒是府里有人說,怕是知錦園的鬼怪迷了心竅,把她扯進去的吧。不然,宿薇園離知錦園又不近,怎麼她就死在裡面了呢?」

黃梓瑕若有所思,問:「這麼說……駙馬對於豆蔻,感情是很深的?」

「是呀,豆蔻比駙馬大十歲,從小就照顧著他,所以駙馬也一直非常敬愛她。有時候夫人都開玩笑說,豆蔻多年來在駙馬左右,比她這個做母親更親近呢。」

黃梓瑕點頭,說:「原來如此。」

菖蒲見她不再問話,便翻開帳本又核對起帳目來。

黃梓瑕見她打算盤時指法略顯遲緩,知道自己在旁邊讓她覺得不適,便站起來說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向姑姑告辭了。」

「公公慢走。」她鬆了一口氣,又隨口挽留說:「不如用了晚膳再走吧,我讓人備一點公公喜歡的菜。」

「不了,夔王爺還在駙馬那邊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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